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十萬的兵馬,幾乎全部都是曹彬的親信所統領的。
關鍵時刻,他們壓根就不在乎李繼隆的命令,帶着人就向東跑了。
爲了能跑的快一點,除了戰馬,他們連身上的步人甲都脫了,扔了,輕裝上陣,要儘快逃離此地。
這些人根本就不害怕被當成叛軍對待。
有一句話叫做法不責衆。
面對十萬禁軍兵馬,趙光義下不去那個殺手。
不只是因爲他們是精銳,更多的是這其中遍及將門權貴的子弟,趙光義要是真舉起了屠刀,那些將門估計不介意起兵造反。
反正龍袍他們能披在趙匡胤身上,同樣也能披在別人身上。
比如雄踞西北的虎侯楊延嗣,就有當真龍的潛質。
除此之外,這些人不怕被當成叛軍,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在曹彬告訴他們,遇到危險就逃跑的時候,順便也告訴了他們一個承諾。
大宋朝廷若是沒有了他們容身之地,那麼楊七願意接納他們。
武人在西北過的什麼日子,擁有什麼地位,這些禁軍將士們心裡都清清楚楚。
若非他們中間大部分的基礎的將校皆是將門子弟,本就富貴無比。不然他們早投了楊七了。
近十萬的兵馬跑了。
李繼隆三人也慌神了。
他們帶着手下的監軍,開始斬殺那些準備跟着逃跑禁軍將士,同時在不斷的約束麾下的兵馬。
李昉和張齊賢二人雖然是文臣,可是他們二人手上功夫都不弱。
一人持劍,一人持棍,頗有幾分儒將的味道。
“動搖軍心者,斬立決!”
李昉手持着長劍,砍死了一個試圖逃跑的禁軍將士,面色清冷的低吼。
張齊賢長棍橫掃,口中辯解道:“別聽賊人妖言惑衆,此處地動,乃是地龍翻身,和洪水無關。”
張齊賢聲音落下,發現將士們一個個都呆了。
他們一個個看向張齊賢身後。
張齊賢三人聽到了轟隆隆聲越來越近了,順着將士們的目光看了過去。
愣了!
他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洶涌的洪水奔流而下,攜帶着震耳欲聾的轟鳴和摧毀一切的氣勢。
所有擋在洪水前的樹木、牛馬等等,瞬間被洪水所吞沒。
牛羊、樹木在浪頭翻滾一下,就被淹沒進了洪水內。
“咕嘟!”
李繼隆強吞了一口口水,然後聲嘶力竭的嘶吼。
“跑!”
“快跑!”
“跑!”
“……”
大自然賦予的這種壓倒性的死亡恐懼,超越了一切。
禁軍將士們嘶吼着、哀嚎着、咆哮着開始往外跑。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人力在大自然面前顯得脆弱不堪。
洪水呼嘯而過,那些在地上奔跑的禁軍將士,就像是和天地抗爭的螞蟻,被輕而易舉的吞噬。
雄壯威武的大宋禁軍,就這麼輕易的被洪水淹沒了。
嘶吼聲、哀嚎聲、咆哮聲?
沒了。
除了洪水波濤洶涌的拍擊聲外,根本聽不到任何的其他聲音。
即使有,也被洪水的聲音所掩蓋。
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順城的遼人,早已瞪大了驚恐的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能清晰的感覺到,在大自然之力面前,人類是多脆弱。
順城。
除了那露出在洪水錶面外的半截子城牆,以及城牆上的百姓外,別無他物。
距離順城三裡外的小丘陵上,先逃了一步的禁軍將士們,雙眼赤紅的看着這一幕。
“咕嘟……”
有人暗吞了一口口水,雙腿打着顫,驚恐的問領頭的將軍,“將軍……咱們……咱們……咱們該……怎麼辦……”
領頭的將軍眼含熱淚,仰着頭,看着天,如同野獸一樣低聲的嘶吼。
“趙光義……該死……”
沒有一個禁軍將士反駁領頭將軍這句話。
因爲所有人心裡都很清楚,若不是趙光義不聽曹彬勸告,一意孤行的進軍,恐怕也不會造成這種慘劇。
“噗通~”
有人當即跪倒在了地上,淚流滿面的嘶吼。
“近六十萬的兄弟!”
“近六十萬的兄弟就這麼沒了!”
“……”
悲傷很容易感染這些心痛的禁軍將士們。
一時間,哭聲連成了一片。
那可是近六十萬的人,活生生的人。
“嗚嗚嗚……”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嗚嗚嗚嗚……”
在哭泣聲中,他們彷彿看見了,成千上百萬禁軍將士們的家眷,在哀嚎,在哭泣。
“咳咳咳……”
一聲聲咳嗽聲,從洪水沖刷過的泥土裡傳來。
然後就看到一個個人影從泥水裡鑽了出來。
咳嗽聲打斷了禁軍將士們的哭泣。
他們赤紅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從泥水裡鑽出來的人影身上。
泥水裹滿了他們的全身,但是禁軍將士們仍舊能夠判斷出他們是誰。
因爲他們的衣服在禁軍中算是很獨特的一羣人。
一位將軍,兩個文臣,還有一衆的護衛,以及三三兩兩的監軍。
“你們這羣丘八,還不過來擡我們上去。”
有監軍在看到了丘陵上的衆多禁軍將士以後,惱怒的嘶吼。
一瞬間,禁軍將士們的眼睛更紅了。
“將軍!!”
有人在領頭的將軍耳邊低吼了一句。
緊接着,接二連三的禁軍將士們站出來,站在了領頭的將軍身邊。
渾身沾滿淤泥的監軍根本就沒看清楚形式,依舊在大聲的呼喊,還夾雜着一些喝罵。
抹開了眼前污泥的李昉、張齊賢和李繼隆看清了形式。
他們異口同聲的衝着那個監軍怒喝,“你閉嘴!”
然而,一切都完了。
面對着這一羣帶着兄弟們走進墳坑的罪魁禍首,他們又怎麼可能忍下心中的憤怒。
“弄死他們!給死去的兄弟們陪葬!”
當即有人領頭跳下了泥坑,緊接着,就有禁軍將士不斷的跳下泥坑。
“你們這是造反!”
“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此事錯不在我們……啊……”
“……”
“爺爺們,我們錯了……啊……”
“……”
從最初的強硬,到最後的求饒,持續了不到一刻鐘。
“遼軍來了!”
有斥候一直爬在地上聽動靜,當他們聽到了萬馬奔騰的聲音的時候,就開始示警。
領頭的將軍,冷着臉,咬牙道:“跑!”
“去那裡?”
“去西北找虎侯的人馬。老子此生只爲虎侯賣命,其他人,不值得老子爲他賣命。他不拿兄弟們的命當命,老子給他賣命,虧心。”
“將軍,還有兩個人沒弄死呢。”
“那就留着他們的狗命,讓他們回去告訴趙光義。此戰,近六十萬兄弟慘死順城,罪在他這個昏君。老子就在西北看着,看着他怎麼跟近六十萬兄弟的家眷們交代。”
“……”
領頭的將軍瞅準了方向,領着剩餘的禁軍將士,向西逃跑而去。
“咳咳咳……”
等到他們走後,兩個咳血的人,才從淤泥裡爬出來。
李繼隆,李昉。
從洪水中活下來的人,此刻就剩下了他們兩個。
在他們身前十丈方圓的地方,全部被血水染紅了。
那個最先叫囂的監軍,被活生生的給咬死了。
張齊賢被亂拳捶死了。
他們兩個雖然活了下來,但是也不好過。
兩個人均有內傷,李昉斷了一條胳膊,李繼隆少了一隻耳朵。
“咳咳咳……噗……”
李昉咳嗽着,吐出了一口逆血,他癲狂的道:“嘿嘿嘿嘿……他們說的不錯,近六十萬將士,葬身在順城,全是我們的錯……若非我等自以爲是,近六十萬的將士,又怎麼會慘死此處……”
“老夫活該被千刀萬剮,活該被千刀萬剮!似老夫這種罪孽深重的人,就應該被千刀萬剮,讓人分而食之……”
李昉嘶吼着,嘴裡吐着血,臉上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在他那佈滿了淤泥的老臉上,衝出了兩道白色的痕跡。
李繼隆失魂落魄的看着背後那在逐漸由寬闊變窄的洪水,低聲道:“你我縱然罪該萬死,現在也不能死。我們得儘快趕回幽州城,將這裡的消息告訴陛下。
近六十萬大軍被洪水淹沒,又有十萬人投了楊七。
陛下手裡的兵馬,就剩下了右軍石老國公手裡的那兩支禁軍,還有幽州城裡的幾萬護衛。
必須及時撤回石老國公手裡的兵馬,退守真定府。
此次北伐雖然失利,但是大宋江山不容易失。
就讓我們用殘餘的力量,彌補我們的過失。
不能再讓我們的過失繼續擴大下去了。”
李昉聞言,鄭重的點點頭。
兩人相互攙扶着上了岸,瞅準了位置以後,快速的逃離了此地。
“轟隆隆~”
就在他們二人走後不久,數十萬的遼軍,跨着馬,揮舞着手裡的彎刀,喊着號子,從順城北方,洶涌而下。
其勢頭,絲毫不弱於剛纔洶涌而下的洪水。
在耶律休哥的計劃裡,洪水衝擊,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騎兵突襲,斬殺從洪水裡生還的宋軍。
洪水是不可能全部吞噬近六十萬宋軍的性命的。
有人生還,這是肯定的。
而且數量肯定不少。
遼軍的目的,就是這些生還的宋軍。
用耶律休哥的話說,那就是多砍死一個宋軍,他們侵入中原的時候,就會少一分抵抗。
“哦哦哦哦哦~”
遼軍們喊着號子一路而下。
所到之處,碰到了生還的宋軍,皆成了他們刀下的亡魂。
……
依照遼軍的勢頭,他們會在兩日後,衝到幽州城。
而身受重傷的李繼隆和李昉,卻搶在了他們頭裡,衝到了幽州城。
兩個人在爬上了淤泥灘以後,躲進了一個隱蔽的坑洞裡,避開了呼嘯而過的遼軍。
李繼隆在遼軍走後,撞上了三個掉隊的遼軍,他憑藉着強橫的武藝,弄死了掉隊的遼軍,搶過了四匹馬。
二人星夜兼程的跨馬衝上了幽州城。
“砰砰砰!”
凌晨的幽州城,靜的出奇。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城門口的守衛。
“什麼人?”
“我乃中軍前將軍李繼隆!”
“我乃參知政事李昉!”
“有緊急軍情!”
“……”
緊急軍情這種事情可耽誤不得。
在確認了城外確實只有兩人以後,守衛打開了門。
在確認了兩個人身份以後。
守衛們都驚了。
這二人皆是中軍統領着,統領這數十萬的禁軍將士。
如今這兩位統領居然沒帶着大軍,就自己跑回了幽州城,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二位大人,究竟發生了何事?”
李昉已經急的不行了,並沒有回答守衛的問題,而是焦急的喊道:“快派人送我們去見陛下。”
守衛們不敢遲疑。
立馬派人擡着他們二人前往了趙光義的臨時行宮內。
也就是那一座寺廟。
二人身受重傷,又策馬狂奔了一天兩夜,身子骨快散架了,根本沒有力氣了。
不知道是趙光義沒睡,還是趙光義起的早。
總而言之,他們到了趙光義的臨時行宮的時候,裡面燈火通明,隱隱有絲竹聲傳出。
佛堂內。
四名女子打扮的如同女菩薩,伴隨着梵音,翩翩起舞。
趙光義端着酒杯,在四女中間行走,偶爾偷襲兩把,又或者陪着女子們跳舞,快樂似神仙。
“哐當~”
陳琳跌跌撞撞的爬進了殿內。
趙光義皺眉,喝斥道:“混賬東西,打擾朕的雅興。”
陳琳可顧不得趙光義生氣,他一邊跑,一邊驚呼,“陛下!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李繼隆兵敗順城,數十萬人馬被洪水吞沒,僅餘李繼隆和李昉二人活下,逃回了幽州城報信。”
“啪!”
趙光義手裡的玉杯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快。
他渾身顫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道:“怎麼會……”
“噗!”
不等他說完話,急火攻心,一口逆血涌上了喉頭,被他噴了出來。
“陛下!”
陳琳快速的撲到了趙光義身邊,攙扶住了快要倒下的趙光義。
“陛下?陛下?快叫御醫!快叫御醫!”
趙光義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拽住了陳琳,嘴裡冒着血,顫聲道:“不能叫御醫了,讓這些歌姬先下去,幫朕收拾收拾。讓那兩個罪人進來,順被派人去請趙普、曹彬……還有楊延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