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願意死。
忠貞不二,悍不畏死的只有極少數人。
不然,漢家江山也不會頻頻更替。
呂端的吶喊聲終究還是起了效果。
在呂端的努力下,喊殺聲逐漸在變小。
到最後,又重新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撥。
一波盤踞江邊,一波堵在江邊。
禁軍將士和南國軍廝殺了一陣,重新變成了兩軍對壘。
呂端代替了楊三的話語權,策馬到了禁軍將士門前,高聲道:“禁軍將士們的戰鬥力,我們有目共睹。此番若非朝廷選人不當,讓我們趁機佔了便宜,恐怕也不能輕易的戰勝你們。
俗話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南國、宋國,皆是我漢家男兒掌權,均屬一脈。
如此相耗下去,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你們如今失去了先機,大量的軍械又尚未過江。
跟我們拼下去,也沒什麼好下場。
你們一死,尚且痛快。
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家中的妻兒老母?”
呂端這話說的漂亮,既表示了南國軍剛強的一面,也順便誇讚了一下禁軍。
言外之意。
不是你們不能打,而是你們的統領有點渣。
而且我們要不是使詐的話,也不一定能夠戰勝你們。
這話聽在禁軍將士耳中,分外舒坦。
沒有幾個人會願意承認自己比不過別人。
即使被人家打的抱頭鼠竄,他們也要保持心中的一份驕傲。
呂端這話算是摸到了他們的心坎上了。
眼見禁軍將士們並沒有反駁自己的話,呂端就知道自己的話起了效果,當即他繼續道:“我家陛下仁厚,從不濫殺,更是解了我近千萬漢家男兒被人奴役之苦。
諸如徵燕雲,解我千萬漢家男兒被奴役之苦的事情,咱們就不說。
就說說離你們近一點的。
昔日。
已故先帝北伐,棋差一招,導致了數十萬禁軍將士遭遼人算計。
是我們陛下,提前提醒了禁軍將士,纔有十數萬禁軍將士得以生還。
也是我們陛下,在十數萬禁軍將士危難之際,伸出援手,收留了他們。
我想,這些人中間,不乏你們昔日的同僚。
他們的遭遇,應該也跟你們講過。
陛下如何對待他們,你們心裡也清楚。”
呂端頓了頓,鄭重的道:“跟你們講這些,就是想要告訴你們,陛下是一位仁君,他不願意擅殺我漢家男兒。
我們此刻兩軍對壘,稍有不慎,就會有數萬兄弟慘死。
這不是我們陛下願意看到的,也不是諸位願意看到的。
所以……”
呂端緩緩擡起手,拱手道:“懇請諸位,爲身邊的其他兄弟們想想,放下刀兵。只要你們放下刀兵,我們就是親如一家的兄弟。”
禁軍將士們聞言,下意識的就看向了身邊的同僚。
再看看對面兵強馬壯的南國軍,他們心裡有了打算。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了領頭的幾位將校。
領頭的將校們又不傻,他們自然感受到了背後那如同鍼芒一樣的目光。
能活,誰又願意去死。
而且他們中間很多人都知道,那些去了燕國的昔日的同僚,過着什麼日子。
初入燕國,碰上糧荒。
確實過的有些苦。
可是楊七身爲一國之君,不惜以身犯險,親自出海爲他們捕撈食物。
單憑這一點對待他們的真誠,就不是其他的君主可以做到的。
有將校當即就要丟下手裡的兵器。
卻被身邊的將校給攔下。
在同僚們異樣的眼神中,他踏前一步,低喊道:“呂大人,昔日你在汴京的時候,卑職跟你也算有一面之緣。卑職現在有幾句話想問你,還望你看在昔日一面之緣的情份上,如實相告。”
呂端端正道:“你講……”
將校沉聲道:“我們兄弟若是投了你們,以後算是燕國人,還是南國人?”
呂端聞言一愣。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可是卻不好回答。
燕國人、南國人,終究是有分別的。
呂端沉吟了片刻,鄭重的道:“燕國、南國皆一家。”
將校沉吟着,緩緩點頭,又問道:“那我們兄弟若是投了你們,可會被你們貶去做奴隸?畢竟,貴國有多次以戰俘爲奴的事蹟發生……”
呂端聞言,幾乎不加思索的冷聲道:“我家陛下曾經有言,漢兒……不爲奴!”
漢兒……不爲奴!
簡短的五個字,卻充滿了力量。
禁軍將士們聽到這句話,皆是渾身一震。
禁軍將校眼中,也多了幾分異樣的神彩。
他突然有點明白了,楊七爲何在燕國羸弱的情況下,依然選擇南征北戰的緣故。
就是爲了這一句。
漢兒不爲奴!
任何漢家男兒,聽到這一句話,都不會無動於衷。
喊出這句話的,更是比比皆是。
可是細數青史,能做到這一點的君王,貌似寥寥無幾。
但凡能入伍的漢子們,胸膛裡多少都比別人多一份血氣之勇。
聽到這一句話,不可能無動於衷。
禁軍將校原本還有幾句話要問,但是聽到了這一句話後,他心中就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了。
“唰~”
他率先帶頭單膝跪地,沉聲道:“捧日軍左廂青翼營指揮使楊明,請降!”
有他帶頭,其他的將士們也紛紛單膝跪倒在地。
呂端激動的點頭道:“好好好……諸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隨我見我二將軍和三將軍……”
楊二早就到了,只是他看到了呂端在勸降禁軍將士,就沒怎麼打擾。
禁軍將士們再次見過了楊二、楊三以後。
楊二派人收繳了他們的兵器,只留下了幾個將校的兵刃。
然後由呂端領着他們進了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內,只有楊二一人。
楊三在安置那些降卒。
將校們進入到了中軍大帳以後,參拜了楊二,楊二請他們坐下以後,說道:“諸位今日明義之舉,免去了一番刀兵。楊某在這裡多謝諸位。
諸位有什麼不方便對外人提的要求,現在可以告訴楊某。
待到此番戰事一了,楊某會親自書信一封,送給陛下,讓陛下儘量滿足你們的要求。”
楊二如此坦率坦誠,倒是讓剛投降的禁軍將校們有些無所適從。
幾個人推推搡搡,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楊二見此,指着其中一人,笑道:“你叫楊明?”
楊明躬身道:“回二將軍的話,卑職正是楊明。”
楊二點頭道:“看你在他們之中有些威望,就由你來說。不必有所顧慮。”
呂端在一旁笑着幫腔道:“二將軍讓你們提要求,你們就儘管提。須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楊明聞言,咬了咬牙,沉聲道:“既然二將軍讓卑職直言,卑職也就不客氣了。卑職等人別無其他要求,就是希望,投了燕國以後,能獲得跟昔日投了燕國的禁軍兄弟們一樣的待遇。
至於其他的……卑職不敢想。
卑職等人寸功未立,也沒那麼厚的臉皮去提其他要求。”
楊二微微一愣,看向了呂端。
二人相視一笑。
楊二笑眯眯的看着楊明等人,說道:“難道你們的家眷,你們都置之不顧了嗎?”
楊明一愣,有些黯然的道:“卑職……卑職的家眷都在汴京城,如今投了燕國,只怕朝廷不會放過卑職們的家眷。所以……卑職們不敢想……”
楊二搖頭道:“不不不……沒有什麼不敢想的。既然招降了你們,自然要爲你們以後着想。”
楊明遲疑道:“可是卑職的家眷們都在汴京城,朝廷一旦知道了卑職等人投了燕國。必然禍及我們的家眷。我等就算現在率領兵馬殺過去,也來不及……”
楊二笑了,笑的很開懷,他朗聲道:“從這裡打到汴京,阻礙重重。確實耗費時日,等到打到了汴京城。恐怕你們的家眷,早就遭到了趙德芳的毒手。
不過,現在有一個取巧的法子。需要你們幫忙,一旦事成,你們的家眷或許可以平安的回到你們身邊。”
楊明的第一反應不是激動,而是一臉難以置信,“這……這不可能……”
楊二笑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不瞞你們說。日前我收到軍報,陛下已經率軍拿下了除去了滄洲城以外,其餘的所有宋國東北境的土地。
不日將會兵臨廬州。
只要我們奮勇追擊,敢在朝廷殺爾等家眷之前,拿下江寧府,和陛下回合。
到時候,一半宋國疆土落在了陛下手上。
西北北涼國的折家已經拿下了太原。
西邊大理國的曹家已經拿下了整個川蜀。
到時候,只要陛下願意,隨時可以拿下汴京城。
屆時,陛下只要去信一封,告訴趙德芳,他的人頭,就是爾等家眷的人頭。
並且逼迫趙德芳和談。
你說趙德芳會不會答應?”
楊明聞言,一臉愕然。
僅僅用了幾個呼吸,他就想通了其中的訣竅。
當即,他也不在遲疑,立馬單膝跪地,沉聲道:“若是真能救出我等家眷,我等自當任由二將軍驅使。”
楊二緩緩站起身,滿意的點點頭道:“很好,我的一番話,終究是沒有白費。在江對岸,尚有爾等昔日的舊部數萬。
本將軍不願意跟他們兵戎相見,所以希望爾等能夠有人去招降他們。
待到我大軍渡江以後。
爾等將會在呂兄的指派下,四散出去,分別招降江寧府其他地方的軍伍。
三日之內,攻克江寧府。
爾等家眷必活。”
楊明等人,齊齊施禮,躬身道:“諾!”
就這樣。
大軍在江對岸休息了半夜。
翌日,天矇矇亮的時候。
楊明就帶着一些舊部渡江,招降了尚未渡江的宋軍將士。
自此。
楊寧所率領的二十五萬兵馬,一夜間全部掃清。
江寧府內。
再也沒有有效的力量,能夠抵擋南國軍的兵馬馳騁。
三日。
僅僅三日。
在招降和重兵彈壓下。
江寧府、蘇州等地,盡數歸南國軍掌控。
楊寧江上惜敗,導致二十五萬大軍慘敗。
楊延定揮軍數十萬,三日攻克江寧府。
這兩件事,猶如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天下。
凡是聽到這兩件事的人。
皆是一臉難以置信。
汴京城內。
皇宮。
趙德芳聽到這兩個消息一起傳到了耳中以後,當即癱坐在了龍椅上,爬都爬不起來。
江寧府失守、濟州府失守、青州、登州、蘇州等等。
河東、江南,盡歸楊七所控。
大宋半壁江山,就這麼丟了。
不僅如此。
西邊的川蜀也丟了。
北邊的太原府也丟了。
大宋一時間,風雨飄搖。
“朕!朕要誅滅楊寧的九族!”
好不容易緩過勁的趙德芳,第一句話就是要誅滅楊寧九族。
當即。
就有朝臣站出來阻攔。
“陛下,此戰非楊寧之過,實乃禁軍將士不肯拼死,心有投敵之念。這才導致了二十五萬大軍慘敗。”
“放屁,若非楊寧無能,又豈會讓二十五萬大軍,慘敗在賊軍手裡。”
“……”
一番脣槍舌戰再次掀起。
文武們在朝廷上激烈的對噴。
楊寧錯沒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可是文臣們如此維護楊寧,爲的是什麼?
爲的就是趙德芳登基之初承諾的那一句刑不上大夫。
今日楊寧犯了錯,他的家眷被誅滅了。
明日他們犯了錯,家眷豈不是也要被誅滅。
這可不行。
文武吵成一團。
趙德芳越聽越怒,最後忍不住咆哮道:“夠了!都給朕閉嘴!”
然而。
武將們當即氣勢就弱了,可是文臣門不虛他。
特別是御史。
當即就有御史在趙德芳發火的時候,跳出來朗聲道:“臣等所言,句句是爲了陛下,句句是爲了我大宋社稷。
此番江寧府一戰,楊寧作爲主帥,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是,相比而言,那些禁軍將校,纔是真正導致此次江寧府戰敗的根源。
楊寧縱然不堪,可是他致死,都在爲陛下征戰。
他用他的死,證明了他的忠誠。
可是那些禁軍將校呢?
他們口口聲聲的說是對陛下忠誠,可是一見敵人兵臨城下,就紛紛倒戈。
所以,臣以爲,他們纔是導致此次江寧府戰敗的根源。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有投賊的心思。
甚至有人還跟賊人暗中勾連。”
御史的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分外有利。
至少趙德芳聽了有理。
他又沒有親自參與那一場戰爭,只是憑藉着奏疏去揣摩。
如今,說是罪魁禍首的楊寧,戰死在了沙場上。
而那些自認忠勇的禁軍將士們,卻投了賊人。
如今反過來對付朝廷。
如此一比,趙德芳心裡立馬有了答案。
“他們……更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