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汴京城,潺潺金水河。
昔日的繁花似錦,早已一去不復返,反倒是多了一絲暮氣。
臨街的青樓紅館內,清倌人們猶抱琵琶半遮面,淺唱青吟,臺下的文人士子們,拍着手大聲叫好,不時的還扔出幾貫錢打賞。
婉轉的歌聲,飄蕩在汴京城的上空,飄蕩在金水河上。
一葉扁舟。
就在這醉生夢死的暮氣中,緩緩駛入了金水門。
沒有人知道,這一葉扁舟駛入金水門,將會給宋國造成多大的震動。
守衛金水門的將士們,瞧見了扁舟上側臥的老者以後,一個個乖巧的站在一邊規規矩矩的施禮,然後恭送那一葉扁舟向城內駛去。
扁舟上的老者雖然已經卸下了所有官爵,可是他的餘威猶在。
只要他老人家願意,動一動手指頭,依然能像是碾死螞蟻一樣碾死他們。
垂拱殿。
已經三日三夜沒有休息的趙德芳,赤紅着雙眼在龍案前發呆。
殿前侍衛將一側消息告知了伺候趙德芳的宦官。
宦官小步疾走到趙德芳身邊,一臉喜氣洋洋的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趙普趙相公找着了。”
趙德芳微微回神,瞳孔驟然放大,狂喜的站起身,“真的?快速速請趙愛卿入宮。”
宦官躬身笑道:“回陛下的話,趙相公已經在宮門口恭候多時了。”
趙德芳狂喜之餘,感慨道:“趙愛卿不愧是我大宋的棟樑,快請他進來……”
說完這話,趙德芳又補充道:“你在去御膳房,讓御廚準備一些趙愛卿愛吃的酒菜,等趙愛卿到了,一併端上來。
朕要跟趙愛卿邊吃邊聊。”
趙德芳對趙普的禮遇,可以輕易的看得出趙德芳對趙普的重視。
這幾日。
燕國兵馬南下,宋國風雨飄搖,江山岌岌可危。
實在是把趙德芳弄的焦頭爛額。
滿朝文武,除了出一些不靠譜的主意以外,基本上沒起到多大的作用。
如今趙普這個頂樑柱終於到了,趙德芳心裡下意識的也鬆了一口氣。
年邁的趙普穿着一身布衣長衫跨入到垂拱殿的時候,趙德芳又重新恢復了他皇帝的威嚴。
他高坐在龍椅上,高不可攀。
在他面前的龍案上,擺滿了吃食。
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龍案下,擺着一張長形方桌,桌上也擺着一些誘人的山珍海味。
趙普瞥了一眼桌上的山珍海味,並沒有太多表情,他在趙德芳逐漸裂開的笑容中,躬身施禮,“外臣趙普,參見大宋皇帝陛下。”
“外臣?!”
趙德芳臉上的笑容驟然一僵,他緩緩站起身,渾身顫抖道:“趙普……你剛纔說什麼……再說一遍……”
趙普不卑不亢道:“外臣趙普,參見大宋皇帝陛下。”
“你!你!”
趙德芳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趙普,手指顫抖的指了半天趙普,最終一屁股癱坐在了龍椅上,憋着眼眶裡委屈的淚水,沉聲低吼,“趙普,連你也背叛了朕,投了燕國?”
趙德芳此刻,再也沒有剛纔的欣喜,反而多了一些淒涼。
趙普不卑不亢的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則主而侍。”
趙德芳咬牙切齒的質問,“你是說,朕是一個昏君,不值得你輔佐?”
趙普微微搖頭,道:“不敢,外臣只是看到了陛下桌上的熊掌燕窩以後,有感而發。陛下在汴京城裡衣食無憂,餐餐豪奢。百官們在汴京城裡,飲酒作樂,押妓作樂,紙醉金迷。
有幾個人在意,遠在數百里外的州府,黑心的縣令知府,加稅加到了三年以後,逼得百姓食不果腹。
又有幾個人在意,國將破碎,山河將亡?
燕王在江寧府內陳兵數十萬,隨時可以北上。
北涼王陳兵數十萬,已經拿下了整個太原府,兩日之內,就能殺到汴京城。
大理王拿下了整個川蜀,四日內就能率領兵馬,殺到汴京城。
近百萬兵馬,隨時都能殺進汴京城。
而在這個時候,滿朝文武大部分都在吃喝玩樂。
陛下,你告訴我,這江山該怎麼輔佐?”
趙德芳被趙普質問的面色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山河破碎在即。
這時候急的,大概也只有他趙德芳一人吧。
真到了楊七兵臨城下的時候,除了少數真正忠君愛國的人,會陪着趙德芳殉葬外,絕大多數的文武官員們,大概會投靠楊七,然後繼續以前的活法。
反正在這個年代,知識分子是稀有產物。
楊七必須用到他們。
趙德芳頹廢的坐在龍椅上,一臉失魂落魄。
趙普再次躬身施禮以後,朗聲道:“外臣此番出使宋國,是爲了平息兩國干戈而來。”
趙德芳緩緩擡起頭,瞥了趙普一眼,頹廢的道:“平息兩國干戈?呵呵……”
趙德芳譏諷的笑道:“楊延嗣會有這麼好心?他不會是想讓朕效仿柴氏,讓位給他?朕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這不可能。”
趙普搖了搖頭,不鹹不淡的將楊七的三個條件告訴給了趙德芳。
趙德芳聞言以後,一臉惱怒的道:“讓朕去帝號,降爲王爵?這和讓朕讓位,有何兩樣。朕絕對不答應。”
趙普苦笑着搖了搖頭,由衷的說道:“雖然外臣已經不再宋國爲官,但是作爲舊臣,多少還留有一些情分。外臣不得不提醒陛下一次,這恐怕是宋國唯一的機會。
錯過了這個機會,宋國只怕真的就要除名了。”
趙德芳憤怒的站起身,衝着趙普喊道:“你給朕滾出去!這裡是我大宋的朝堂,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趙普擡起手,拱了拱手,一甩袖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垂拱殿。
“嘭!”
趙普前腳剛走出垂拱殿。
憤怒的趙德芳就把龍案上的菜餚一袖子全掃到了地上,然後惱怒的嘶吼道:“都是混賬!”
趙普耳聽着背後趙德芳的憤怒之音,嘴角勾起了一絲譏諷的笑意。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楊七和趙德芳,真的是天壤之別。
一個像是雄霸九天,照耀萬里的驕陽。
一個像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皎月。
皎月又豈能與驕陽爭輝?
趙普大踏步的離開了垂拱殿。
出了皇宮。
他並沒有隱瞞自己的行蹤,自然引起了許多有心人的主意。
其中就包括丁謂。
當丁謂等人得知了消失了不到一個多月的趙普重新出現在皇宮以後。
當即,召集了所有的朝臣趕往了皇宮裡去求見趙德芳。
其目的就是爲了談聽清楚趙普跟趙德芳究竟聊了什麼。
若是趙普要重新復位的話,那他們這些人怎麼辦?
然而。
等他們進入到了皇宮,瞭解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後。
一個個全都瞠目結舌。
連趙普這種三朝老臣都投了楊七,這無疑像是一個重磅炸彈,震的朝野內外一片譁然。
譁然過後。
自然不可避免的針對楊七的三個條件進行了商討。
最終商討的結果。
完全跟趙德芳答覆趙普的不同。
三個條件。
朝臣們經過商議以後,一個不差的全部答應了。
並且,經過他們一番勸諫。
趙德芳也被逼着硬着頭皮答應了此事。
距離趙普之前進宮不到三個時辰後。
趙普重新出現在了垂拱殿。
這一次他是被趙德芳特意派人請回來了。
龍椅上的趙德芳,早就沒了帝王之威,看起來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
“燕國的三個條件……朕答應了……”
趙普沒料到,結局再一次讓楊七給猜中了。
原本他以爲還要多費一番脣舌,可是他沒想到,朝廷居然這麼輕易的就妥協了。
突然間,趙普心裡有種恨其不爭的念頭。
他也開始明白了一些楊七之前在江面上說的那一番話。
倘若今**迫趙德芳的人,從楊七換成異族人,結果是不是也大同小異?
真到了那個時候,漢家男兒還有何尊嚴可言。
趙普終於明白了楊七的所作所爲。
所以他心裡恨其不爭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懲罰犯錯的後輩的狠辣。
趙普衝着趙德芳微微拱了拱手,不鹹不淡的道:“既然貴國答應了我燕國的要求,那就請貴國國主,擺明車馬,前往江寧府,向我國陛下表明臣服。
並且自即日起,去帝號,以王爵自居。”
翌日。
清晨。
天剛亮。
守衛在汴京城裡的禁軍將士,以及各級的護龍衛,拱衛着趙德芳的車架,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汴京城。
趙德芳這一走,汴京城的百姓有點慌。
百姓們都以爲楊七要打過來了,趙德芳逃了。
所以一個個在趙德芳走後,拖家帶口的也往城外跑。
一時間。
繁華的汴京城徹底亂成了一團。
若不是開封府府尹出來澄清了謠言的話,恐怕汴京城裡的百姓們非逃走一半不可。
趙德芳的車架出了汴京城以後,一路急匆匆趕路。
星夜兼程下,歷經數日,到達了江寧府外。
禁軍將士被擋在了江寧府外。
徒留下趙德芳,帶着一行文臣,進入到了江寧府。
江寧府內。
曾經被戰火燃燒過的南唐皇宮,經過了一番修繕。
依然富麗堂皇。
楊七到了江寧府以後,就一直居住在南唐皇宮裡。
並且,在他入駐江寧府城的時候,還特地爲這一座大城改了名字。
金陵。
又名南京。
屬於燕國的陪都南京。
巍巍金陵城。
其奢華程度,並不遜色汴京城。
甚至比汴京城還奢靡。
金光燦燦的皇宮。
數萬的將士把守着。
皇宮內。
最大的大殿內。
扎馬合勇士們守在大門兩旁。
楊七身穿一身龍袍,高坐在龍椅上。
在他下首的分別是呂端、楊二、楊三等人。
似乎爲了見證今日這個特殊的時刻。
陳琳專門從南國趕了過來,陪在楊七身邊。
一切禮節準備就緒以後。
楊七衝着身旁的陳琳點點頭。
陳琳甩了甩拂塵,聲音尖銳的喊道:“宣宋國國主趙德芳,覲見。”
沒過多久。
屈辱的趙德芳等一衆宋臣,在趙普引領下,進入到了大殿內。
趙德芳入殿以後,屈辱的拱手施禮,“外王趙德芳,拜見……拜見……”
趙德芳猶豫了很久,還是喊出了那兩個字。
“陛下!”
這一聲陛下。
代表了太多太多。
它代表着從今日起,大宋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名叫宋國的藩屬。
它代表着趙氏皇族,從今日以後,將不復存在,以後這片大地上,只有趙氏王族。
它代表着,另一個名爲楊氏皇族冉冉升起。
它代表着,一個名叫大燕的帝國,從今以後將威震四方。
它代表着一個時代的結束,也代表着一個時代的開始。
總之,它代表了太多太多東西。
在場的,沒有任何一個人爲此感到高興。
即便是自此以後,燕國將會雄霸天下,燕國的君臣也沒有感到多少欣喜。
前車之鑑,後車之師。
今日的宋國,難保不會成爲他日的燕國。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楊七緩緩起身,他沒有奚落趙德芳,也沒有鄙夷趙德芳。
在他眼裡,趙德芳的這一聲陛下。
代表的不僅僅是一種遵從。
更重要的是,原本屬於趙氏皇族的一種責任,落在了他的頭上。
這個責任,就是振興民族。
以前在誦讀一位偉人的名言的時候。
楊七並不能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責任。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感受到了。
這一句名言就是:爲中華崛起而讀書。
他此時此刻能說的,就是爲中華崛起而奮鬥。
讓中華屹立在世界之巔。
這一刻,這個責任將落在他的肩膀上。
沉重的責任,讓楊七一瞬間似乎成熟了不少,他挺直腰身,緩緩擡手,對趙德芳道:“平身吧……”
待到趙德芳直起身以後,楊七已經重新坐在了龍椅上。
楊七看了身旁的陳琳一眼。
陳琳會意,前行了兩步,從龍案上取下一封詔書,當殿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宋帝今日來降,免去了天下數萬萬百姓免遭戰亂之苦。
朕念及宋帝功德,特敕封宋帝爲宋王,號宋國國主。
自此以後,黃河以西,長江以北,爲宋國國土。
宋國世代皆爲燕國藩屬。
宋國常設兵馬,不得超過二十萬。
一旦遭遇外敵入侵,宋國常設兵馬,必須聽從燕國調遣。
自此,天下皆以燕國爲尊!
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