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嗎?
楊七緩緩放下了手裡的地圖和註解書,平靜地看向了黃谷。
從他說要對黃谷一行論功行賞,卻沒從他們身上看到喜悅的情緒,他就猜到了黃谷一行恐怕還有別的心思。
只是他一直沒有點破,在等待黃谷一行自己說破。
如今黃谷不顧燕國國法,直挺挺跪在楊七面前,這就說明了問題。
楊七假裝疑惑不解地道:“諸位爲朕、爲燕國百姓,遠航海外,背井離鄉飄蕩五年,乃是我大燕的功臣。既是功臣,何罪之有?”
黃谷苦着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如此再三,才狠下心說出了實情。
“卑職不敢欺瞞陛下。我等雖然完成了陛下交代給我等的差事,可也在背地裡弄了一些對不起陛下的勾當……”
“對不起朕的勾當,什麼勾當?”
“卑職等人在海外……”
黃谷說到此處,遲疑了一下,咬牙道:“卑職等人在海外,打下了幾片疆土。”
楊七聞言有些愕然,站在他身邊的陳琳下巴快被嚇得掉到地上了。
跟隨黃谷而來的那些人,紛紛側目看着楊七。
良久之後。
楊七恢復了他帝王的威嚴。
黃谷跪在地上等待楊七的裁決。
楊七戲謔地瞧着黃谷,“朕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樣的膽色和能耐。”
從楊七的臉上,黃谷看不到他內心的喜怒,這讓黃谷有些慌。
他顫聲回話道:“卑職等人也是仗着陛下恩賜的兵甲之利,才僥倖佔領了那個三兩塊的疆土。”
楊七眯着眼,端詳着黃谷,猶如一頭老虎在端詳即將待宰的獵物。
“朕很好奇,你們既然有在海外稱王的資本,爲何還要費盡心機,運送這麼多的財寶迴歸燕國。”
黃谷小心翼翼的回話道:“卑職等人感念陛下您的恩情,不想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楊七眼中閃過一道冷芒,拍桌而起。
“你當朕是三歲頑童?”
黃谷嚇的匍匐在地,渾身哆嗦着,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他不是不願意說實話,而是說出實話以後,腦袋得搬家。
楊七踱步到了黃谷面前,一腳踹翻了他,破口大罵,“你這個狗才,你不說朕也知道。你們之所以沒有捨棄大燕而去,被迫回到港城,那是因爲你們沒有辦法說服你們手下的那些將士們替你們賣命,更沒有辦法說服那些匠人們幫你們打造軍械。
沒有他們的支持,你們連狗屁都不是,所以你們只能被迫回到燕國,聽從朕的裁決。”
黃谷在地上滾了一圈,繼續顫抖的匍匐在地。
楊七的話,距離真相八九不離十。
當黃谷等人憑藉着兵甲之利,在海外打下第一塊疆土的時候,就有海外稱王的心思。
畢竟,跟楊七賜下的那些富貴和權勢比起來,自己當家作主更具誘惑。
然而。
他們卻小遜了楊七在軍中的威信。
縱然他們率領的是曾經被楊七拋棄過的將士,這些將士依然對楊七忠心耿耿。
金銀財寶,滔天權勢,對他們固然有吸引力。
但是相比起楊七的恩情,以及他們內心對楊七的忠誠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們從入伍的第一天起,接受到的信息就是無條件的服從,以及無條件的忠誠。
經過了常年在軍伍中的歷練,他們將這兩則信息,當成畢生信仰,銘刻在了腦海裡。
他們可以從悍卒變成兵痞,但是絕對不會從兵痞變成叛卒。
胳膊始終擰不過大腿。
面對數萬披甲持刃將士們的威脅,黃谷等人只能熄滅了他們海外稱王的心思,一心一意的完成楊七交代下來的差事。
原本,他們可以歸國以後隱藏這件事。
可是出於對楊七的畏懼,他們在第一時間,向楊七坦白了此事。
楊七一手提起了碩壯的黃谷,冷聲質問,“告訴朕,是誰給你的勇氣,讓你背叛朕?”
一百四十斤的黃谷,如同一個小雞崽子一樣被楊七一手拎起,讓在場所有人感到了恐懼。
這個時候,他們纔想起,這位多年不動武的皇帝陛下,曾經是戰場上勇猛無敵的第一人。
黃谷驚恐的瞪着眼睛,嘴皮子打着哆嗦,結結巴巴道:“卑職……卑職……卑職只是覺得……海外幅員遼闊,放着那麼大一片好地方,留着給那些蠻子浪費,不如納入我大燕版圖。
那些地方距離我大燕很遙遠,朝廷對那些地方也是鞭長莫及。
於其讓蠻人糟蹋了,不如讓卑職們替陛下管束那些地方,讓他們能感受到陛下隆恩深厚……”
楊七瞪着眼珠,冷冷問道:“你想替朕放牧天下?你有那個能耐嗎?”
黃谷強嚥下一口口水,顫聲道:“卑職,卑職沒那麼能耐,所以還需要陛下扶持……”
“嘭~”
楊七隨手甩出了黃谷,讓他的身體如同滾地葫蘆,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楊七揹負雙手,長身而立,冷冷的盯着所有人。
“你們出海五年,繞着世界奔走了一圈,也算是大燕國最有見識的一羣人。看得多了,你們也應該明白,大燕國在這個世界上,只能算是偏距一偶。
可笑世人總以爲,他們所居的土地,就是天底下所有的土地。
朕不希望百姓繼續愚昧下去。
更不希望有一日,你們在海外做的事情,被那些蠻人,拿到這一片土地上故技重施。
所以,朕不介意你們去海外稱王。
只要你們有那個能耐,就算是去海外,佔據一片比大燕國還大的土地,自立爲帝。
朕也不會說什麼。”
“你們在海外放肆屠戮的時候,可曾想過,有朝一日,這些海外的蠻人,會放肆的在這片土地上屠戮?佛家講求因果,朕不信。
但是朕不願意看到,我炎黃子孫,淪爲他人鐵蹄下的肉泥。
只要有任何一點苗頭,朕都要將他們捏死在襁褓裡。
你們既然要去海外稱王,那就得記住你們的責任。
任何對炎黃子孫不利的蠻人,你們都必須幫朕捏死。
只要你們能做到這一點。
朕非但不會怪罪你們,反而還會扶持你們。
大蜀、大晉,就是最好的例子。”
楊七聲音一頓,環視黃谷一行人,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朕希望你們記住,朕纔是這片大地的主宰。朕給你們的,你們可以要。
朕不給你們的,你們不能搶,更不能算計。
你們現在能有所成就,是朕的恩賜,而不是你們自己的本事。
所以,你們沒有任何資格,算計朕。”
“爾等既然要去海外稱王,朕也不攔着你們去尋求富貴。但是朕希望你們記住,去海外稱王,也得遵循朕的規矩。”
楊七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
在場所有人,匍匐在地,感受着楊七渾身撒發出的濃厚的威嚴。
對於黃谷等人有心思海外稱王,楊七隻是覺得有些詫異,並沒有覺得意外。
從出海潮興起至今。
有出海稱王心思的人已經頻頻冒頭。
近些年,楊七收到了不少密奏,皆跟出海稱王有關。
一些豪門大族們,在出海以後,碰到了一些島嶼上羸弱的土著以後,很自然的憑藉着他們高人一等的實力,順利的接管了統治權。
一個個新興的海島國,在海上頻繁而起。
甚至有些海島國已經開始以藩屬的禮節,前往燕京城朝拜楊七。
隨着出海潮愈演愈烈,海外稱王已經成了大勢所趨。
楊七想要海外的財富,就不可能避免有人在看到了海外遼闊的地域以後,遷居過去。
對於有些人,故土難離。
但是對於另外一些人而言,至高無上的權利纔是他們的追求。
有楊七這一條強橫到能鎮壓一切的真龍在中原大地上坐鎮,其他的魑魅魍魎們只能去海外謀求機會。
以如今大燕國通訊條件和交通條件,楊七持續向外擴張,並不是一件好事。
地盤大了,消耗大,加上交通不便、通訊不便,很難對海外的地方實施有效的管理。
強堵不如疏通的道理,楊七還是懂得。
既然沒辦法管束,不如放開讓他們去鬧騰。
逼着楊七一步步向前的,就是他那一顆解放束縛在漢人身上枷鎖的心。
如今,民族侵略性在逐漸展現。
他感到的只有興奮。
也許許多年後,世界遍地漢旗。
漢人將會成爲毅力在世界之巔的民族。
就像是屹立在所有人阿三頭上的婆羅門一樣。
高不可攀,貴不可言。
至於這遍地漢旗上的姓氏,是楊、趙、劉還是什麼的,楊七一點兒也不在乎。
只要是漢人在這個世界上當家作主,那就不虧。
這也是楊七輕易的放掉了黃谷,而沒有隨手掐死他的原因。
殺一個黃谷,對他而言,如同碾死一隻螞蟻。
可是扼殺民族侵略性的事情,他卻不願意做。
“還不滾,等着老子留你們吃飯?”
楊七兇狠的瞪了黃谷一行一眼,低聲罵了一句。
黃谷等人猶如滾地老鼠一樣,灰溜溜的滾出了大殿。
大殿一下變得空蕩蕩的。
只留下了楊七跟陳琳兩人。
楊七回過身的時候,就看到了陳琳依舊張大着嘴巴,站在那兒。
“還愣着幹嘛?還不讓人收拾一下這裡。”
陳琳聞言,頗具喜感的回神道:“奴婢太吃驚了……”
由不得陳琳不吃驚。
吃驚到他找不到合適的話去解釋今日所見所聞。
鼓動百姓們出去海外稱王的皇帝。
古往今來,恐怕也只有眼前這位了。
“你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呢。收拾完了大殿,派人去接管了黃谷一行人運送回來的所有收穫。”
“諾~”
陳琳走了。
大殿內就剩下了楊七一個人。
楊七獨自坐在案几前一臉恍惚。
身爲帝王之尊,難免會拿自己跟史冊裡歷代帝王對比。
楊七很清楚的發現。
歷代帝王們,對於國內不安分因素,除了打壓就是扼殺。
這也造成了一場又一場的屠殺誕生。
難道他們從沒有想過,將這些不安分的因素,扔出國外嗎?
世界那麼大,讓他們隨便去折騰,只要及時上貢,管他去死。
“細數千年惶惶青史,有這般作爲的,唯朕一人。朕比起那秦皇漢武,只強不弱。”
楊七無恥的自誇了一句,他一點兒也沒有竊取了後世知識,才達到目前這種高度的羞恥心。
自誇了一會兒後,他腦子裡開始思索起以後的路。
他讓人準備了筆墨紙硯,開始在上面書寫,不時的還停下筆推敲一下。
他這一寫,就是大半天。
忙碌了一天,依然鬥志昂揚,猶如驕傲的大公雞一樣的曹琳,在回到了宮裡以後,就看到了正殿內宛若白晝。
她氣勢洶洶的踱步到了正殿門口。
看到了裡面忙碌的楊七以後,她放慢了腳步,輕盈的移步到了楊七身邊。
瞧着楊七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一張又一張的白紙,曹琳輕咳了一聲,好奇的問道:“臣妾好久沒看到陛下這麼認真的寫東西了,陛下這是在寫什麼,臣妾有些看不懂。”
楊七早已感受到了曹琳到來,曹琳身上那獨特的胭脂味,瞞不過他的鼻子,他一門心思的撲在新規則的訂立上,並沒有打理曹琳而已。
聽到曹琳發問,楊七緩緩收筆,揉了揉眉心,笑道:“朕在嘗試管理世界,也在嘗試爲世界制定規則。”
“管理世界?”
對於‘世界’兩個字,曹琳有些陌生。
她遲疑的道:“陛下既然要管理一個地方,完全可以從先賢的管理中汲取經驗,沒必要坐在這裡獨自空想,耗費心神。
陛下還可以招來國內飽學之士,幫您一起參詳。”
楊七聞言一愣,撇撇嘴,嫌棄地道:“老祖宗不爭氣,沒幹過征服世界的事,何談管理?又去那兒汲取經驗?
至於國內那些飽學之士,一個個只知道守着自己一畝三分地過日子,啥時候想過世界的事?”
楊七嘆息道:“朕還是得靠自己,獨自摸索,摸着石頭過河。”
曹琳皺起眉頭,垂首道:“臣妾不懂……”
少頃,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一下又舒展開,喜悅地道:“陛下,你知道黃谷這一次帶回來多少金銀珠寶嗎?
多到難以想象,臣妾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金銀珠寶。
臣妾跟你說……”
提到金銀珠寶,曹琳一瞬間就像是變成了一個少女,在楊七耳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