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耶律休哥兵敗復興關以後,楊七麾下的遊騎軍鐵蹄四出,復興關外綿延百里,幾乎都有遊騎軍的身影。
遼國面對遊騎軍小股騎兵的偷襲、騷擾,損失慘重。
不得已,遼國全面收縮了復興關外的防線,後撤了百里。
殤傾子想要搶人,就不得不突入百里之外。
遊騎軍在關外作戰的優勢,就是人數少,機動性強。
可是一旦他們搶了遼地漢民,有了遼地漢民的拖累,他們的機動性就會直線下降。
遼人又怎麼可能錯過這個打擊遊騎軍的絕佳機會?
這也是殤傾子爲難的地方。
搶人容易,送人難。
二人就這個問題,坐在一起探討了許久,可是始終探討不出一個妥善的法子。
楊七最終一錘定音,決定讓殤傾子先嚐試一下,並且下令復興軍全力配合遊騎軍的搶人任務。
敲定了此事以後,殤傾子起身告辭。
他麾下三萬兵馬,要巡防近千里的邊線,每時每刻都會有或大或小的事情發生,他必須急時給出迴應。
殤傾子踱步到了門口的時候,突然停步,背對着楊七說了一聲。
“謝謝……”
聲音很微小,若是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
楊七明顯愣了愣,嘴角勾起了一絲化不開的笑意,“什麼?”
殤傾子甕聲道:“沒什麼……”
丟下了這三個字,殤傾子大踏步的離開了楊七的宅院。
楊七笑的更燦爛了。
終究是一個面冷心軟的傢伙。
楊七以真誠待他,總能觸及到他內心深處最柔弱的地方。
……
殤傾子離開了復興關以後,楊七也沒有久留。
他打點了一下行囊,踏上了去復興府城的路。
從復興關到復興府城,步行的話得三天,快馬疾馳的話,一天一夜就能趕到。
楊七和彭湃一路快馬疾馳,一天一夜就到了復興府城。
趕到復興府城的時候,剛好趕上了今夏的第一場雨。
大雨傾盆而下,似乎在天與地之間,掛上了一張水滴做的幕簾。
新擴建的復興府城,在大雨的沖刷下,變的更新。
通往城池的官道上,碎石子混着泥土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泥蛋子,行人們披着蓑衣,踩着泥蛋子,匆匆往城裡趕。
楊七和彭湃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
兩個人進入到了城門洞子以後,跳下馬背一看,渾身都溼透了。
城門洞子裡躲雨的人很多,守衛城門的軍卒們在這個時候顯得特別好說話,不僅放開了城門洞子讓百姓們休息,甚至還幫一些捆在泥地裡的商旅推車。
場面雖然顯得有些狼狽,但是卻處處透着祥和。
擡頭看了看天上的陰雲,黑雲密佈的。
看着這一場大雨沒有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會過去。
復興府城的百姓們湊在了一起,開始七嘴八舌的攀談。
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湊在一起,扯一個話頭,就能聊在一起。
扯着楊七一行聊天的是一個年邁的婦人,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商人,一個讀書人。
五個人湊在一起,年邁的婦人率先開口。
“你們聽說了嗎?咱們那個年輕的府尊大人,似乎得了失心瘋。近幾日除了在衙門裡上差之外,就一直躲在家裡。”
楊七愣了愣,愕然道:“怎麼回事兒?”
商人癟了癟嘴,淡然道:“別聽她瞎說,寇府尊既然能夠正常上差,那就不可能是得了失心瘋。”
商人沉吟了一下,道:“我倒是聽人說,寇府尊此前去了一趟復興關,似乎遇到了事兒,丟了一魂,這幾日下差以後,就在府裡招魂呢。”
“子不語怪力亂神。”
讀書人朗聲說道:“寇府尊名爲府尊,卻統領着大同、復興兩府的事宜。他怎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年邁的婦人瞥了讀書人一眼,陰陽怪氣道:“你怕不是復興府的人吧?”
讀書人愣了愣,道:“何出此言?”
年邁的婦人輕蔑的一笑,看向了商人。
商人端了端架子,說道:“自從咱們復興府立府以後,寇府尊就一直坐鎮在復興府。而寇府尊施政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半日上差,半日巡視。
從寇府尊到復興府,大概也有一年多了,除了一些特殊的情況外,幾乎就沒停止過巡視。
而寇府尊自從從復興關回來以後,就經常一個人躲在府裡,再也沒有在府城裡巡視過,這裡面要是沒有事兒,那可就怪了。”
讀書人挑眉,說道:“即便是如此,那也不可能是你們說的那種得了失心瘋或者是丟了魂。”
年邁的婦人翻了個白眼道:“咱們這也是關心寇大人。要是換成了別的官員,老身還懶得搭理他呢。寇大人一心爲民,咱們復興府能有這麼多百姓能活下來,全靠寇大人施政有方。
寇大人對咱們百姓好,咱們百姓自然不能忘恩負義。”
年邁的婦人戳了戳心窩,說道:“咱們得有良心,得念着大人的好。”
商人贊同的點了點頭。
讀書人皺眉,沉聲道:“據我所知,真正讓復興府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可是虎侯楊延嗣。怎麼聽你們的意思,對寇府尊比對楊延嗣還敬重。”
年邁的婦人看白癡一樣的看着讀書人,“侯爺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咱們復興府的百姓,別的沒有,就是有良心。
侯爺對咱們的好,咱們百姓心裡都記着呢。
侯爺的恩情,咱們百姓這輩子還不完。
咱們心裡有一杆秤,知道誰對咱們最好。
報答侯爺的話,咱們從不掛在嘴邊。
但是隻要侯爺有事兒,招呼一聲,咱們家裡的漢子,哼都不會哼一聲,就會跟着侯爺走。”
商人搖頭苦笑,道:“不瞞你們說,我行商多年,從沒見過像侯爺這樣的貴族。之前遼人南下,想要攻破復興關。我帶着家中的僕人,湊了兩千多石的糧食給送了去。
侯爺把糧食收下了,卻沒白收我的糧食。事後不僅派人按照市價送來的銀錢,甚至還題了字送給我。”
商人傲氣道:“侯爺的字,在汴京城裡,那可是價值千金。我已經找人把那字裝裱了起來,準備留給子孫後輩傳家。
現如今,我就準備把自己生意越做越大。等到侯爺那一天打遼人的時候,要錢的話,我就把全部家產都獻給侯爺。”
商人說完,還傲然的看着衆人,說道:“到時候我就把手裡所有的家產,全換成糧食,堆在侯爺大軍駐地,轉頭就跑。”
年邁的婦人瞥了商人一眼,“瞧你那點兒出息,侯爺能看上你那點家業?從侯爺入勝州起,你可見過侯爺白拿過誰家的東西?”
商人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讀書人遲疑道:“看來楊延……楊侯爺在西北,很得民心啊。”
讀書人原本準備直呼其名的,但是見到了在場的五個人裡,有三個人眉頭豎起來了,就趕忙改口。
楊七一直在一旁側耳傾聽。
當他聽到了寇準舉動反常的時候,有點哭笑不得。
很明顯,寇準心裡那一口氣還沒撒出來,有點兒憋的慌。
至於商人和年邁的婦人吹捧他,楊七覺得很受用。
讀書人似乎初到西北不久,楊七突然開口問讀書人,“我瞧你也是一個讀書人,而且不像是西北人,此番到了西北又是爲何?”
讀書人聞言,愣了很久,神色有些傷感。
他低聲道:“在下常年在大宋遊學,此前聽聞家父在亡故之前,曾經說過讓在下前往西北,爲虎侯賣命。在下原本想去大同府城的大同書院。
可是走了一半的路,聽說復興府內有復興武院,似乎是專門培育上陣殺敵的軍卒。
在下便來了此處,想要投身武院,將來入軍中,親自爲家父報仇。”
年邁的婦人和商人原本還有些瞧不上讀書人,可是聽到了讀書人這話,頓時肅然起敬。
在這復興府城內,幾乎每一個人都跟遼人有血海深仇。
因此聽到了讀書人爲父報仇投身軍伍的時候,有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楊七盯着讀書人瞧了幾眼,道:“你姓甚名誰?我常年在軍中盤桓,也許見過你父也說不定。”
讀書人愣了愣,拱手道:“在下劉開品。”
“劉開品?”
楊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聽着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一時間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彭湃趴在楊七耳邊低聲道:“之前耶律休哥挾裹着遼地漢民攻城的時候,有一位忠義的老者,他有一個兒子,便叫劉開品。”
楊七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劉開品,祖上是漢室皇族?”
劉開品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
楊七鄭重道:“我在復興關一戰的時候,見過你爹。他是一個忠義之士,也是一位值得人敬佩的老者。他臨死的時候提到過你。我相信你不會辱沒了他的名頭。”
劉開品聞言,激動的道:“你見過家父,你可知道家父的屍骨葬於何處?”
楊七伸出手,拍了拍劉開品的肩頭,說道:“我們還會見面的,下一次見面,我就告訴你。”
“啊?!”
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拍着肩膀,劉開品有點沒反應過來。
楊七卻沒有再多言,轉身對彭湃道:“走吧。”
楊七已經看到了正在城門洞子裡巡視的杜金娥向他這邊走過來了。
他可不想引起轟動,被人圍觀,所以主動湊了上去。
杜金娥換上了戎裝以後,確實有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
見到了楊七以後,杜金娥激動的奔了過來,“你怎麼來了?”
楊七笑道:“有事要到復興武院一行,順便看看你。”
杜金娥一副小女兒姿態的點了點頭,道:“我先帶你去城門樓子裡暖和暖和,等一會兒雨小了,我再帶你去府上。”
楊七點了點頭,
城門洞子裡。
杜金娥出現以後就被所有人注意到了,對於兩位坐鎮兩府的女將軍的身份,兩府的百姓都知曉。
然而,卻沒有人因爲她們是女兒身輕視她們。
兩女在上任之後,幾乎都選擇了光明正大的立威。
楊七的四嫂,在大同府內擺下了一個擂臺,揚言能打得過她的,就能代替她。
於是乎,混跡在大同府內的江湖遊俠兒,紛紛登臺。
而然,卻被楊七的四嫂打的擡不起頭。
杜金娥也毫不示弱。
在她接掌了復興府城的防務以後,以雷霆手段,剿滅了在復興府城內新興起的兩個黑暗勢力。
由於她擅長使用飛刀,而且例無虛發,性格又殺伐果斷。
所以很快在復興府城內站穩了腳跟,震懾住了混在復興府內的江湖草莽。
然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她的身份。
杜金娥是楊七妾室的身份,沒有人隱瞞,因此杜金娥的身份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兩府內的百姓,都羨慕楊七豔福不淺。
楊七的正妻曹琳,經常在人前露面,所以大家都知道曹琳的容貌。
曹琳的容貌可以說很美,而且不怒自威。
杜金娥的容貌並不輸給曹琳,而且她和曹琳的雍容華貴不同,渾身充滿着英氣。
再加上外界有傳聞,楊七房裡還有一位豔冠天下的美嬌娘妾室。
兩府內的男子,沒有不羨慕他的。
而如今,楊七的妾室在一個男子的面前,流露出嬌羞的神態。
這就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什麼情況,有人要拐虎侯的女人?
活膩了?!
也有聰明人,當即猜到了楊七的身份。
“他是虎侯!”
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楊七瞬間就成了焦點。
楊七在聽到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後,二話不說帶着杜金娥就跑。
而之前和楊七攀談的三個人,此刻都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年邁的婦人第一個開口,她尖叫道:“侯爺到復興府了,老身剛纔跟侯爺說話了。”
一瞬間,他們三個人都被圍了。
百姓們七嘴八舌的問他們有關於楊七的事宜。
年邁的婦人七嘴八舌的說了一大堆,健談的商人,到最後,就憋出一句話。
“虎侯很平易近人。”
而劉開品,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只是望着楊七離去的地方,有些發呆。
一連三陣的暴雨過後,雨小了。
太陽從雲層裡鑽出來,繼續普照大地。
在距離復興府城不遠的山頭上,映出了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