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湯功所指,楊七看了過去,一尊尊鋼鐵巨獸冰冷的趴在那兒。
依然是火炮。
只是相比於此前用的火炮,這一尊尊的火炮,顯得更嶄新、更小、更便捷。
工匠們不僅爲火炮鑄造了輪子,還打造了基座。
爲了方便運輸,他們還在火炮地下,裝載了一個可以用牛馬拉的車板,車板兩側還馱着兩個裝彈的木箱。
最讓楊七驚奇的還是火炮的用料,新火炮上面並沒有純銅的黃光,反而泛着一層黑鐵特有的幽光。
楊七愕然的指着火炮,“這用的是什麼料?”
湯功笑着解釋道:“這可是老吳頭家裡祖傳的秘技,雜金工藝。老吳頭祖上可是秦朝的官匠,普通匠人鑄造的銅劍,絕超不過三尺。可是老吳頭家裡鑄造的銅劍,不僅可以達到六尺,而且擱置千年,打磨以後,依然能鋒利無比。
咱們鑄造火炮,耗費銅太多,陛下您要的火炮又多。
咱們就算有再多的銅,也不夠使的。
所以老吳頭就用祖傳的雜金工藝試了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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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七撫摸着火炮冰冷的觸感,內心震動之餘,追問道:“可堅固?會不會炸膛?”
湯功一愣,尷尬的道:“會……”
楊七緩緩皺眉。
難道是廢炮?
“打一千發鐵彈以後不及時清理的話,就會炸膛……”
湯功一臉無奈的緩緩補充了一句。
楊七差點沒被他氣的噴出一口老血。
打一千發鐵彈以後纔會有炸膛的危險?
還是不及時清理的鍋?
就這還沮喪?
難道你們還能造出一直打,不清理也不會炸膛的炮?
腹謗過後,楊七迎合着湯功沮喪的神情,淡淡道:“已經很不錯了……這樣的炮有多少尊?”
湯功回答道:“兩千尊……”
楊七再一次想噴血。
楊七用質問的眼神看向了湯功。
湯功不好意思的道:“陛下您規定了,鑄炮用的銅,只能鑄炮……原本用來鑄造五百尊火炮的銅,採用了雜金工藝以後,就多出來好多。這些銅又不能幹別的,所以屬下們全用來鑄炮了。”
楊七聞言,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感情你們是秉持着不浪費的原則,一口氣弄出了兩千尊合金炮?
大敵當前,有這兩千尊合金炮。
楊七突然又覺得多了幾分底氣。
湯功幾人冒失的舉動,雖然又立了一功,但是楊七卻沒有當場獎勵他們。
而是略帶溫怒的提醒道:“下不爲例……”
“是是是~”
湯功幾人連連點頭答應。
倒不是楊七小心眼,而是這種做法不值得鼓勵。
這一次他們爲了不浪費,弄出了兩千尊火炮。
下一次要是爲了不浪費,弄出兩萬尊火炮呢?
真要出現那種場面,楊七是不是該組建一個火炮軍了?
一個火炮軍,楊七組建得起。
可是一旦成軍,那就代表着要有大量火炮出現在世人面前。
到那個時候,火炮的技術想要保密下去,那就難了。
楊七可不希望看到被人拿火炮轟擊自己的場面。
“彭湃?”
楊七突然喊了一聲。
彭湃收回了驚愕的面孔,匆匆上前道:“陛下有何吩咐?”
楊七挺直腰板,傲氣道:“派人去問問我舅舅,他之前要花重金購買那一百尊火炮,問他還要不要?”
“屬下這就差人去問。”
楊七點點頭,又道:“再秘密的派人運送五百尊新式火炮到南國去,交給我二哥。”
“諾!”
在湯功的帶領下,楊七在這個龐大的倉庫裡待了許久許久。
然後心滿意足的出了倉庫。
出了倉庫以後,楊七問湯功,“之前交代你們弄的那個東西弄出來了沒有?”
湯功聞言,趕忙道:“弄出來了。”
“那就去看看。”
“現在?”
“現在!”
湯功瞅了瞅越來越黑的天色,苦笑了一聲,一行人上了雁門關的城頭。
然後沿着城牆,一路北上,到了三關寨的另一座關寨裡。
關寨裡也有匠人,但是大多都睡下了。
守夜的人聽說楊七到訪,激動的敲着銅鑼去喊人。
然後把寨子裡的人全部給驚醒了。
寨子裡的男女老幼出了門,紛紛給楊七施禮。
年長者非要拉着楊七到他房裡去敘話。
這熱情的一鬧,就到了大半夜。
最終驅散了衆人以後。
湯功才抽空帶着楊七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工坊前。
工坊很特殊,不僅依山而建,還建在了一條湍急的瀑布旁邊。
進入了工坊以後,楊七就耳聽到了一陣急速的嗡嗡聲。
過去一瞧,就看到了一個合金的圓棍,被固定在了一個架子上。
一個鋒利的鑽頭,正在圓棍裡飛速打轉。
最讓楊七覺得驚奇的是,催動鑽頭鑽眼的居然不是人力,而是水力。
猶如風車一樣的水輪,在瀑布的衝擊下,快速旋轉。
水輪帶動着齒輪,齒輪帶動另外一個齒輪。
這個齒輪又帶動按着鑽頭的齒輪。
小小的齒輪在水輪的巨力下,飛速旋轉。
兩個年輕的漢子,光着膀子,守在齒輪邊上,等到一條圓棍鑽成了圓管,他們就更換另一條。
“咳咳~”
湯功輕咳了一聲,兩個漢子才意識到有人。
剛轉過頭,就聽湯功嚴厲的喝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還不過來見過陛下。”
聽到陛下,兩個漢子一愣。
他們慌忙的丟下了手裡的活兒,匆匆趕到了楊七面前,躬身施禮道:“草民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
楊七在衆人簇擁下,到了水輪前。
看着這個完全不需要靠電力,就能達到電力水準的鑽牀,楊七深深的感嘆道:“巧奪天工啊!世人皆知洋爹好,卻不知道我們老祖宗們從不輸給其他人。”
湯功衆人聽不懂楊七的話,一個個對視了一眼,抓耳撓腮的。
楊七卻沒做多少解釋,他取了一根鑽好的管子,仔細打量摸索了一番,然後回頭問湯功,“這也是雜金工藝?”
湯功撓撓頭,乾笑道:“旁的金屬都達不到陛下的要求,更扛不住這水鑽頭,只有它可以。”
楊七摸着平滑舒緩,毫無氣孔的管子,終於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很不錯……”
頓了頓,在衆人注視下,楊七說道:“沒事的時候就多琢磨琢磨,發揮你們的技藝,並且在你們技藝的基礎上,再做創新。
如此,我們的技藝才能一直領先旁人。
我不是一個迂腐的人。
不會揪着已有的技藝不放,我更喜歡看到你們創新的技藝。
只要你們的技藝與國有用,我不僅不會吝嗇賞賜,還會讓你們名揚天下。”
湯功等人齊齊躬身施禮,“屬下等多謝陛下。屬下等一定謹遵陛下教誨。”
楊七緩緩點頭,揚了揚手裡的管子,問道:“這東西鑽了多少?”
湯功道:“這水輪搭的晚,我們日夜趕工,也僅鑽了三千根。”
“帶我去看看……”
楊七吩咐了一聲,湯功頭前帶路。
楊七則在腦海裡盤算。
這種近乎無縫的合金管子的出現,直接讓楊七推翻了準備製作單眼統的打算。
有這種管子在,楊七可以直接跨越過單眼統,進入火繩槍的階段。
火繩槍的原理,並不難。
後世那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屢屢有軍迷們曬出火繩槍構造圖供人觀看。
楊七恰巧看過,也記住了。
就在楊七沉思的時候,湯功已經帶着楊七到了一間倉庫內。
倉庫內密密麻麻的擺放着一排用布匹拖着的圓管。
管子上面明晃晃的。
不等楊七發問,湯功就解釋道:“屬下等人也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用它們,怕放久了生鏽,所以就在上面鍍了一層油,防鏽。”
“有心了……”
楊七讚歎了一句,也不怕圓管上的油跡,開始細細的檢查每一根管子。
近三千根管子,楊七從頭檢查到尾。
槍的出現,代表着一個時代的結束,也代表着一個時代的開端,容不得楊七不謹慎。
仔細檢查過所有管子以後。
楊七滿意的點點頭,“很不錯……”
槍管這種東西,最忌諱的就是偷奸耍滑,任何一根槍管出了紕漏,最後很有可能都會導致一個自己人因此慘死。
楊七不希望這種慘劇是因爲疏忽造成的。
楊七從衆多槍管中,抽出了一根品相、質量最好的,遞到了湯功手上,認真的叮囑道:“以後造出來的管子,只許比它好,不許比它差。
出任何的紕漏,我必株連。”
湯功聞言,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槍管,鄭重的道:“陛下放心,屬下一定會一直盯着。有誰趕在這個上面做手腳,不用陛下動手,屬下等人必定會先清理門戶。”
“那就好……”
楊七緩緩點頭,頓了頓,說道:“我沒料到你們會造出這麼好的管子,所以之前的東西不和用了。我有一些新想法,需要重新構圖。給我安排一間房間。”
湯功等一衆人,一臉愕然的看着楊七。
楊七疑惑的問道:“有問題嗎?”
湯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提醒道:“陛下……已經三更天了……您日夜兼程到了雁門關,到現在也還沒休息,您身體吃得消嗎?”
楊七一愣,搖頭苦笑,“這不算什麼,再燕京城批閱奏疏的時候,有時候三天三夜都不一定有時間閤眼。以前我管理的是四府之地,還可以偷偷懶。
現在我管理着兩個國家,兩個加起來不輸給遼國的國家。
我一言一行,都影響着數百上千萬百姓的生計,容不得我有半點偷懶的時間。”
力量越大,責任就越大。
責任越大,所要付出的時間就更多。
現在的燕國,還非銅牆鐵壁,不可侵犯。
所以楊七不敢有半點懈怠,更何況如今有兩方大敵,已經虎視眈眈的向他下嘴,他更不能鬆懈。
雁門關封鎖的很嚴密,所以雁門關內的匠人們,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楊七也沒有跟他們過多解釋,免得引起恐慌。
天塌下來的時候,有大個頭的頂着。
楊七就是燕國個頭最大的那個。
除非他頂不住了,不然他絕對不會讓戰火燃燒到所有百姓身上。
“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湯功深深一禮,發自肺腑的勸解。
衆匠人們也跟着苦勸。
楊七拗不過他們,苦笑道:“罷了,給我安排一間房子,我休息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以後,你們到房裡找我。”
湯功立馬吩咐了兩個漢子去通知管理寨子的匠頭,給楊七安排房子。
大半夜的。
匠頭硬生生的把熟睡中的妻子、兒子、兒媳婦叫了起來,然後迎着楊七進了主宅的主臥。
楊七哭笑不得的拒絕了他的好意,選了一間廂房,住了進去。
小酣了一個時辰。
楊七就從牀榻上爬起身。
點燃了蠟燭,見到彭湃趴在桌上酣睡。
楊七取過了一條毯子,蓋在了彭湃身上。
隨後他活動了一下手腳,用涼水激了激臉頰。
清醒以後,他到了廂房的一張桌前,鋪開了一張白紙。
緊密的尺子,楊七不需要去刻意尋找。
早在漢朝的時候,王莽這位疑似跟楊七一樣的穿越者,就造出了很精密的尺子。
一手拿着尺子,一手拿着筆。
楊七開始在紙張上寫寫畫畫。
縱然是火繩槍,對於零件的精密度也要求很高。
所以楊七在作圖的時候,不敢有半點馬虎,務求做到不差分毫。
楊七不需要擔心匠人們造不出不差分毫的火繩槍配件。
自從他在湯功家裡,見識到了那個傳說中有掌中乾坤之稱的鬼工球以後,他就再也不擔心湯功等人的手藝了。
楊七這一畫,就持續到了五更天。
天邊泛起了亮光,公雞在院子外仰着脖子嘶吼。
叫醒了還在沉睡中的所有人。
彭湃昏昏沉沉的清醒了過來,感受到了身上的毯子,略微一愣。
迷迷糊糊看到了微弱的燭光在閃爍,他微微一愣。
猛然睜大了眼睛。
他手裡捏着毯子,看着在燭光前認真畫圖的楊七,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愣了半晌,楊七似乎感受到了彭湃的目光,擡起頭一瞧,淡然笑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