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刀疤臉的漢子,踩踏着積雪,走到楊四背後躬身施禮。
“有事?”
楊四頭也不回的開口問道。
刀疤臉的漢子皺着眉頭道:“這眼看快開春了,可銅臺關下雪就沒停過。如今雪高一丈,從各地抽調過來的民夫根本沒辦法修復銅臺關。”
刀疤臉的漢子移步貼近了楊四,小聲的道:“那些遼人已經開始折磨百姓了,刀架在脖子上讓他們冒雪修城牆,咱們管不管?”
楊四揹負雙手,轉過頭,淡然道:“怎麼管?銅臺關的民夫,有九成是從幽州城徵調過來的,我麾下九成的兵馬,也是從幽州城徵調過來的。
說來說去,不論是民夫,還是軍卒,都是韓德讓的人。
我手下能用的人,就只有你們幾個,怎麼在人家的地頭上,管住人家?”
刀疤臉的漢子咬牙道:“可是……那些民夫都是漢人……這才短短七天,就死了一千多人了。屬下看着心疼。”
“呵……”
楊四嘲諷的低笑了一聲,“難道我就不心疼?但是心疼有什麼用?他們願意做奴僕,我能有什麼辦法。”
刀疤臉漢子不甘道:“可您是銅臺關守將,您是這裡最大的官兒,只要您開口,韓德讓的人總得給您幾分薄面。不去爲難那些民夫……”
楊四面露猙獰之色,“我給過他們機會,給過他們活下去的機會。幽州城東南邊有去南國的船隻,幽州西南也有西北四府派出來掠奪遼地漢民的騎兵。
我初到銅臺關,打開了關押他們的營房讓他們跑,可是他們不跑,我能有什麼辦法?
我們折了十幾個兄弟,爲他們打通了前往復興關外的道路。
可是他們呢?
他們不僅不跑,還向韓德讓的人密報了有人助他們逃跑的事兒。
你手下幾十個潛伏在軍中的兄弟,全部被他們出賣了。
來的時候,你手下上百兄弟,如今還剩下幾個?”
刀疤臉漢子委屈的低下頭。
他也沒想到,那些幽州城裡派遣過來的遼地漢民,情願在遼人折磨下過活,也不願意跑出去爲自己拼一個未來。
他們好心的救人,不僅沒救出人,還搭進去了近一半的兄弟。
楊四收起了臉上的猙獰,冷冷的道:“他們不值得救,更不值得我拿剩下的兄弟性命去救他們。”
刀疤臉漢子心裡顯得很糾結。
“可是……他們實在太慘了……”
楊四訓斥道:“收起你的憐憫心,我們是軍人,不是善人。明天你派兄弟們出去,從韓德讓的人手裡接管驅使民夫的權力。”
“多謝將軍!”
刀疤臉漢子激動的道。
楊四冷哼了一聲,再沒說話。
……
翌日。
清晨。
天空依舊飄蕩着鵝毛大雪。
刀疤臉漢子領着他手下的十幾個兄弟,去民夫營內,接管了所有的民夫。
真正隸屬韓德讓的遼軍,並沒有就此爲難他們。
痛快的把民夫營交給了刀疤臉漢子。
在他們眼裡,能被派來服勞役的民夫,身上並沒有多少油水可以撈。
他們只是喜歡在無聊的時候,欺負那些民夫,從民夫們身上找一點兒快感。
因爲,曾經的他們,也是民夫中的一員。
只是他們遠比民夫們更幸運,被韓德讓看中,成爲了韓德讓手裡的軍卒。
他們穿上了遼軍的衣裝,剃了遼人一樣的髮式。
搖身一變,成爲了一個新的遼人。
這樣的人,在韓德讓手裡,足有十萬多人。
刀疤臉漢子從遼軍手裡接管了民夫以後。
民夫的生活就稍微變好了一切。
雖然他們給不了民夫足夠的溫飽生活,但是他們至少能夠保證民夫們不捱揍,不死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天。
第六天的時候出事了。
夜晚。
三個醉酒的遼兵跌跌撞撞的闖進了民夫營地。
“嘭!”
醉酒的遼兵撞開了民夫營地的大門。
民夫營地內的民夫們嚇的躲在了營地的角落。
負責守衛營地的刀疤臉漢子,惱怒的衝上前,“軍中禁止飲酒,更禁止借酒行兇,你們想做什麼?”
“滾開!”
醉醺醺的遼兵抽出了腰間的彎刀,擡手劈砍。
刀疤臉漢子避開了彎刀,躲在了一邊。
中門大開。
醉酒的遼兵藉機闖進了民夫營內,揮刀砍殺民夫們。
驚恐聲、慘叫聲、哀嚎聲,不絕於耳。
“畜生!我跟你們拼了!”
刀疤臉漢子看着十幾個民夫被砍死,怒不可執,揮舞着彎刀衝了上去。
“當!”
醉酒的遼兵擋住了刀疤臉漢子的攻擊,冷冷的盯着刀疤臉漢子,“你對這些賤民還真是看重,想必之前幫這羣賤民逃跑的人是你們吧?
大人說的沒錯,你們果然有二心。”
再看那醉酒的遼兵,哪還有醉酒的模樣。
剛纔分明是裝的。
刀疤臉漢子心頭一凸,揮起彎刀就砍。
“呼啦啦~”
從民夫營地外,衝進來一羣人,把刀疤臉漢子團團圍住。
爲首的遼將冷冷的一笑,“格殺勿論!”
刀疤臉漢子奮力的抵抗。
卻終究抵抗不過衆多遼軍,身上被砍數刀。
“住手!”
關鍵時刻,楊四出現在了民夫營地。
楊四面色冰冷的盯着遼將,“誰給你的膽子動我的人?”
遼將譏諷道:“你的人有二心,我這是在替你清理門戶。”
楊四上前看了看刀疤臉漢子的傷勢,面色凝重了許多,他盯着遼將,冷冷的道:“我纔是銅臺關主將,你們只是我的部下,別逼我殺人。”
“嘿嘿嘿……”
遼將嘲諷的笑道:“我好害怕……”
遼將的表情很誇張,眼神裡充滿了譏諷。
楊四臉色鐵青。
遼將收起了臉上譏諷的笑容,盯着楊四道:“你這個銅臺關主將,只不過是徒有虛名,奉勸你還是夾着尾巴做人比較好。
別忘了,這銅臺關,可是我們幽州的地頭。
幽州,是我們韓家的地方。”
楊四冷聲道:“幽州是朝廷的地方。”
“呸!”
遼將啐了一口,不屑道:“你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跟我們提朝廷。若不是你有一個厲害的弟弟,你對朝廷還有些用處,老子早就宰了你了。”
遼將一揮手,傲然道:“給老子拿下他們。”
數十個遼兵衝上前。
楊四攔在了刀疤臉漢子面前,瞪着遼將嘶吼道:“我看誰敢!”
遼將嘴角的笑意更勝了,“這可是你自己撞上來的,那就別怪我不客氣。韓大人說了,弄走了你,我就是銅臺關主將。”
“打斷楊延輝的腿,送回上京城。剩餘的人,全部給我殺了。”
一瞬間,遼兵撲了上去。
楊四憑藉自己高超的武藝,跟遼兵廝殺在了一起。
聞訊趕來的楊四麾下的人,迅速的加入到了戰鬥。
遼將見楊四和他手下的人很兇猛,就開始繼續調兵遣將。
一場混戰,在民夫營地內展開。
……
銅臺關外。
傳旨的內侍在一隊遼軍的護送下進入到了銅臺關。
一進銅臺關,他們就聽到了一陣慘烈的喊殺聲。
“發生了何事?”
內侍明顯有些驚恐。
若不是他看到軍卒們都往營地內跑,他還以爲楊五又殺過來了。
眼看着營地內亂糟糟的。
內侍吩咐他身邊的遼軍,“抓個人過來問問。”
護衛內侍的遼軍抓了一個軍卒,仔細盤問之後,才知道營地內在進行一場火拼。
“糊塗!楊延輝也是你們能動的?”
在得知了楊延輝有難的時候,內侍就讓人帶着他快速的趕到了民夫營地。
等他們趕到了民夫營地的時候,就看到楊四,以及楊四身邊的十幾個人,抵禦着上千的軍卒攻擊。
“都給我住手!”
內侍大吼一聲,可是他的聲音被迅速的淹沒在了喊殺聲中。
惱怒的內侍對身邊的遼軍喊道:“給我過去,抓韓德讓的人過來見我。”
跟隨着內侍的遼軍,都是皮室軍的精銳。
他們武藝高強,快速的在圍困着民夫營地的軍中清出了一條路,抓住了那個下令圍剿楊延輝的遼將。
遼將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如同死狗一樣扔到了內侍馬前。
內侍盯着遼將,冷聲道:“我是太后派來傳旨的,叫你手下的人住手。不然,要了你的狗頭。”
遼將雖然不認識內侍,可是他認識跟隨在內侍身邊的皮室軍。
他雖然有韓德讓撐腰,但是並不代表他可以在蕭太后的人面前撒野。
“全都住手!住手!”
在遼將的制止下,民夫營地內的火拼才停止了下來。
遼兵們猶如潮水般退開。
楊四和刀疤臉漢子一行十幾個人,經過了一場慘烈的廝殺,此刻已經剩下了不到五人。
他們身上渾身是血,看起來很駭人。
遼將見內侍眉頭緊皺成一團,趕忙惡人先告狀道:“內侍大人,楊延輝夥同他手下的人,意圖挑起民夫們暴亂。懇請內侍大人定奪。”
內侍眉頭皺的更深,他臉上陰晴不定。
他也不喜歡楊延輝。
準確的說,滿大遼的人,除了鐵鏡公主外,大部分人都不喜歡楊延輝。
若是換作平時,內侍不介意藉此滅了楊延輝。
可是,他想到了那個在宮裡很受寵的小傢伙。
那個被太后和皇帝疼到了心尖尖上的小傢伙。
小皇帝對他的外甥很寵愛,自從小傢伙進宮以後,小皇帝已經叫嚷着幾次要冊封他小外甥了。
由此可見,不論是現在太后主政,還是以後小皇帝親征。
小傢伙以後肯定會成爲遼國大貴族之一。
而作爲小傢伙的爹,自然就不那麼好動了。
況且,他此次帶來的旨意,也和楊延輝有深深的關係。
“你給我閉嘴。”
內侍惡狠狠的瞪了遼將一眼。
然後不再看他,而是策馬到了楊四面前。
“楊延輝,有旨意!”
楊四領着他僅剩的四個手下,單膝跪地,“臣接旨。”
“太后有令,命銅臺關守將楊延輝,即日起,率領銅臺關內五萬兵馬,趕赴大同府,駐守在復興關外,抵禦楊延嗣的兵馬入遼。”
內侍一邊傳達着蕭太后的旨意,一邊看着楊四。
他在打量楊四的反應。
楊四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低聲道:“臣領旨。”
內侍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了楊四,“這封信是公主殿下託我帶給你的。你好好看看……”
楊四接下了公主的信件。
內侍轉頭對遼將道:“給我安排個住處,再讓人弄些好酒好菜來。”
遼將還想進楊四的讒言,不過他看到了內侍冰冷的眼神以後,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卑職這就去安排。”
隨着內侍的出現,一場有關於楊四的火拼,就這麼輕易的被化解了。
內侍一走,刀疤臉漢子悲痛的對楊四道:“四少爺,咱們的兄弟……全沒了……”
楊四席地而坐,撫摸着一個已經死去的手下,咬着牙道:“這筆帳,咱們很快會討回來。”
刀疤臉漢子明顯一愣。
楊四猙獰的笑道:“蕭太后讓咱們去復興關……”
刀疤臉漢子眼前一亮。
“您是說……”
楊四搖了搖頭,“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把兄弟們厚葬。”
刀疤臉漢子鄭重的點點頭。
楊四回頭看了一眼躲在營地內瑟瑟發抖的民夫,冷聲道:“從裡面挑出三千精壯,讓他們跟着咱們一起去復興關。擺在眼前逃跑的機會他們既然不願意用。那就讓他們跟在我麾下賣命吧。”
刀疤臉漢子低聲道:“明白。”
楊四起身,五個人相互攙扶着回到了他們的營帳內。
簡單的包紮過後,楊四打開了那一封鐵鏡公主送來的長信。
信的內容很長,裡面有叮囑、有思念、有擔憂、有恐懼。
看着信上面的內容,楊四就感覺到鐵鏡公主似乎就在自己耳邊竊竊私語。
當他看到了蕭太后把他的兒子留在了宮裡以後,雙拳下意識的緊握在了一起,牙齒咬的咯嘣作響。
相比而言。
他爹楊業,看信的時候就沒他這麼沉默。
……
復興武院內。
一張印着小孩腳印的短信擺在老楊的面前。
老楊臉色黝黑,氣的七竅生煙。
“混賬!逆子!”
“楊延輝!早知今日,老子當初就該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