古人對於祖先的敬意是誠摯的。
像是這種偷吃供桌上冷豬頭肉的人,一般被抓住以後,免不了一頓打。
而且,旁人吃冷豬頭肉,一個個偷偷摸摸的,像楊七吃的這麼豪放的,真不多見。
偷吃被抓包,還被自己老丈人給撞見,楊七明顯沒有做賊的自覺。
“你們盯着我幹嘛?是不是也想吃?”
只要不是被老楊和佘賽花抓住,被其他人看見,他一點兒也不在乎。
甚至還準備邀請別人一起同流合污。
他重新拽住了供桌上的冷豬頭,翻過住嘴對着地上,對準了豬脖子裡的肉,一頓猛啃。
外邊的啃光了,吃不到裡面的肉,楊七嘗試着啃了好幾次也沒啃到。
他有些懊惱的埋怨了一句,“洪叔,下次我再罰跪的時候,你記得提前在祠堂裡藏一把小刀。不然吃不到豬頭裡面的肉。”
楊洪一臉愕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話讓他怎麼接?
曹彬大步邁進祠堂,順勢蹲在了楊七身旁,笑眯眯道:“偷吃供桌上的冷豬頭,吃的這麼長氣的。你是我見到的第一人。”
楊七嚼着難吃的豬皮,臉孔皺成了一團,翻了個白眼道:“這祠堂裡,除了冷豬頭,沒別的可吃了。如果有得選,您以爲我會吃這東西?”
楊洪在門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話,“少爺,偷吃供桌上的三牲頭顱,那可是在祖宗搶飯吃,祖宗會不高興的。”
楊七瞪眼道:“祖宗要是知道有我這麼個聰明伶俐,光宗耀祖的後輩。他們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會不高興。別說是吃一個冷豬頭了,說不定祖宗還願意分我一些蠟燭吃呢。”
楊洪扯了扯嘴角,一臉幽怨的盯着楊七。
祖宗要是真的有靈,估計今晚上會掐死你這個不肖子孫。
曹彬學着楊七的模樣,席地而坐,坐在了楊七的對面,他衝着門外的楊洪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記得把門帶上。”
楊洪遲疑了一下,瞧着自家的七爺沒反應,就照着曹彬吩咐做了。
關上門的祠堂,顯得有些昏暗。
翁婿二人就這麼靜悄悄的在祠堂裡坐着。
一個在吃冷豬頭,一個在看着他吃冷豬頭。
許久,曹彬打破了氣氛,“祠堂挺暗的……”
楊七一邊啃豬頭,一邊回了一句,“那可不……在這裡呆久了,估計回瞎的。”
曹彬笑眯眯的問道:“你鬧夠了沒有?”
楊七一愣,吃冷豬頭的動作一頓,擡起頭,笑嘻嘻的道:“老泰山覺得小婿在胡鬧嗎?”
曹彬似笑非笑的盯着楊七,道:“汴京城的將門,人人自危,一個個緊緊張張的。你說說,他們爲什麼緊張?”
楊七隨口說了一句,“他們做賊心虛唄。”
然後,繼續低下頭,啃自己的冷豬頭。
曹彬瞪眼道:“這裡面難道就沒有你楊公子的事兒了?”
楊七放下了豬頭,笑道:“我只是一個討債的而已。”
曹彬無奈道:“你這債,討的有點多。”
楊七把豬頭放回了供桌上,抹了抹嘴角的油漬,正色道:“我丟了一個兄弟,親兄弟。他們總的給一個交代吧。一個個都裝的跟沒事的人一樣。當我跟老楊一樣好欺負?”
曹彬沉聲道:“你不覺得鬧得有點過了嗎?你這一下子得罪了一半的將門,以後你們楊家在汴京城裡怎麼立足?”
楊七笑了笑,沒說話。
曹彬感嘆道:“好吧。老夫知道,你這位南國國主,富有一國,看不上小小的汴京城。”
感嘆至於,曹彬試探道:“能不能給老夫一個面子,放他們一馬?”
楊七挑起眉頭,好奇道:“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您在小婿面前賭上面子。”
曹彬也沒有隱瞞楊七,直言道:“高懷德找上了趙德芳,趙德芳擡出擡出了先帝。老夫和先帝是過命的兄弟。他兒子求上門,老夫也舍不下臉拒絕。”
楊七愕然道:“趙德芳願意賭上趙匡胤的找您說項,高懷德給了趙德芳什麼好處,值得趙德芳賭的這麼大?”
楊七沉吟了片刻,驚愕道:“不會是高懷德答應了幫趙德芳奪取那張椅子吧?”
曹彬思索道:“你說的不是沒有可能,先帝的餘恩,用一點少一點。老夫的餘恩,算是重中之重。關鍵時刻可是能保他一命。他情願捨棄了一條命,也要爲高懷德說項,肯定是得到了更大的好處。
對趙德芳而言,除了那張椅子,貌似也沒有其他東西值得他這麼做了。”
楊七思索道:“我有那麼可怕嗎?逼的高懷德如此豪賭?”
曹彬咧嘴一笑,鄙夷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老夫猜測,高懷德心裡估計早有想法。今上一直在奪取將門的權力,將門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楊七興奮道:“扶一個沒有希望坐上那張椅子的人去坐它,應該是一場不錯的大戲。我還真有興趣看看,趙德芳坐上皇位以後,大宋會有什麼變化。
您這位老泰山的面子,我可以給。誰叫咱們是一家人呢?
您回去告訴他們,讓他們每一家,送一個嫡系子嗣的頭過來。另外,還有高府的管家的頭。
我看到了人頭,這件事就算是了了。
當然了,符家除外。”
曹彬點了點頭。
楊七的這個要求,要是放在市井之間,肯定會有很多人覺得過分。
可是在大家族,特別是豪族。
犧牲個別人的性命,保存家族的利益,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嫡系子嗣的人頭?
也就是楊家這個男丁稀少的家族會在意。
其他的將門,一點兒也不在乎。
富貴了幾十年了,家裡的嫡系子嗣一大堆。
犧牲一兩個不成器的,也沒有什麼好心疼的。
“你的話我會幫你帶到的。高家那邊,應該沒問題。高懷德這個人,賭品還是沒問題的。既然在雁門關一戰的謀劃輸給了你。他自然會認罰。
其他的幾家就不好說了。比如護短的黨家,也許不會同意。
搞不好還會採取一些極端的手段。”
曹彬鄭重的說道。
楊七失聲笑道:“極端的手段?幹什麼?讓府上的府兵們僞裝成死士,衝進楊府,殺了我?”
曹彬沉吟了一下,沉聲道:“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楊七肆意的癱坐在地上,笑呵呵道:“那就讓他們來吧。”
曹彬輕笑道:“也確實沒什麼可怕的。一羣土雞瓦狗而已。有需要的話,曹府上的人會配合你的。近期,老夫也會讓巡街的禁軍,多注意注意楊府這邊。”
楊七拱了拱手,道:“多謝老泰山。”
曹彬擺了擺手,道:“閒話說完了,聊一聊正事?”
楊七點了點頭。
曹彬低聲道:“依照你的計劃,你已經掌控了交趾,並且把交趾變成了南國。按照計劃,接下來應該是大理,你怎麼突然跑到了西北去了?”
楊七笑眯眯道:“因爲有人幫我們搭橋,讓我們的計劃推行的更快了。”
曹彬愣了愣,眼睛漸漸亮起,道:“你是說……王小波等人的叛亂?”
楊七點頭,道:“有這麼一波人出現,我們就不用再用老辦法去謀劃大理了。他們已經把水攪渾了,我們只需要渾水摸魚即可。”
曹彬頓時來了興致,“快,說說你的計劃。”
楊七分析道:“首先,咱們得承認,王小波這些人真的很了不起。一個小小的起義,居然拿下了整個川府。同時還打通了南下的道路。
能在如今國朝安定的時候,做到這個份上,王小波也算是一個人才了。
既然是人才,咱們就有必要利用一下。
據我所知,王小波手裡的流民大軍,已經匯聚了近六十萬的人了。
以呼延伯伯和我大哥的本事,收拾這一羣流民叛軍,也就兩三個月的事兒。
在這兩三個月裡,老泰山您可以操作一下,把這流民叛亂的事兒,和大理聯繫起來。
您想想,這夥流民如此厲害,遠超一般的流民。
您說,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是願意相信他們背後有靠山,還是相信他們背後沒靠山呢?”
曹彬笑眯眯的道:“自然是相信他們背後有靠山,不然豈不是顯得川府的文官們無能?”
楊七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又道:“如此一來,只要我們挑起一個話頭。後面也不用我們費多大工夫。那些個好面子的文官,會幫我們辦妥剩下的一切的。
老泰山只需要謀劃謀劃掛帥出征大理的事宜就足夠了。”
曹彬詢問道:“非大戰,陛下是不會讓我們這些老傢伙們出汴京的。你有辦法讓老夫出京?”
楊七咧嘴笑道:“這還得感謝候仁寶,侯仁寶在交趾一敗,陛下對文人統兵肯定心有餘悸。緊接着又發生了雁門關的事兒,高懷德暫時肯定用不了。石守信一心養老,陛下肯定不會讓他出來統兵的。
算來算去,也唯有老泰山一個人有資格領兵出戰了。
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派遣我爹當先鋒。”
曹彬沉吟道:“你這麼說,確實有道理。爲確保萬無一失,老夫回府以後,再好好盤算盤算。”
楊七點頭,道:“有備無患總是沒錯。有您和我爹領兵,教訓一下大理,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曹彬問道:“打到什麼份上?”
楊七摸着下巴,沉吟道:“打到升龍府。”
曹彬皺眉,“陛下未必願意,朝臣們也許只會贊同教訓一下大理。”
楊七搖頭笑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說了,大理的百年財富,都在升龍府。只要拿下升龍府,繳獲一大批財物。一車車的運進汴京城。誰有有資格問罪與你?陛下只怕高興還來不及呢。
畢竟,遼國纔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楊七又道:“打到了升龍府,就會有一夥兒大理遺落的王族出來。您如實上報給陛下,陛下必定會冊封這個遺落的王族,並且命令您扶持這個王族上位。
朝廷肯定想讓這新王和大理的老王相鬥,形成一個互相牽制的局面。
到時候,您帶着財物撤出大理。
屬於新王的人馬,就會在這個時候出來,接管被您打下來的一半的大理。
這位兵強馬壯的新王,對付一個苟延殘喘的老王,自然是手到擒來。”
曹彬賊兮兮的笑道:“這個新王可是姓曹?”
楊七翻了個白眼,道:“你敢讓他姓曹嗎?”
曹彬尷尬的笑了笑,道:“還不是時候。”
楊七幽幽說道:“這個新王,未必一定要是男子。一個改頭換面的女子也可以……”
曹彬眼前一亮,道:“有道理……”
楊七又道:“醜話說在前面。可以是曹瑋的妻,也可以是曹瑋的妾。如果是你們曹家其他子嗣,我可不答應。”
曹彬瞪着楊七,喝道:“你自己佔了交趾,現在還想暗地裡控制我曹家的大理?”
楊七不鹹不淡道:“我也是爲了長治久安打算。若是您老人家只在乎眼前的利益。那麼誰當大理的王,我也可以不在乎。”
曹彬面露掙扎的神色,許久纔開口道:“老夫暫時不能答應你。”
楊七無所謂的道:“隨你。”
曹彬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說道:“老夫先告辭了。”
楊七隨意的拱了拱手,道:“恭送老泰山。”
曹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楊府的祠堂。
望着曹彬離開的背影,楊七嘴角勾起了一個譏諷的笑容,“終究還是舍不開利益……老泰山啊老泰山,你貴爲大宋樞密使。我以爲您的眼光會比別人長遠。沒想到還是一個守財奴的性子。”
楊七順勢躺在了地上,幽幽的說道:“有舍纔有得,這錢不花,怎麼賺?一個小小得大理而已……”
楊七的感嘆,如果被曹彬聽到,一定會說他狂妄的。
一個小小的大理?
大理所居的位置,得天獨厚,百姓們崇信佛教,恭順異常。
是一個非常好管理的地方。
只要歷代的皇帝不是太廢,這江山就能一直坐下去。
不論中原大地上的朝代如何更替,只需要俯首稱臣,繳納貢品,就能背靠着大樹,好好乘涼了。
而且,大理的地盤,可是一點兒也不小。
足有中原的三府之地那麼大。
一個三府之地,在戰亂紛飛的時候,那就是一個不小的國家了。
曹家到時候在汴京留一支,大理留一支。
兩支血脈相互依存,相互扶持。
便能一直的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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