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一個連名字楊七都記不清的人。
楊七從記事起,就只知道他叫老何,至於他的名字,楊七從沒聽人叫過。
他曾經是佘賽花麾下的人,在整座楊府上,只聽命於佘賽花一人。
後來,爲了尋找楊四,楊七把他們派遣了出去。
他們是第一批出去尋找楊四的人,也是唯一一批沒有被楊七召回的人。
當初他們出發的時候,有兩百人。
過了一年,就剩下了不到六十個兄弟。
他們的名字楊七或許都記不全,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楊家的一份子。
楊七不知道下一次見面,他們還能剩下多少。
對於他們,楊七不敢有憐憫和同情的心思,因爲那是對他們的侮辱。
楊七對他們有的,只有敬重。
他們是真正的楊家的脊樑,也是唯一一羣爲楊家而死也無怨無悔的人。
楊七麾下的兵馬,從南國到西北,人數早已超過了幾十萬。
可是至今爲止,願意無怨無悔的爲他戰死的人,只有稻草人中的死忠黨。
至於其他的兵馬,或多或少都帶有一定的目的性的遵從他。
對於這些楊七可以理解,這是人性,誰也改變不了。
並不是每一個跟隨你的人,都願意成爲你手裡的死士。
但這襯托出了老何等人有多珍貴。
老何目送走了楊七,偷偷的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回到了山寨裡,他重新又變成了那個咋咋呼呼,嘻嘻哈哈的山大王。
戴面具的漢子,從頭到尾就沒有離開。
他只是不想和楊七見面。
老何一路和寨子裡的兄弟們打着哈哈,進入到了山寨裡一座隱蔽的房內。
“他走了?”
戴面具的漢子背對着他。
老何點了點頭。
“帶着你的人,跟我走吧……”
……
行行復行行。
從大雪漫天,到草長鶯飛。
三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在大雪的灌溉下,春草長的格外的茂盛,處處透着勃勃生機。
越往南,那種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情形就越少見。
幽州應該是遼國境內,漢化最徹底的城市。
雖然經歷過了一次殤傾子的洗劫,但是在南國商人和大宋商人的幫助下,幽州又重新變成了一座繁華的城市。
幽州城外,處處可以見到兇惡的監工手裡揮動着皮鞭,在抽打着田地裡的奴隸在不停的勞作。
可以看得出,遼國的貴族也開始重視起了遼國的農耕文化的發展。
讓楊七覺得欣喜的是,田間地頭裡,雖然有不少的奴隸在被監督着勞作,但是很少能看到遼地漢民。
基本上都是一些皮膚略帶黝黑的原交趾的男丁。
偶爾能看見幾個遼地漢民,要麼揮舞着皮鞭在監工,要麼穿戴的像是地主老財一樣,坐在田頭裡正在罵人。
由此可以說明,王明誠確實功不可沒。
他肯定是解救了不少的遼地漢民,不然在遼地也不會出現這種景象。
至於那些在田間地頭裡監工的遼地漢民,楊七並不在乎。
楊七相信,以這些人的身份,一定會有更多的機會去南國。而他們沒選擇去南國,就說明他們捨不得現在的生活。
一羣已經從最底層爬到了中層的遼地漢民,他們不需要楊七的同情和憐憫。
因爲他們能夠從最底層爬起來,就說明他們活的很好,根本不需要去幫助。
或許,他們也不稀罕楊七的幫助。
三個月時間,楊七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遼人。
頭髮亂糟糟的,滿身的蝨子在亂爬,身上的衣服早已漆黑一片,還泛着一層黝黑的油光,隔着老遠,都能聞見楊七身上的腥味。
那個跟隨着楊七的名叫狗剩的半大的小子,活的反而比楊七滋潤。
雖然他的狀況和楊七差不多,但是他卻並沒有嫌棄厭惡自己,反而很喜歡如今這種邋遢的模樣。
兩個人跨馬走到田間地頭的時候,楊七總能感覺到田地裡那些已經晉升爲奴隸主的遼地漢民的目光在時時刻刻的盯着他們。
似乎,他們就等着楊七或者狗剩露出一點兒逃奴的模樣,然後他們一擁而上,抓住了楊七和狗剩,去幽州城裡換點兒酒錢。
楊七很熟悉這些人的眼神,因爲當初他見到第一批的遼地漢民到達了南國的時候,也是這麼眼神。
“快走~”
楊七不得不催促着狗剩快點兒趕路。
他可不願意在臨近幽州城的時候,橫生枝節。
在幽州城門口,交納了三個銅子的入城錢以後,楊七和狗剩終於進入到了幽州城。
幽州城內顯得很繁華,作爲遼國的五京之一,又是一個重大的貿易城池,酒肆、青樓、賭坊、布莊、腳店等等應有盡有。
最繁華的應該是皮貨商人,以及奴隸販子。
皮貨商人甩着兩條象徵着自己遼人身份的鞭子,操着一口流利的漢話,正在那裡跟人討價還價。
一車車的皮貨,捆綁着從幽州城拉出。
基本上街道上有一半的商人,都在從事皮貨生意。
人口生意也很繁華。
幽州城內的街道上,幾乎隨處可見有奴隸生意在交易。
奸猾的奴隸販子,從一個憨厚的男人手裡拽走了他閨女,然後扔給了他幾角銀子,還罵罵咧咧的覺得自己虧了。
有半大的孩子,頭上插着個草標,在出售自己的。
整條街道上,販賣女子的和老弱婦孺的居多,精壯的男子很少見。
狗剩看着那些頭上插着草標賣自己的孩子,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堪的往事,情緒很低落。
“啪~”
楊七拍了一下狗剩的腦袋,咧嘴笑道:“總有一天,我會統領兵馬打進來,到時候由你親手解救他們。”
狗剩重重的點了點頭,“嗯!到時候少爺您一定要讓俺做先鋒。”
策馬前行了幾步,狗剩歪着腦袋問道:“少爺,總有一天是什麼時候?”
楊七燦燦的一笑。
“很快……”
兩個人在城裡轉了半圈,終於到了一座巨大的商行面前,停下的腳步。
整個商行,佔地面積很大,足有上百畝地,從外面看,就像是一個龐大的建築羣。
四層的大樓,在幽州城裡相當顯眼。
樓頂掛着的象徵着南國的‘易’字幌子在迎風招展。
就連那站在門口的夥計,看着也比其他鋪子裡的夥計更傲氣。
狗剩見楊七停在了這個大氣的商行門口,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他真害怕有惡僕衝出來驅趕他們二人。
當他看到楊七扔下了馬繮繩,跨步進入到了商行裡面去的時候,差點兒心都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站住!”
不負狗剩所望,楊七到了門口的時候,被人給攔下了。
狗剩當即跳下馬背,拽着楊七就準備跑。
楊七淡然道:“叫你們管事兒的出來見我。告訴他‘易楊原本是一家’。”
門口的夥計們皺了皺眉,還是按照楊七的話通稟了。
一會兒,一個年輕的管事兒出現在了門口。
見到楊七的時候,明顯有些發愣。
待到楊七把亂糟糟的頭髮撥開的時候,他心裡一驚。
“您裡邊請。”
年輕的管事兒,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把楊七請進了商行裡。
狗剩一下子對這個跟他廝混了三個多月的少爺升起了無限的敬仰之心。
楊七進入到了商行裡以後,簡單的洗漱了一番。
洗漱過後,年輕的管事兒早已爲楊七備好了一桌酒菜。
楊七和狗剩趴在桌子上就開始大肆咀嚼。
楊七一邊吃一邊問年輕的管事兒,“你是王家的人?”
年輕的管事兒恭敬道:“臣是王家的人。”
“現在商行誰管事兒?”
“我叔叔王明誠。”
楊七有些錯愕,道:“他在幽州城?”
年輕的管事兒點點頭,道:“最近一段時間,從遼國置換遼地漢民越來越難了。哪怕是用銀錢購買,也買不到。所以我叔叔就想走走關係,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購買遼地漢民。”
楊七點點頭,道:“等你叔叔回來了,讓他來見我。”
傍晚的時候,王明誠就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商行。
聽到楊七到了以後,他趕忙匆匆來見。
在爲楊七準備的房內,只有王明誠和楊七兩人。
楊七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裝束,洗漱過後,剃掉了鬍鬚,又是一個偏偏佳公子。
“臣王明誠參見陛下。”
王明誠見到了楊七以後,激動的施禮。
楊七擺了擺手,請王明誠坐下。
“人口置換的問題已經達到了瓶頸?”
王明誠點了點頭,道:“不錯,許多遼國貴族手裡握着大批的遼地漢民,但是他們不肯換給我們。他們已經放出話了,除非我們出大價錢,不然他們不肯放手。”
“那就罷手吧。”
“啊?”
王明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楊七說道:“之前蘇易簡給我的奏報我已經看過了。南國境內的交趾男丁,已經被置換一空了。而南國境內的人口,已經達到了一個飽和。
我們需要一段時間,消化置換回去的人口。
而且有越來越多的俚人僚人下山,土地已經不夠分了。
即便是我之前給出了梯田的建議,也不能滿足大量人口的不斷涌入。”
王明誠顫抖道:“這可如何是好?還有那麼多的遼地漢民在受苦……”
楊七感慨道:“我們不可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我們不能爲了救人,把一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南國,弄的分崩離析。
南國如果完了,我們的心血可就白費了。
我知道你心疼這裡的百姓,但是光靠置換,救不完這裡的百姓。
我們唯有靠着武力,才能解救他們。”
“臣明白了。”
王明誠苦澀的說道。
楊七又道:“有關於南國在遼國的各種商事,也要有明轉到暗處。南國以後對遼國的商業事物,就暫時設在登州。
西北那邊,我也會把對遼國的商事,引入到豐城。”
“爲什麼要這麼做?”
“此番我遊歷遼國,着重的觀察了一下遼國的商業情況。遼國的商業還很原始。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有利的局面。
遼國如今正在施行漢化,在商業這方面的需求就會無限的變大。對商業的依賴也會增強。
我們必須把遼人吸引出來,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
遼人一旦走出國門做生意,他們的成本就會增大。
而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裡,我們就可以按照我們的想法爲商品定價。
到那個時候,我們就能輕易的掌控遼國的物價。
只要掌控了遼國的物價,遼國的錢財就會無限的流向我們。
而我們會一天比一天強,遼人會一天比一天的弱。”
楊七一番話,聽的王明誠目瞪口呆。
王明誠沒想到生意可以做到這個份上。
“可是咱們這麼做的話,遼人豈不是會變着法兒的壓榨遼地的漢民……”
楊七點點頭,道:“不錯,但是遼人也不會只是壓榨遼地漢民……他們最有可能的是南下,向大宋進攻……因爲他們覺得,大宋富庶,大宋可以搶到他們所要的一切……”
“這……”
楊七笑道:“當然了,他們也可以和大宋展開商業,但是打一仗是避免不了的。”
王明誠失聲道:“您到底要做什麼?”
楊七斬釘截鐵的道:“掌控戰爭,逼迫兩個大國開戰。我們可以藉此機會火中取栗,奪回燕雲十六州。”
“太冒險了……”
“他們不開戰,咱們就不會有任何的機會。因爲對他們任何一方而言,咱們都是螞蚱。”
王明誠從沒有想過楊七居然可以佈下這麼大的一個局。
一個把兩個國家都裝進去的局。
王明誠努力的平復了心情,低聲道:“這個過程有多久,咱們又靠着什麼吸引遼人做生意?”
“整個過程……三到五年,不會超過五年。至於如何去吸引遼人?我們根本不需要去吸引遼人,只需要吸引那些商人就可以了。
大批的商人吸引到我們手裡,去遼國的商人也就小貓三兩隻,根本滿足不了遼國的胃口。
到時候不用你們去找遼人,遼人就會過來找你們。
至於吸引商人的辦法,那就在稅收上。
適當的稅收,加上南國錢行的運作,我相信很多商人都是願意跟我們合作的。
至於那些不合作的……那就讓他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