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水川。
凌冽的西北風呼嘯的刮過。
即便是夏日,依然覺得有些刺骨。
好水川要塞剛好處在谷口的位置上,所以更加寒冷。
霍紅葉陪着王行出要塞巡邏,一行人走累了,找了一個向陽的地方,坐下休息。
王行打了個哈欠,想要抽一口。
一想到自己在巡邏,又生生的忍住了。
霍紅葉從身後的背囊裡取了一個水壺遞給了王行。
王行悶了一口,愕然道:“居然還是溫的……”
霍紅葉咧嘴一笑,略顯驕傲的道:“我們用的水壺都是特製的,比你們用的要重,因爲是雙層的,保溫效果更好。”
王行吧嗒了一下嘴,又悶了一口水,感慨道:“你們的待遇就是好,咱們巡邏了快三個時辰了,我們水壺裡的水,早就變得冰涼,你水壺裡的水還是溫熱的。”
霍紅葉認真的說道:“陛下曾經說過,冷水喝着固然涼爽,可是對身體無益。我們這些常年在外面跑的,就更應該注意。陛下體諒我們,所以才讓匠人們特製了這種水壺。”
王行緩緩點頭,“陛下還是那麼睿智……老夫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喝涼水,特別是剛從井裡出來的那種冰涼冰涼的水。
可是到老了,再喝那冰水,牙花子都能被凍僵……”
霍紅葉一愣,哭笑不得道:“您老要是喜歡,這水壺就送給您了。”
王行聞言,瞪眼道:“老夫豈是貪你水壺之人?你送的,老夫纔不要。老夫相信,總有一天,陛下會給我們所有的將士,配上一樣的水壺。”
霍紅葉苦笑着搖了搖頭。
一個十三四歲大的娃娃,有些好奇的盯着水壺,低聲道:“王爺爺,能給我瞧瞧不?”
王行瞪了小傢伙一眼,假裝很生氣的訓斥道:“你這狗娃子,見啥都好奇。總有一天,這好奇心會害死你的。”
雖然在訓斥狗娃子,可王行還是將手裡的水壺遞給了小傢伙。
狗娃子擼起了寬大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接過了水壺,愛不釋手的拿着把玩。
突然。
“嗖~”
一聲箭鳴。
鋒利的箭矢洞穿了狗娃子手裡的水壺,飛進了狗娃子的咽喉。
狗娃子臉上帶着笑意,喉頭噴着血,栽倒在了地上。
“狗娃子?!!”
王行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就往狗娃子身邊撲。
霍紅葉眼疾手快的一把拽起了王行,衝着剩下的幾個人喊了一聲。
“遼人來襲!快跑!”
“狗娃子!”
霍紅葉拖着王行往要塞裡面跑。
王行瞪着眼睛,老淚縱橫的擡着枯手想要抓住狗娃子。
霍紅葉知道王行心中悲痛。
可是他卻不能放下王行。
敵人的箭矢一眨眼,就射死了狗娃子。
說明敵人已經撲倒了近前。
下一刻,很有可能連王行也會被意一箭洞穿。
霍紅葉拖着王行一邊往後跑,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支響哨,奮力的吹響。
要塞上站崗的老卒們聽到哨響,就向霍紅葉一行所在的位置望了過來。
站得高,看得遠。
他們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霍紅葉、王行一行人身後,一支百人隊伍的遼軍斥候,在快速的挺進。
“立馬派人去接應霍頭領,剩下的兄弟們駕着牀弩還擊,給我射死這羣狗孃養的。再去人到營中,召集所有的兄弟們,全部上要塞城牆。”
劉偏將怒吼出了這一番話。
然後目光深沉的看着城外接近的遼軍斥候。
“遼人來了!”
“噗噗噗~”
一道道箭矢從要塞城牆上落下。
往前挺進的遼軍斥候遭到了狙擊。
他們快速的找到了隱蔽的地方,然後通過箭矢還擊。
在斥候隊伍中,有遼人的神射手,不斷的通過箭矢,在收割那些巡邏的士兵們的性命。
霍紅葉也不可倖免的捱了一箭。
霍紅葉拖着王行到了要塞門口的時候,早已在門口接應的人,迅速的將大門打開了一道裂縫,然後迎了霍紅葉和王行進門。
等到二人進去以後。
大門立馬被關緊。
進了要塞。
霍紅葉如釋重負的放開了王行的手臂。
王行卻宛如瘋魔一樣撲向了大門。
“你們怎麼就把門關上了呢?那些娃娃們還在外面。”
“快去就他們,他們還是個娃娃!”
“……”
王行哭嚎着往外衝。
兩個守門的老卒攔下了他。
他們同樣雙眼泛紅。
其中一個守門的老卒聲音沙啞而低沉的道:“剛纔在城牆上,我們看得一清二楚。除了你們二人以外,其他的人,全部被遼軍神射手射殺了。”
“天殺的,他們還是孩子……”
王行慘叫着。
“爲什麼死的不是老夫,而是他們那羣孩子。老夫的命不值幾個錢,狗娃子更是家裡的獨苗。如今他死了,老夫回去以後,如何向我那個老弟弟交代……如何交代……”
霍紅葉眼含淚花,聲音沉重的對王行道:“王叔……這就是戰爭……”
“嗚嗚嗚……”
王行癱坐在地上,哭的像是一個月子裡的娃一樣悲慘。
其餘人卻不能像王行這麼哭下去。
緊閉了要塞大門以後。
守門的老卒迅速的用沙袋、青石,封死了要塞門口。
遼人的斥候,一出現,就是上百人。
這說明,此番前來攻打好水川的,並不是什麼小股部隊,很有可能是遼人的一支強軍。
等到霍紅葉安置好了哭暈的王行以後,就匆匆的隨同其他的老卒們登上了城牆。
上了城頭以後。
望着城外的情景,霍紅葉倒吸了一口冷氣。
要塞外,黑壓壓一片遼軍,緩緩向要塞逼近。
“這得有多少遼人?”
有人暗吞着唾沫發問。
站在城牆最中間的劉偏將,獨臂握着刀把,陰沉沉的低聲道:“約莫五萬……而且都是遼軍的精銳……看旗號,應該是耶律斜軫部的兵馬……”
頓了頓,劉偏將沉聲道:“耶律斜軫是不屬於耶律休哥的遼國名將,只是因爲常年在跟女真、高麗等地作戰,所以名聲不顯。但是他麾下的將士,皆是百戰老卒,實力不可小遜。”
瞧一瞧城牆上的老弱病殘,再看看外面四肢健全、孔武有力的遼軍將士。
霍紅葉心裡生出了不妙的感覺。
別看好水川要塞里人多。
可是戰鬥力遠遠沒有辦法跟外面的遼軍相比。
這場仗一旦打起來。
恐怕會很慘烈。
霍紅葉靠近了劉偏將,皺眉問道:“敵人勢大,我們應該堅守求援。”
劉偏將鄭重的點頭,“求援的信使我已經派出去了……只是……燕國如今四處都在征戰,能趕得及過來馳援我們的兵馬,恐怕不多……
距離我們最近的兵馬,就是三山口的鐵騎軍和遊騎軍……
只是他們現在被遼人的大陣拖着,就算他們拋棄了三山口,回來馳援,恐怕也得到三天以後。”
劉偏將緩緩捏起了拳頭,鄭重道:“所以……這三天,我們得靠自己……”
“咕嘟……能打得過嗎?”
一個年齡不大的小兵,暗吞了一口口水,遲疑的插話。
“哈哈哈……小傢伙你怕了?遼人算什麼東西?一羣土雞瓦狗而已。想當年,陛下單騎出復興關,在遼人軍陣中殺進殺出,猶如進無人之境。
所以說,遼人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回頭遼人攻城,你就躲在老子身後看着,看看老子是如何殺的遼人屁滾尿流。”
有老卒見到小兵們有些膽怯,當即樂呵呵的說起了寬慰話。
小兵們聽了老卒的寬慰話,顯得很振奮。
“對!殺的他們屁滾尿流。”
“俺要把遼人腦袋一個個砍下來,串成串,綁在腰間,回去給街坊鄰居都看看,看誰還敢叫我二孬……”
“……”
小兵們振奮的吹着牛。
彷彿遼人就是螞蚱,能夠輕易的踩死。
老卒們並沒有拆穿那個說寬慰話的老卒的謊言,他們甚至臉上還帶着笑意,似乎是在贊同他說的話。
只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老卒們臉上的笑容很僵硬。
很顯然,他們知道,這一場戰鬥,並不樂觀。
黑壓壓的遼軍們撲到了要塞外的時候,城牆上的老卒們早就嚴陣以待。
不用誰刻意的去吩咐,這些老卒們會很自覺的按照自己兵種的不同,守在了自己應該守的位置上。
除此之外。
在他們身後,還帶着那些初上戰場的小兵們。
遼軍到了城下以後,並沒有急着攻城,而是派遣出了一個信使,趕到了兩軍陣前。
信使揹着小旗,在要塞外轉了一圈。
然後冷峻的對城頭上的老卒喊道:“我家將軍有令,降者可盡數爲奴。不降的話,破城以後,必然屠城,雞犬不留……”
“嗖~”
城外的遼軍信使話還沒有說完。
城頭上的牀弓就響了。
鋒利的弩槍暴射而出,洞穿了遼軍信使,將他連人帶馬紮在了地上。
“呸!”
射出弩槍的老卒啐了一口,對身邊一臉愕然的小兵得瑟道:“看到了沒,一弩一個。遼人來多少,殺多少。”
小兵嘴角抽搐的低聲道:“葛叔……先生教我們讀書的時候,曾經講過,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老卒聞言,臉上笑容一僵,黑着臉乾巴巴的問小兵,“你聽到剛纔那個遼人說的什麼嗎?”
小兵重重的點頭。
老卒又問,“那你知不知道,陛下曾經說過一句話?”
小兵懵懂的看向老卒。
老卒撇撇嘴,傲氣的道:“陛下說過,我漢家男兒,寧可站着死,也絕不能跪着生。跪慣了,骨頭就軟了,再想爬起來,可就難了。”
說完這話,老卒還向四州的其他老卒喊道:“你們有願意跪着求生的沒?有的話,現在就下去,去跪着找遼人,叫人家一聲爺爺,看人家讓不讓你們活命。”
“呸!從來都只有敵人喊咱們爺爺的份,哪有讓咱們喊孫子叫爺爺的道理?那豈不是亂了輩分?”
“自從陛下扶起了俺,俺這雙膝蓋,就沒軟過。”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陛下都不讓我們跪,他們算什麼東西。”
“說那麼多有啥用,拿起刀,就是砍。誰慫誰孫子。”
“……”
老卒們七嘴八舌的謾罵。
引的那個被喚作葛叔的老卒哈哈大笑。
他衝着身後的小兵擠眉弄眼的道:“瞧見了沒?這就是咱們漢家男兒,燕國的漢家男兒。天底下獨一份,誰也不跪。
所以,遼人說那話,不是在勸降,而是在挑釁。
該死!”
遠處的劉偏將隔着老遠就聽到了老卒的話,他黑着臉翻了個白眼,卻並沒有怪罪老卒擅作主張,射殺信使。
在劉偏將看來。
他們這些老傢伙們再次踏上戰場,就是來拼命來了。
命還沒拼,哪有認慫的道理?
至於拼過命,再認慫,那真無所謂。
反正腦袋都已經掉了,誰還在乎其他的。
而且,在劉偏將看來,老卒射殺了遼國信使,還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絕了要塞裡所有復興老卒的後路,讓這其中膽怯的人沒有投降的機會。
唯有背水一戰。
好水川要塞上,瞧着大家嘻嘻哈哈的,其實暗地裡的氣氛格外的凝重。
而好水川要塞外。
耶律斜軫跨坐在馬背上,眼看着信使被殺,微微皺起了眉頭,“楊延嗣不愧爲一代雄主,短短几年,就讓燕國百姓擁有如此的傲氣。
長此以往下去,還有誰能讓燕國人俯首……
可惜,這一切將會成爲過去。
燕國,終將會敗在我遼人手裡。
一切就從這好水川開始。”
感慨了幾句,耶律斜軫瞥了身旁的侍衛一眼,冷冷的下令,“傳令下去,攻城……”
侍衛遲疑了一下,猶豫道:“真要用那個辦法?”
耶律斜軫淡淡的看向了侍衛,平靜的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有比這更好的戰術?”
侍衛珍重的點點頭,下去傳令。
隨着侍衛傳令下去。
城外的遼軍下意識的分開了一條道路。
然後就有一架架的投石車被推到了兩軍陣前。
看到這一架架的投石車,感受到這熟悉的套路。
好水川要塞上的霍紅葉微微一愣。
“這……似乎是陛下攻打幽州城採用的戰術……”
霍紅葉喃喃自語。
劉偏將愕然道:“遼人用陛下的戰術?”
霍紅葉苦着臉道:“好用唄!不然遼人幹嘛效仿。”
劉偏將並沒有經歷過幽州城的戰爭,當初楊七在打幽州的時候,劉偏將人在古北口。
對於幽州城的戰事,他也只是聽人講解而已,並沒有親眼目睹。
霍紅葉親眼目睹過那一場戰爭,他自然知道這個戰術的特點。
劉偏將虛心請教道:“此戰術如何破解?”
霍紅葉嘆氣道:“挖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