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一直持續到夜晚。
餓了一路的官員們以及其家眷很能吃。
足足吃了六頭牛、二十隻羊、五口大肥豬,其餘酒菜無數。
酒足飯飽。
楊七派人把數百犯官以及其家眷送到了大同府城驛站內休息,只留下了王祜、王旦、向敏中、呂端四人。
加上楊七一共五人,坐在花廳內飲茶。
楊七端起茶杯,“嗣在這裡以茶帶酒,敬四位一杯。”
“切!”
王旦癟了癟嘴,不以爲意,故意不喝楊七敬的茶,還把茶杯撥遠了一些。
王祜瞪了兒子一眼,將手裡的茶水一飲而盡,尷尬的看向楊七,“承蒙虎侯款待,王某不甚榮幸。應該王某敬虎侯一杯纔是。”
“王大人不必客套,到了大同府,就像是到了家裡一樣。”
楊七笑眯眯的繼續向王祜敬茶。
王祜瞧了一眼傲嬌的兒子,慚愧道:“小兒年幼,說話做事難免掌握不了分寸,若是有得罪虎侯之處,王某現在這裡跟虎侯賠罪了。”
楊七還沒說話,王旦不樂意了,他嚷嚷着,“爹,您這是幹什麼,孩兒又沒做錯什麼。”
王祜瞪了他一眼,低吼,“你閉嘴!”
王旦縱然是心裡不服,但礙於其父威嚴,還是閉上了嘴,然後挑釁的看了楊七一眼。
楊七對此並不在意,王旦就像是一個被慣壞的孩子,又年少成名,此刻寄人籬下,心裡難免有些怨氣,這情有可原。
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年少時志得意滿,若不張狂一些,等到了被歲月磨平了棱角,變成一個圓滑之人後,人生也就少了幾分樂趣。
楊七麾下皆是少年老成之輩,偶爾多一個年少輕狂的,也不是壞事兒。
楊七笑道:“王大人說笑了,我與子明兄有同窗之意,子明兄的性格,我也瞭解一些,又豈會怪罪於他。”
“那就好!”
王祜感激的說了一句,見王旦似乎要多嘴,立馬瞪了他一眼。
王旦只能一臉埋怨的看向楊七。
楊七懶得現在調教他,所以對他埋怨的眼神不理不睬。
楊七對着他們四人拱了拱手,“四位大人在汴京時,各自官居要職。此番入了西北四府,在嗣麾下做事,嗣對四位大人有一些安排,四位大人且先聽上一聽,不滿意的,可以提出來。”
王祜、向敏中、呂端三人點頭。
楊七對王祜道:“王大人在汴京時,官居兵部郎中,對於兵部的政務非常瞭解。所以嗣想請王大人入復興武院。
屆時,嗣會在復興武院設立軍機閣,以復興武院山長楊業、副山長楊洪,以及王大人三人爲軍機閣之首,管理西北四府治下的所有兵將。
王大人以爲,此舉如何?”
王祜臉上帶着一絲駭然,心頭狂跳。
他原本以爲,剛入西北,楊七不會對他委以重任,沒想到,一下子就讓他接觸到了西北軍權的核心位置。
楊七對他如此信任,並且委以重任,他心裡感覺一暖。
但同時,對於楊七如此輕易的相信他一個外人,他又覺得楊七有些託大,甚至覺得楊七難成氣候。
兩種感觸,互相在王祜心裡交錯。
王祜神色複雜的看着楊七,聲音低沉問道:“虎侯爲何如此相信王某,王某初來乍到,虎侯就委以重任,是不是有些……於理不合?”
楊七臉上浮現出從容的笑容。
“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我接納了四位,必定唯才適用,絕不會因爲一些小心思,就磨滅了諸位的才華。”
“虎侯心胸豁達,讓王某有些自慚形愧。”
王祜臉上露出了一絲慚愧的表情。
雖然有幾分演戲的成分,但是也帶着一絲真誠。
就第一眼的印象,以及交談下來的感官,讓王祜內心對楊七生出了一絲欽佩。
在經歷了五代十國的叛亂以後,還敢如此放心大膽的把軍權交出去,這種肚量,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擁有的。
王祜的心思,楊七大致猜到了幾分,他笑道:“王大人客氣了,對於嗣的提議,王大人以爲如何?”
王祜起身,施禮道:“王某必定不負虎侯所託。”
楊七滿意的點頭。
“如此甚好。”
楊七的目光從王祜背後的王旦身上掠過,落到了呂端身上,“易直兄在大同府任職知府已經半月有餘,大同府內的一應政務,易直兄也都吃透了。就有勞易直兄正式接任大同府知府一職。”
呂端的眼神有些陰翳,他目光隱晦的掃了楊七一眼,皺眉道:“我能不能也去軍中?”
楊七愣了一下,看向呂端。
“易直兄可會兵法?”
“不會!”
“可會衝鋒陷陣?”
“也不會!”
楊七失聲笑道:“那你去軍中幹什麼?”
呂端愣了愣,他理解了楊七話裡的意思。
當即,呂端冷聲道:“我可以去軍中擔任監軍,也可以擔任軍司馬。”
楊七笑道:“我麾下的軍中,監軍一職,必須由武將擔任。而且必須是從底層一步步爬起來的武將擔任監軍。
至於軍司馬,由監軍兼任……”
頓了頓,楊七掃了一眼在座的四人,淡淡道:“諸位,我必須提醒你們一句,在我西北,軍政互不干涉。軍方不得干涉地方政務,同樣的地方也不得干涉軍方。”
“那我還是要去軍中……”
呂端皺了皺眉,鄙夷道:“就軍中那羣丘八,如何能擔任好軍司馬?”
“哈哈哈……”
楊七放聲大笑,指着呂端,搖頭道:“呂端啊呂端,你也太小看我楊延嗣麾下的人馬了。丘八?這個詞不適合用在我軍中。”
楊七站起身,傲然道:“可以這麼說,但凡我軍中將士,副班正以上的將官,皆識字。即便是軍中普通的軍卒,在入伍後一年內,也會熟練的掌握並應用三千字左右。”
“而且,我希望丘八這個詞,易直兄你以後不要再講了。我麾下的將士爲國爲民征戰,勞苦功高,他們只需要被人尊敬,不需要被人貶低。”
楊七最後一句話,說的很重,可是在座的四人,卻沒有人聽在耳中。
他們已經完全震驚於楊七麾下的將士全部識字的這個消息中。
“軍中將士皆識字?”
向敏中揪着鬍子,喃喃了一句,然後看向楊七,問道:“虎侯在跟我等開玩笑?”
“我怎麼可能拿這種事兒跟你們開玩笑。”
楊七說的很誠懇。
向敏中震驚道:“教育軍中十幾萬將士們識字,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兒。”
楊七揹負雙手,擡頭仰望明月,豪情萬丈,“沒有什麼不可能完成的事兒,只要肯付出。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能完成。我不僅要讓我麾下的將士們全都識字,甚至還要讓西北四府內的所有百姓全部都識字。”
王旦第一次看向楊七的目光裡沒有了不屑,反而充滿了震驚。
王祜早已震驚的張大了嘴。
呂端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一陣潮紅。
向敏中拽掉了一撮鬍鬚,卻全然不知,他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楊七,義正言辭的道:“這根本不可能!”
“有可能……”
回答他的不是楊七,而是呂端。
呂端雙拳緊握,內心極不平靜,他聲音沉重的道:“你們三人到西北時日尚淺,根本不瞭解虎侯對教化百姓的重視。
根據我在西北的瞭解,虎侯在西北四府內設有書院,在四府治下的各縣設立了學院,而在各縣治下的各村各莊戶上,皆設有私塾。
並且,虎侯命令他治下的孩童,不論男女,皆要入學讀書。
爲此,虎侯還特地減免了學子們上學的所有費用,並且還爲學子們提供兩餐飯食。”
“這……不可能吧……”
王祜、向敏中、王旦三人再也不淡定了,他們紛紛站起身,看向了揹負雙手而立的楊七。
教化世人最崇高的目標,就是做到人人有書讀。
但是,僅僅是個目標而已。
從三皇五帝,傳承至大宋,沒有任何一位君主、諸侯、皇帝,能夠做到讓治下百姓人人有書讀這個目標。
要做到這個目標,有多困難,所有讀書人都深有體會。
它或許比建造兩座長城,外加開鑿一條京杭大運河,更難。
但是,就是這麼難的事,楊七卻做到了。
面對三人的質疑,楊七輕笑了一聲,“三位不用質疑,以後三位就要在我西北任職,西北的一切都逃不過三位的眼睛。
嗣有沒有騙三位,三位可以親自去看看,親自去體會。”
“你若是真做到了讓治下百姓,人人有書讀,我向敏中……”
向敏中很想放一句狠話,比如誓死追隨你之類的。
但是,話到了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他需要給自己留好後路。
楊七擺了擺手,示意向敏中不必多言,他看向呂端,“易直兄要入軍中,到底想幹什麼,嗣心裡明白。但是你瞭解了我軍中狀況以後,也該明白,我軍中並沒有你的位置。
而且把你放在軍中也是浪費你的才華。真正屬於你、適合你的地方,應該是大同府衙門。”
呂端有些不甘心,內心掙扎了許久,長嘆了一口氣。
“我聽你的……”
安排了呂端的任職,楊七又看向了向敏中和王旦。
“常之兄、子明兄,對於你們二位的任用,我心裡也有盤算。常之兄老成持重,又爲官多年,足以坐鎮一方。
眼下東昇府知府一職空缺,就有勞常之兄擔任。至於子明兄,我準備把你安排到復興府,跟陳耀做伴。
此外,我西北四府的政務和大宋略有不同,所以我希望兩位在走馬上任之前,能夠留在大同府內觀政一個月,仔細的瞭解一下我西北四府的政務。”
向敏中遲疑了一下,對楊七拱了拱手,又轉身對呂端拱手笑道:“那就有勞呂賢弟了。”
呂端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我在西北也只任職兩旬而已,許多事情也在學習當中。大家共同學習。”
王旦有些不滿意,想要強辯,卻被王祜隱晦的瞪了一眼。
他喪氣的衝着楊七和呂端拱了拱手,“多謝虎侯,有勞呂兄了。”
楊七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到桌前,舉起茶杯,“四位,今夜嗣以茶帶酒,敬諸位一杯。以後西北四府,就有勞四位了。”
四人連道不敢,然後陪着楊七一起飲下了杯中的茶水。
聊過了正事,四人也沒在花廳多待,紛紛起身告辭。
他們四人下榻的地方,皆是曹琳安置的,都在西院的廂房。
四人到了房門口。
王祜率先開口,“兩位,可否到王某房裡一敘。”
呂端和向敏中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王祜這個時候邀請他們的意思。
呂端淡然道:“好!”
向敏中拱手施禮,“那就叨擾王大人了。”
四人進入到了王祜房內,一進門,王旦率先開口,“這算什麼事兒?憑什麼你們兩個是知府,我卻要去給人家打下手?”
其餘三人聞言一愣,向敏中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旦,“莫非子明賢弟對楊延嗣麾下的官職很感興趣?你若是真感興趣,爲兄可以幫你指一條明路,只要你發誓效忠楊延嗣,相信楊延嗣一定不會虧待你,必以高位許之。
似寇準兩旬的年紀,就能在西北擔任要職。
想來在楊延嗣麾下做官,年齡並不是障礙。”
王祜瞪了兒子一眼,苦笑着看着向敏中,“常之,你可別禍害我兒子。”
向敏中輕笑道:“王大人多慮了,我只是看子明賢弟義憤難平,所以幫他出出主意。”
“哼!”
王旦冷哼一聲,不屑道:“我王旦纔不會效忠楊延嗣這等不忠不義之人。”
“咳咳……”
呂端輕咳了一聲,掃了王旦一眼,低聲道:“現在我們可是在楊延嗣的地頭上,最好說話注意一些。”
王旦看向呂端,冷笑道:“怕什麼?難道楊延嗣還能吃了我不成?你這麼維護楊延嗣,莫非你已經投靠了楊延嗣?”
呂端面無表情,淡然道:“呂某覺得,投靠楊延嗣也沒什麼不好。畢竟,除了跟着楊延嗣,我們也沒有其他的去處。”
呂端在王旦三人臉上掃了一眼,譏笑道:“我們可是一羣被拋棄了的人。”
王旦三人聞言,沉默了下來。
半晌,王旦單手握拳,沉聲道:“朝廷並沒有拋棄我們。朝廷之所以派我們到西北,就是爲了讓我們能夠潛藏在西北,忍辱負重。待到朝廷收復西北的那一日,就是我等功成名就之時。”
“嘿~”
呂端嘲諷的笑了一聲。
向敏中目光有些憐憫的看了王旦一眼。
王祜苦着臉,咬了咬牙,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兒子真相。
王旦聽着呂端嘲諷的笑聲,覺得很刺耳,他惱怒的瞪着呂端,“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
呂端譏諷道:“我笑你單純,笑你幼稚。我等爲何被人拋棄扔到了西北?真是朝堂上那些相公們嘴裡說的忍辱負重?潛藏?拜託你清醒清醒。
至於朝廷收復西北的問題,我希望你可以去了解一下西北的軍制。等你瞭解清楚了西北的軍制,我希望你還有勇氣說出剛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