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義也顧不上因爲怪叫失態引起的羣臣異樣的眼神,他站起身,激動的道:“傳朕命令,命令樞密使曹彬,馬步軍指揮使呼延贊即可領兵回京。
等到他們回京以後,朕一定會給他們論功行賞。”
趙光義又對高懷德和石守信下令,“高愛卿、石愛卿,你二人即可點齊全兵馬,等到曹愛卿和呼延愛卿回京以後,你們立馬率領龍衛軍、神衛軍,合計十萬禁軍,北上討伐不臣之人。”
趙光義幾乎一言決斷了對西北的兵事,完全不給其他人插嘴的機會。
李沆、趙德芳等人想插嘴,都被趙光義兇狠的眼神給瞪回去了。
……
而遠在復興關的楊七,還不知道趙光義已經命人點齊了十萬兵馬,準備討伐他和折家。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城頭上,看着成爲漸漸逼近的遼軍。
耶律休哥沒有留手,十五萬大軍一起壓上來,黑壓壓一片。
城頭上的復興步卒和晉軍即便是之前被楊七鼓舞過一次士氣,在面對十五萬遼軍的時候,心裡依然充滿了恐懼感。
有許多士兵,下意識的在吞嚥唾沫。
楊七穿戴着盔甲,渾身顯得有些僵硬,在盔甲下面,是一層又一層的白布。
他明明有重傷在身,卻依然站在城頭上。
也正是因爲有他存在,那些心生懼意的士兵,纔沒有慌亂或者逃跑。
每當他們心裡有不好的念頭的時候,看一下站的筆直的楊七,似乎就能從他身上獲得助力。
楊大和楊五,已經分別前往了復興關的兩翼去主持戰鬥。
留在楊七身邊的唯有楊洪,以及扛旗的王行。
楊洪吧嗒了一下嘴,揪着下巴上的鬍鬚,面色凝重的說道:“耶律休哥已經看出了你昨日的意圖,他今日大軍壓境,造成的氣勢和場面,已經削減你昨日衝殺一場激勵起的士氣了……”
楊七盯着城外的敵軍,平靜的說道:“耶律休哥是兵法大家,他擋住了趙光義的兩次入侵,絕不是浪得虛名。我那點兒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
楊洪苦笑道:“如今這種硬碰硬的打法,我們可是處於下風。復興步卒、晉軍,比起城外的遼軍,差距太大。”
楊七皺了皺眉,吩咐身旁的王行,“去搬一把椅子過來,給我擺在復興關最正中,最顯眼的地方。”
王行聽到這話,明顯有些發愣。
楊洪驚叫道:“你想如此坐鎮軍心?太冒險了……”
楊七扯了扯嘴角,笑道:“遼軍真有本事,儘管拿去我的性命。他們若是殺不死我,也就那麼回事了……”
楊七這話說的風輕雲淡,卻傲氣十足。
楊洪移步上前,拽着楊七的胳膊,壓低了聲音,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出現在遼軍的視野中,你所在的地方,一定會成爲遼軍攻擊最猛烈的地方。
稍有不慎,你就會身死道消。而且你現在身受重傷,必須臥牀靜養,在外面待久了,對你的病情不利。
你爹和你娘請我出山,就是爲了照顧你們三兄弟,他們可不是讓我來幫你們收屍的。”
楊七咧嘴笑道:“洪叔,你有擔憂,小子明白。不過,遼人想拿走我這條命可不容易。我這身體,如今沒辦法衝殺,也很難智慧城頭的將士們作戰。一切就有勞你和我的兩位哥哥了。”
見楊七主意已定,楊洪也沒辦法再橫加阻攔。
楊七作爲復興關主帥,他的命令楊洪很難光明正大去質疑,一旦他這麼做了,肯定會令楊七在軍中的威信有所折損。
王行很快就搬了一張椅子,擺在城牆上最顯眼的地方。
在城頭上所有將士們疑惑的眼神中,楊七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
他衝着四方盯着他的將士們咧嘴笑道:“遼軍沒什麼可怕的,一刀下去能砍死兩個。本將殺遼軍,如同殺豬宰羊,你們作爲本將麾下的兵卒,自然也不能弱的本將的名頭。誰要是慫了,出去可別跟人說,是我楊延嗣麾下的兵。
今日之戰,我軍必勝。本將在這裡小酣一會兒,等你們打贏了,再叫我。”
話音落地,楊七就那麼大大咧咧的躺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睡了。
似乎在他眼裡,城外的遼軍,根本不足爲慮。
楊七如此灑脫的表現,讓他身旁的復興步卒們心中十分振奮。
在他們心裡,同時想起了那豐州和勝州交界處屹立不倒的身影,也想起了昨日城外單刀赴會的身影。
一瞬間,他們忽然覺得,城外的遼軍,真的沒什麼可怕的。
他們下意識的聚攏在楊七身邊。
楊七這麼放心的在他們身旁酣睡,同時也就代表着,把生死交託給了他們。
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莫大的責任。
同一時間,楊七在城頭上酣睡的事情也迅速的在復興步卒和晉軍中傳播開了。
有人不信,還悄悄派人過來打探了一下。
確認屬實以後。
城頭上的將士們,心中皆是一震。
他們握着武器的手變的用力了許多,目光也變的堅定了。
楊七靠在椅子上後沒多久,就傳出瞭如雷般的鼾聲。
凡是聽到楊七鼾聲的將士,像是吃了春藥一樣,變的無比的振奮。
甚至有人躍躍欲試的期盼遼軍快點到。
然而,在場的,唯有從小看着楊七長大的楊洪知道。
楊七睡覺,從不打鼾。
城外的遼軍近了。
今日遼軍統領兵馬進攻的是蕭天佐,蕭天佑連吃了楊七兩次金猴降妖,傷勢不輕,沒辦法出戰。
蕭天佐統領着遼軍臨近了復興關以後。
率先發動了投石機進攻。
投石機是一個在攻城戰中,起着至關重要的武器。
人頭大的石塊,在投石機的投射下,如同冰雹落下,在青石築造的復興關上,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淺坑。
石塊落在人身上,瞬間就能把一個人砸的四分五裂。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的身旁,突然變成了半肉醬的狀態,那場面很駭人。
心裡生了恐懼,人在面對投石機投射過來的石頭的時候,下意識的就會躲閃。
這就容易擾亂己放的陣營。
然而,城頭上雖然大多都是新兵,但是他們有經驗豐富的老將指導。
在迎接了遼軍第一輪投石機過後。
楊洪、楊大、楊五三人,指揮着楊府家將,帶領着城頭上的兵馬,躲在了四尺高的城檐。
當然了,這麼做並不能避開所有的投石機彈射的石頭,但是卻會躲過大半。
“啪!”
一枚石塊砸在了楊七的腳下,瞬間變得四分五裂。
王行下意識就想拉着楊七逃跑。
卻在前進了一步以後停下了腳步。
楊七沒動。
王行又不是蠢貨,也不是新兵蛋子。
他可是一位曾經掙扎在對遼戰場上的一位老的跳蕩兵。
他可以很肯定的是,楊七是醒着的。
那麼大一塊石頭砸落在他腳下,甚至還有石子兒打到了他腿上,他都沒動。
那就說明了楊七是存心不動。
王行不能破壞楊七心裡的想法。
這是一個親兵最基本的操守。
王行雖然不能拉開楊七,但是他卻能擋在楊七身前,用他一把老骨頭,爲楊七當一次肉盾。
然而。
他還沒動。
在楊七四周的復興步卒們先動了。
他們快速的拱衛在了楊七身前,形成了一個圓弧形的人肉牆。
同時,在他們面前,多了十面精鐵打造的盾牌。
王行明顯的鬆了一口。
他悄悄的看向了楊七,卻發現楊七像是個沒事的人一樣,繼續在打鼾。
他暗地裡爲楊七捏了一把汗,同時也由衷的佩服楊七的膽色。
城下遼軍的投石機不斷的在投射石塊。
隨着遼軍接近,一柄柄弩槍也射向了牆面。
“叮叮叮~”
一柄柄精鐵弩槍,射在復興關的牆面上,瞬間變彎,被彈開。
一連串的弩槍被青石擋下,發出的清脆聲連成了一片。
距離城牆只有一百丈外的遼軍中,蕭天佐望着被彈掉的弩槍,瞳孔一縮。
“這就是楊延嗣花十五天建造的城牆……這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弩槍在青石築造的牆面既然不起作用,那麼蕭天佐唯有采用最原始的幾種攻城方式。
雲梯!
攻城鑿!
登城車!
遼軍的先頭部隊,頂着城牆上射下來的箭雨,扛着短梯,架在了護城河上。
城頭上的復興步卒和晉軍弓弩手們,手持着強弓或者手弩,在不斷的揮灑箭雨。
遼軍成片成片割麥子的倒下。
然而,城下的遼軍實在太多了,像是殺不完一樣。
殺到奮起的時候,甚至有些步卒也加入到了弓箭手的隊伍裡。
城下的遼軍實在太多了,根本不需要瞄準,只需要多射下去一支箭,就能傷到一個遼軍,甚至殺死一個遼軍。
倒在箭雨下的遼軍很多,但是遼軍依然前赴後繼的衝過了護城河。
衝過了護城河的遼軍,斬斷了被吊起來的架在護城河上的橋樑,爲他們身後推着攻城鑿的部隊,鋪平了道路。
“咕嘟~”
城頭上,有晉軍兵卒暗吞了一口口水。
“咱們殺了這麼多遼軍,他們還往前衝,難道他們不怕死嗎?”
在他身旁的楊府家將一邊彎弓搭箭,一邊解釋道:“人太多了,衝在前面的人,即便是不想衝鋒,也會被他們身後的人推着往前衝。以後經歷的戰事多了,你就明白了。”
晉軍兵卒下意識的點點頭。
遼軍殺到了城下,攻城鑿、登城車、雲梯,就迅速的被架起。
見到城下的遼軍越聚越多。
楊洪大聲的下令,“上猛火油、上金汁。”
一桶桶的猛火油推下了城頭,砸在遼軍腦袋上,變的四分五裂。
緊接着就是一輪火把扔了下來。
一瞬間,在復興關前形成了一片火海。
沾上猛火油的遼軍,瞬間就變成了一個火人,他們淒厲的嘶吼着,開始在亂衝亂撞。
城下似乎一下子就變成了一片烈火地獄。
城頭上膽子小的晉軍看到這一幕,腿都在打哆嗦。
有人彎腰開始嘔吐。
猛火油殺傷力很大,在大宋可是很緊俏的軍用物資,即便是以前的火山軍,都沒資格裝備。
復興關的這些猛火油還是折家暗中派人送過來的。
遼軍常年和大宋作戰,也見識過猛火油的威力,更知道怎麼剋制猛火油。
從後面衝上來的遼軍,直接快速的從地上挖土,用來撲滅火焰。
有兇悍的遼軍,迅速的撲滅了眼前的火焰以後,就開始攀着雲梯往上衝。
推動着攻城鑿的遼軍,也開始利用攻城鑿在攻擊城門。
遼軍洶涌着往城頭上爬。
城頭上的將士們,倒灌金汁,推着礌石、滾木在抵禦遼軍進攻。
雙方在復興關前,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廝殺。
大戰之前,楊洪告誡楊七的話應驗了。
楊七所在了位置,就像是黑夜中的火炬一樣耀眼。
進攻楊七所在的位置的遼軍是最多的。
遼軍也是率先盤上了這一段城牆。
守衛在楊七身前的復興步卒們表現的出乎一場的堅韌和強悍。
他們幾乎都不顧個人生死的和遼軍展開了一場慘烈的廝殺。
遼軍從此地攻上來了十次,被他們殺退了十次。
而他們始終都把戰線保持在楊七身前一尺的地方。
致死都不會後退一步。
即便是,他們兩百人殺到最後,剩下十五人,他們依然沒有後退一步。
出奇的是,當楊七身前的守衛的兵卒們銳減以後。
其他的兵卒們不僅沒有感到害怕,反而爭先恐後的出現在了楊七身前,補上了缺少的人數。
在這一刻,楊七的命,似乎比他們所有人的命,都更重要。
大戰持續了整整一天。
從早上一直打到傍晚。
遼軍使出了渾身解數攻城,先後攻上城頭二十多次,可是都被打退了。
戰況異常的慘烈。
雙方的死傷,數以萬計。
屍體在復興關下堆起了一丈高,被猛火油燒死的焦屍飄着肉香,被金汁燙死的屍體佈滿惡臭,肉香和惡臭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個復興關。
在楊七身前的守衛們已經換了五撥人了,最初守衛在楊七身前的那一撥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個被遼軍砍去了胳膊的漢子。
五撥人馬,近一千人,活下來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這二十人,守衛在楊七身邊,就像是鐵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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