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濃重的嘆息,趙普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楊七所展現出的實力,縱然不能一下子就問鼎中原,但是要將中原大地攪一個人仰馬翻,還是輕而易舉的。
大宋精銳兵馬損失了近六成,面對楊七多面牽制,以後大宋也只能仰人鼻息過活。
縱然楊七不願入中原,以後大宋的一應事務的決斷,也得好好考慮考慮楊七的感受。
最主要的還是楊七太年輕了,年僅兩旬,坐擁南國、西北四府兩地,假以時日,他的成就誰也無法估計。
“曹樞密,你素來和楊延嗣親近,找個時機,跟他告別一聲,咱們就回京吧。”
趙普對曹彬拱了拱手,把後續和楊七會面的問題甩給了曹彬,步履闌珊的回房去了。
曹彬感覺有點莫名其妙,隨後再次看着城頭上楊七傲立的身影,笑了。
不論楊七有多麼高的成就,終究還是他女婿,做女婿的又怎麼可能虧待老丈人?
縱然偶爾會坑他兩把,但是關鍵時候,絕不會讓他吃虧的。
比如這一次擁立趙德芳一事,輕易的幫曹家解決了隱藏着大理的麻煩。
而且女婿越強,他這個當老丈人的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銅臺關內大宋文臣武將們在看到了楊七亮出的肌肉以後,各自心思複雜的在背地裡盤算。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有人無奈、有人迷茫。
然而,銅臺關外的耶律休哥和蕭太后,就沒那麼多想法了,他們臉色很難看。
耶律休哥早就通過了腳步聲、馬蹄聲,判斷出了銅臺關內的兵馬的數量。
近五十多萬的悍卒,還有數量不少的民夫,已經龐大的輜重隊伍。
有人或許覺得奇怪,楊七明明集結了四十多萬兵馬,爲什麼會突然多了十萬呢?
這十萬多人,自然是順城慘敗的時候,逃往西北,欲投楊七的大宋禁軍。
他們在去西北的路上,撞上了楊五率領的兵馬,楊五在瞭解了他們的情況以後,就帶着他們一起到了銅臺關。
只是由於他們是新投楊七的,暫時還沒有名號,所以在入銅臺關的時候,並沒有被通稟。
但即便如此,依然不能忽略他們就不是悍卒的事實。
大宋禁軍步人甲之強,在世界步卒之列,也是最頂尖的存在。
他們之所以會在順城慘敗,不是因爲他們不夠強。
而是因爲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趙光義的無能,弱了他們的名頭。
“五十多萬兵馬,皆是精兵悍卒,楊延嗣打算幹什麼?和我們大遼開戰嗎?”
耶律休哥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側立在王帳之下,眉頭鎖成一團。
蕭太后陰沉着臉,低聲問道:“大兄可有對付楊延嗣的把握?”
耶律休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楊延嗣不是趙光義,單純的誘敵深入的計策,他是不會上當的。如果楊延嗣真的跟我們大遼開戰,那將是我大遼所要面對的前所未有的一場硬仗。
楊延嗣智計百出,攻城略地的方法多不勝數,幾乎無跡可尋。想要在戰場上抓住他的弱點,很難。
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統兵大將,皆是他的親兄弟,完全可以取信,所以他可以毫無顧忌的放權下去。
如此一來,他自己一套戰略,他麾下的諸軍各有戰略,每一個人的戰術都不盡相同。
所以想要依計取勝,純粹是癡人說夢,唯有逼其正面決戰,我大遼的勝算纔會多一些。”
蕭太后皺起鳳眉,沉聲道:“楊延嗣西北四府的兵馬加起來,不過二十萬之數,他哪裡來的五十多萬兵馬供他驅使?多出來的幾十萬兵馬,是他憑空冒出來的?”
耶律休哥感嘆一聲,苦笑道:“我也困惑這個問題。我派出去的探子,沒有查到這方面絲毫的消息。”
蕭太后目光深沉的看着銅臺關,沉默不語。
“哇哇哇……”
一陣哭聲在這個時候傳來,蕭太后煩躁的皺起眉頭,轉頭對身後的王帳怒吼,“你們怎麼看的孩子?”
“太后恕罪……”
“太后恕罪……”
王帳內傳出了兩聲求饒聲。
蕭太后剛要發作,嘴張了一半,突然閉上了,她若有所思的道:“楊延嗣也不是全無弱點,據本宮所知,他是一個最重情誼的人。
關鍵時候,楊延輝和小耶律嗣,都能成爲我們的底牌。”
耶律休哥並沒有拒絕蕭太后這個提議,他又不是迂腐的文人,在戰場上還講什麼禮儀道德。
贏即正義。
這就是戰場的法則,沒有人會在乎你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
似乎是受到了蕭太后的啓發,耶律休哥沉吟道:“不僅僅如此……楊延嗣陳兵五十多萬到銅臺關,他治下的西北四府必然空虛。
若是我在此地拖住楊延嗣,在派出一支偏師沿新武二州而下,掃清雲應四州內楊延嗣的殘餘兵馬,再趁機攻入西北四府,到時候楊延嗣麾下的兵馬,定不攻自破。”
蕭太后聞言,笑了,一顆因爲楊七亮肌肉而懸起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大兄果然智計無雙,不愧爲我大遼的大於越。”
耶律休哥看着蕭太后臉上的笑容,心頭一暖,淡淡的笑道:“只要有利我大遼,我耶律休哥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蕭太后點點頭,“不過,本宮以爲,此戰還是能不打就不打。此番大戰,耗費了不少錢糧,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打下去,我大遼即便是勝了,也只會是慘勝。”
“那就派人去再論議和?”
“派誰去合適?”
“……”
“楊延輝!”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出了一個名字,然後對視了一眼,會心一笑。
然而,銅臺關內的楊七還不知道城外的兩個老狐狸正準備給他挖坑。
各部精兵悍將的到來,徹底讓楊七鬆了一口氣,他終於不用擔心銅臺關會被攻破,這場戰事會脫離他掌控。
銅臺關的守衛第一時間被南國虎賁軍和雁門軍接管。
原本岌岌可危的銅臺關,瞬間變成了一座充滿了悍卒的兵城。
楊七下了銅臺關城牆,就一掃剛纔威嚴的姿態,他像是一陣風,撲向了自己的兄嫂,以及多年未見的呼延赤金。
“二哥!”
“三哥!”
“二嫂!”
“三嫂!”
“……”
“赤金妹妹……”
一行人聚在一起,一瞬間眼睛都變的紅彤彤的。
自從當年楊家兄弟離京以後,就再也沒有聚齊過。
這一次算是楊家兄弟時隔多年以後,聚的比較齊全的時候。
尚缺楊大、楊四。
也正是因爲缺了兩人,兄弟之間的情誼就顯得更加的珍貴。
呼延赤金就像是一隻火鳳凰一樣,飛奔進了楊七的懷裡,撞了他一個滿懷。
楊七緊抱着呼延赤金,一遍一遍的唸叨着呼延赤金的名字。
呼延赤金早就哭的泣不成聲,多年的相思在這一刻釋放出來,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楊家衆兄弟看着有情人擁抱在一起,皆報以善意的笑容。
唯有站在一旁的杜金娥,內心頗爲酸楚的癟了癟嘴。
她雖然是江湖兒女出身,但是她卻不同於呼延赤金性格那麼火辣直接,敢愛敢恨。
骨子裡內向的她,在面對楊七的時候,總有一些女兒家應有的矜持。
“別哭了……乖……這次回來了,就別再去南國了,以後就留在大同府……”
楊七就像是在安慰孩子一樣,輕聲的安慰懷裡的呼延赤金。
半響之後,等到呼延赤金平靜了下來,他才鬆開了她。
楊二在一旁調笑的道:“俗話說,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可是我瞧着,在七弟眼裡,我們這些手足,還不如衣服呢。”
二嫂耿金花似笑非笑的看着楊二,問道:“感情在你楊延定眼裡,妾身只是一件衣服啊?”
楊二意識到了自己失言了,趕忙解釋道:“我就那麼隨口一說,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去。”
“哼!”
耿金花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楊二。
楊二乾巴巴一笑,趕忙轉移話題,對楊七道:“七弟,當年你離開南國的時候,讓我們幾個當哥哥的……還有當嫂嫂的,爲你練一支二十萬的精兵。
幸不辱使命,我們幾個人沒有辜負你的希望,不僅如約練出了二十萬精兵悍將,還多練出了十萬。”
“那是你的功勞?”
耿金花沒好氣的說道:“若非他三嫂費盡心力,在山林裡剿滅那些不願意歸附的俚僚,你那有足夠的人手去練兵?又哪來的戰事去磨練手底下的兵馬?
還有,若非蘇相國不遺餘力的批覆大筆的錢財給你,你又拿什麼裝備這些兵馬?”
楊二無奈的道:“對對對,你說的對,皆是他三嫂和蘇相國的功勞。”
三嫂董月娥淺淺一笑,絲毫沒有那個傳說中南國女魔頭的凶煞氣息,反而像是個鄰家大姐姐,笑道:“我哪敢居功,只是帶着一羣人在山裡跑跑腿而已。
真正練兵的是你們,幫忙銷贓的是南國錢行,派人挖礦、爲將士們發撫卹和獎勵的是蘇相國那些官員。
我那點微末的事,就不用提了。”
衆人聞言,鬨堂大笑。
楊三、楊六各自上前給了楊七一個熊抱。
楊五挨個的和他幾位兄弟熊抱了一下。
楊七陪着兄嫂們聊了一些家常,衆人找了個地方坐下。
楊六沉聲道:“七弟,這一次你集結這麼多兵馬到銅臺關,要幹一票大的?”
楊七好笑道:“六哥,什麼叫幹一票大的?我們又不是土匪。”
楊七一句話逗笑了衆人,他緊接着道:“燕雲十六州落在遼人手裡已經幾十年了,也該拿回來了。當年在南國,我就說過,終有一日,我會解救所有的遼地漢民。
如今正是我兌現承諾的時候。”
楊三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七弟,當年你在南國,就讓我們幾個當哥哥的提前訓練兵馬,那個時候你就在圖謀燕雲十六州?”
楊七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感慨道:“燕雲十六州,是所有漢家男兒心中的傷痛。我惦記着不是很正常嗎?難道你們不惦記着?”
衆人相視一笑。
楊二似笑非笑的道:“我們是惦記着燕雲十六州,可是我們卻不知道何日才能收復燕雲十六州,更不敢肯定的給它加一個期限。
你不同,在南國的時候,你似乎就猜到了五六年之內,宋遼之間必有一戰。
如此纔跟我們定下了五年之約。
不僅如此。
你一下子聚集了四十多萬兵馬,要同遼國一戰,藉此收復燕雲十六州。
而且在宋遼兩國之間開戰之初,就命令我們向洞頭島、登州等地轉移。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此戰,大宋會輸?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把希望寄託在大宋身上?
或者說,不論是宋遼兩國的大戰,還是大宋在順城的戰敗,都是由你主導的?”
衆人聞言,皆把目光投在了楊七身上。
即便他們都是楊七最親近的人,他們眼中仍舊帶着疑惑和愕然。
如果宋遼兩國的大戰,以及大宋順城戰敗的事情都是楊七一手謀劃的話,那就太可怕了。
最恐怖的是,楊七居然早在五年前就開始佈局了。
這等手段,用老謀深算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楊七見衆人都盯着他,苦笑着搖搖頭,“你們太高看我了。宋遼之間終有一戰,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兩國之間,就燕雲十六州,互不相讓。時常互相爭戰,這不用猜也能看出來。
之所以訂立了一個五年之約,那也是因爲我在朝廷上行走的時候,根據大宋的國力,以及大宋的兵力,還有趙光義的性格,推測出的一個大概的時間。
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準。
至於大宋在順城慘敗之事,真的和我無關。
坦白的說,狠下心把數十萬漢家男兒送進虎口的事情,我還做不出來。
早在朝廷進軍順城之前,我手下的探子就察覺出了不妥。
我多番提醒,甚至還拜託曹樞密苦勸趙光義不可貿然行事。
可趙光義根本不聽勸,不僅軟禁了曹樞密,還一意孤行的兵發順州,這才釀成了這一樁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