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賽花這麼一問,老楊臉上表情一僵,“老夫去幹嘛?”
在老楊看來,去了就是叛國。
之前他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大同軍過去幫襯,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是要讓他親自去勝州,那他打死也不會去。
佘賽花面色有些凝重,“大郎、五郎、七郎都在那邊,妾身的三個兒子在陳家口,他們也是你的兒子。”
老楊臉色鐵青,道:“就算他們三個全部死在陳家口,老夫也不會入勝州一步。這是國朝大義。”
佘賽花氣的渾身發抖,惱怒道:“你不願意去,那妾身去。妾身雖然多年不曾上陣殺敵,但是在西北我這個楊家令婆的威名,不比你楊令公的弱。”
“胡鬧。”
老楊瞪着眼睛訓斥佘賽花,“你一個大肚婆,跑到陳家口去做什麼?你是去幫忙,還是去添亂?”
佘賽花咬牙道:“妾身這個當孃的,可做不到你這個當爹的這般鐵石心腸。明明自己有能力,卻不願意幫兒子一把。”
“哎~”
老楊跺了跺腳,長嘆了一口氣,他黑着臉把演武場裡伸長了脖子等着看戲的家將和家僕訓斥走。
“都開什麼,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罵走了家將和家僕,老楊低眉順耳的安撫佘賽花,“賽花,你就別跟着胡鬧了。你真當爲夫這個當爹的不願意管兒子?
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爲夫是想管了管不了。七郎既然不願意讓王貴他們留下,那就說明七郎不願意讓府上的人蔘與到勝州的戰事中去。
就算爲夫親自帶人去了,他也會勸爲夫把人帶回來。”
佘賽花挺着大肚子,惱怒道:“那咱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吧?當初你在雁門關遭遇了算計,七郎知道了此事以後,可是連夜帶人出了汴京城去救你。
如今兒子有難,你坐視不管,你怎麼對得起兒子對你的一片孝心。”
老楊苦笑道:“我輩生而爲將,一生征戰沙場,各爲其主,生死各安天命。七郎的事情,就隨他去吧。以後你我夫妻二人,就待在這府裡,享受幾年安定的日子。”
佘賽花堅定的搖頭,道:“不行。”
老楊無奈道:“回頭爲夫讓楊洪帶着府上的家將,去勝州幫襯七郎一把,你就別去添亂了。”
佘賽花聞言,明顯愣了愣,說道:“讓楊洪重新出山,他會同意嗎?”
楊洪在楊府上雖然只是一個老管家,可是楊洪在成爲楊府管家以前,卻是一個厲害人物。
只是後來因爲一些緣由,辭去了身上的官爵,到了楊府當了一個管家。
論起統兵打仗的本事,楊洪還在王貴之上。
自從楊洪到了楊府當了管家以後,一直都忠心耿耿的做好一個管家應有的職責。
即便是之前老楊在雁門關遇難,楊洪也沒有出手。
因此,老楊在提到請楊洪出山的時候,佘賽花明顯的有些詫異。
老楊嘆氣道:“事到如今,你我皆無法出手,唯有請他出馬了。爲夫去找他說項說項。”
楊洪的本事,佘賽花信得過。
有楊洪出山去幫忙,佘賽花心裡放心了不少,於是她催促着老楊趕緊去說項。
老楊在府上的酒窖裡,取了一罈燒刀子,抱在懷裡,心思複雜的走到了楊洪所住的院子外。
楊洪住的院子很偏,在楊府內的一角,平日裡很少有人涉足此地,因此顯得幽靜了不少。
院門口栽種了不少的樹木,把整個月亮門堵的嚴嚴實實。
在樹木之間,剪出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
老楊掩着小徑進入到院子裡,就看到了楊洪正愜意的坐在一張躺椅上,手裡捧着一本兵書在閱讀。
老楊走進了以後,楊洪在發現老楊的身影,他匆匆放下了書本,起身施禮。
“老爺,您怎麼來了?”
老楊點了點頭,把手裡的酒罈子放在了楊洪身旁的石桌上,坐在了石桌旁邊的石凳上,打趣道:“老夫突然到你這兒,你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
楊洪憨厚的一笑,拱手道:“老奴大概猜到了一些……”
老楊朗聲大笑,唏噓道:“百勝將不愧是百勝將,智計無雙。老夫不開口,想必你也猜到老夫此行的用意了吧?”
楊洪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道:“老爺的用意老奴已經猜到了。恕老奴不能答應。”
老楊似乎早就料到了楊洪會這麼回答,他面色平靜的道:“楊洪,你我主僕多年,我的性子你瞭解,你的性子我也瞭解。你因爲當年的事兒,不願意再出手。說實話,老夫也不喜歡強人所難。
只是,如今大郎、五郎、七郎,他們三個身處險地。老夫礙於身份無法出面幫忙,賽花身懷六甲也不可能披甲上陣。
唯今能助他們一臂之力的就只有你了。
他們三個是你看着長大的,你待他們如子侄,他們也待你如叔父。
難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們三個戰死在沙場上嗎?
如果他們真的身死了,你就不會心疼嗎?”
楊洪愣了愣,眼中閃過一陣掙扎的神色,他咬着牙,沉聲道:“老爺,老奴當年發過誓,此生不再征戰沙場。老奴不想違背自己的誓言。”
老楊沉聲道:“你的誓言真的比他們三個的性命還重要嗎?你忍心陪着老夫一起白髮人送黑髮人嗎?”
老楊追憶道:“老夫記得,當年你最疼七郎,還經常把七郎架在你脖子上騎馬玩。七郎在外面受了委屈,老夫總是想着息事寧人。你卻暗地裡出去幫七郎討回公道。
你當時還說,等到七郎到了十八歲,就把一身所學傳給七郎的。
這些你都忘了?”
楊洪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低吼道:“你別說了……”
老楊卻一點兒也沒有放過楊洪的意思,他乘勝追擊道:“可是你沒想到七郎後來學了文,沒有跟你學兵法。你這一身所學也就沒了傳承。
你至今每日裡都仔細研讀兵書,老夫看得出你心裡也不甘寂寞。
你也不想讓自己一生所學都帶進墳墓裡。”
楊洪渾身顫慄道:“老奴求求您,別說了……”
老楊站起身,聲音沉重的吼道:“你是誰?你是百勝將楊洪,你是名震西北的儒將楊洪……”
“夠了!”
楊洪咆哮了一聲,蹲在地上老淚縱橫。
老楊對此一點兒也沒有憐憫之情,“你就真的甘心這麼窩囊下去,你就真的甘心這麼墮落的過一輩子?”
楊洪哭訴道:“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
楊洪擡起蒼老的手,顫巍巍的哭訴道:“可是我一上戰場,我這雙手就開始顫抖,我就想到她當初倒在我懷裡的模樣……你讓我還怎麼上陣殺敵?怎麼殺?”
老楊一把提起了楊洪,吼道:“一個女人就把你打倒了嗎?還是一個敵國的女人?”
楊洪顫抖道:“可她是我一生最愛的女人!是我殺了她!”
老楊拽緊了楊洪的衣襟,把楊洪提到了自己身前,他沉聲低吼,“你殺她是各爲其主,怨不得她,更怨不得你自己。”
楊洪顫聲道:“可我還是不能原諒我自己……”
老楊扔下了楊洪,長嘆了一口氣,“你就繼續這麼廢着……等七郎他們死了,老夫派人來通知你,去給他們收屍……”
扔下了這句話,老楊大步流星的離開了楊洪所在的小院。
楊洪就那麼癱坐在地上,如喪考妣。
楊府裡面,知道楊洪舊事的人並不多。
到目前爲止,也只剩下了老楊和佘賽花了。
他們兩個人一直把楊洪當成自己人,所以很少去提及楊洪的舊事,去觸碰楊洪心裡的那一塊傷疤。
楊洪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裡,從不和人講起此事。
如今被老楊揭破了,楊洪心裡依舊承受不了。
人的心思,永遠是世間最複雜的東西。
有人心裡,一直操心的家國天下。
就像是老楊這種人。
有人心裡,只想要一個溫暖幸福的家。
就像是佘賽花。
而楊洪是一個癡情的人。
心裡一直藏着一個人。
老楊沒辦法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楊洪頭上。
有人說過,女人就是一個大醬缸,掉進去的人,就很難爬出來。
楊洪掉進了一個大醬缸裡,爬了三十年也沒爬出來。
老楊氣哼哼的回到了楊府正堂的時候。
佘賽花匆匆迎了上來,“怎麼樣?他答應了沒有?”
老楊氣憤的搖了搖頭。
佘賽花臉色難看,道:“那可如何是好?”
老楊心裡也惱火。
他即惱火楊七動不動就給他添亂,更惱火佘賽花這個慈母多敗兒,最惱火的還是楊洪這個明明身懷大才,卻甘願等死的老傢伙。
心裡有火,老楊說話就不太好聽。
“那個逆子想找死,就讓他去吧。以後他的事兒老夫不管,你也別把他的事兒告訴老夫。”
佘賽花氣的罵道:“你好歹是個當爹的,怎麼這麼說話?”
老楊瞪着眼,喝道:“我就這麼說話。”
佘賽花氣的當即就要叫大丫鬟給她穿戴盔甲,她要去勝州。
老楊當即就下令封閉了府門,誰也不讓出去。
老夫老妻的就像是一對兒火藥桶,撞在了一起。
……
勝州。
陳家口。
楊七還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和老孃正在爲自己的事兒賭氣。
他正在忙率的加緊備戰。
由於勝州百姓們援助,楊七麾下的復興步卒,居然湊齊了兩萬套的棉甲。
將士們換上了棉甲花花綠綠的雖然看起來很滑稽,但是楊七卻覺得,有棉甲的保護,他麾下的復興步卒的戰鬥力,應該提升了一倍不止。
兵器工坊鑄造的第一批的橫刀和箭矢已經給將士們配上。
換了一次裝備的復興軍,看起來已經脫離了流民兵的影子,開始向正規軍大踏步的邁進。
楊七對此趕到很欣慰。
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遼人南下的腳步能慢一些,好多給他一天時間準備。
只要遼人遲來一天,楊七麾下的勢力就能增加一份。
晉軍的兵馬在楊五和彭湃的訓練下,也正在迅速的形成。
至少目前爲止,晉軍的兵馬已經完成了簡單的隊列訓練。
在隊列訓練完成以後。
楊五並沒有按照原有的訓練方式,去訓練將士們殺敵的本領。
而是想出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去訓練晉軍的膽量。
這不,今日楊七在軍中參觀的時候,就看到了楊五在訓練場上架起了五十個大火圈。
一隊隊的晉軍軍卒們,排成隊列從大火圈中鑽過。
楊五設立的大火圈可不是無害的,反而存在很多危險。
僅僅一上午的時間,晉軍軍卒裡面,就有三百多人受傷。
即便如此,楊五依然沒有停下膽量的訓練,甚至在彭湃的幫助下,變本加厲的整出了許多懲治人的東西。
總之,從楊五開始訓練軍卒們的膽氣開始。
軍中的傷亡就沒有開始停過。
而楊七的軍中,也多出了一個專門安置傷兵的營地。
楊七在軍中參觀完了訓練以後,就去了軍中的傷兵營裡,給從豐州、勝州臨時徵調的大夫們培訓緊急救援的措施。
楊七就這麼周而復始的忙着。
這一日,楊七剛從傷兵營出來,就見到陳耀歡喜的衝向他,隔着老遠,就聽到了陳耀驚喜的喊叫聲。
“將軍,城牆築起來了。”
楊七聞言,明顯愣了愣,等到陳耀走近以後,他愕然道:“怎麼這麼快?”
陳耀樂呵呵笑道:“咱們可是用四十萬人在築三裡地的城牆,這已經算是慢了。今天城門樓子掛匾,延平將軍讓屬下請您過去。”
楊七振奮的點了點頭,道:“等我一下。”
城牆築造好了,對楊七而言可是一件大喜事。
有這一道城牆在,楊七就不會再懼怕遼人大軍壓境了。
楊七回到了帳篷裡,清洗了一會兒以後,換上了一身已經拋光的明光鎧,威風凜凜的跟着陳耀前往了陳家口。
到了陳家口以後,楊七就看到四十萬的百姓們匯聚在一道高聳厚實的城牆前,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楊七站在這道城牆前,深情有些恍惚。
楊七記得,半個月之前,此地還是一片平地。
半個月後,卻升起了一道高達四丈的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