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的命令還沒傳到軍中,那些在浮橋上的蜀軍就開始快速的逃離了起來。
浮橋上一片慌亂。
江水下游。
一艘艘長滿鐵荊棘的巨型海船,緩緩被劃了過來。
船體以巨木搭建,在船頭的尖角上,包着兩塊渾厚的鐵板,船體兩面還有數之不清的鐵荊棘。
一口口火炮從船體兩側的縫隙伸出來,冰冷而幽森。
這是燕國海船。
橫行在海面上的霸主。
在江面上更是橫行無忌。
楊六站在旗艦的船頭上,皺着眉頭看着遠處正在撤離的蜀軍。
他在海外征戰數年,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家,去看看妻子孩子,還有老父老母,卻沒料到剛靠岸,就被調遣了過來。
耽誤了他回家探親的時間,他心裡很不痛快。
“炮擊!”
楊六一聲令下。
海船快速的推進,距離蜀軍近了以後,一口口火炮開始爆射。
炮彈如同雨點一樣落在了江對岸的蜀軍陣營裡。
炸的蜀軍狼狽逃竄。
蜀軍也有火炮,可是他們的射程卻達不到海船所停靠的位置,只能被動的捱打。
曹彬在看到了海船臨近以後,臉色蒼白,癱坐在了地上。
力士們趕緊將他扶上了坐榻。
“敗……敗了……”
他失魂落魄的低語了一句,腦袋一歪,暈厥了過去。
“陛下!陛下!”
“快,快擡着陛下回營,叫御醫!”
“……”
蜀軍軍營裡,因爲曹彬的突然暈厥,顯得更亂。
作爲一個霸主,曹彬的抗壓能力不會低。
他能被逼的暈厥過去,說明戰況往壞的一面在發展,發展到了他接受不了的地步。
別人不知道海船出現意味着什麼,但並不代表曹彬不知道。
龐大的海船艦隊出現,一方面是爲了阻擊蜀軍,另一方面也是爲了封鎖江面。
江面被封鎖。
已經渡過江的那幾十萬的兵馬,可就徹底的被封死在了燕軍的包圍圈,任人宰割。
一口氣折損進去五十多萬兵馬。
蜀軍中軍中五成的兵力都折損了進去,曹彬如何能扛得住。
蜀軍們護衛着曹彬,在楊六的狂轟亂炸下,頻頻撤退,一口氣撤出去了十多裡。
江面徹底被楊六所掌控。
他命鳴炮傳訊以後,就坐鎮在了江面上。
……
燕軍陣地。
距離江面九里處。
蜀軍和燕軍終於碰撞在了一起。
雙方几乎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多餘的喊話,酣戰在了一起。
穆桂英一面指揮着燕軍廝殺,一面盯着天空,等待着江面上傳來的消息。
當天空傳訊的炮花散開以後。
穆桂英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她衝着蜀軍喊道:“江面已經被我軍封鎖,爾等不能進,也無法退,還不速速投降!”
蜀軍頓時有些慌亂。
前有伏兵,後無退路。
當即就有人跪地請降。
曹璨舉槍打死了一個投降的蜀軍,怒吼道:“休得聽一個婦道人家胡言亂語,我們距離楊延嗣已經近了,殺死楊延嗣,封王指日可待。”
在曹璨的脅迫下,蜀軍跟燕軍開始繼續酣戰。
半個時辰後。
蜀軍後方開始出現了混亂。
就聽到從後面跟上來的蜀軍,在哭嚎着,“江被燕軍佔了!我們回不去了!我們回不去了!”
蜀軍將士一片譁然。
穆桂英的話他們不能信,可自己人的話他們不能不信。
曹璨赤紅着眼咆哮道:“妖言惑衆!給我斬了他們!”
曹璨親自動手,率領着親衛在殺那些大吼大叫的人。
蜀軍一下子亂成了一團。
穆桂英揮揮手,一邊讓燕軍挺進,收割着那些負隅頑抗的蜀軍的性命,一邊受降着趴在地上或者跪在地上的降卒。
數十萬的蜀軍被切割再切割。
跪地請降着不計其數。
兵敗如山倒。
曹璨根本殺不過來。
他顫抖着大喊道:“爾等該死!”
投降的風潮,一吹而過。
蜀軍們更像是牆頭草一樣一邊倒,跪在地上。
曹璨紅着眼大喊大叫,可是一點用也沒有。
等到戰鬥接近尾聲的時候,在他身邊站着的,只有剩下的不到一萬人。
穆桂英帶人將他團團圍住。
“曹璨,投降吧!”
穆桂英騎在馬背上,高喊。
曹璨怒吼,“休想!我曹家,沒有跪着生的男人!殺!”
然而。
他身邊除了親衛以外,卻沒人聽他的命令。
大勢已去,再掙扎也只是徒勞。
曹璨悍不畏死,並不代表別人悍不畏死。
“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有膽怯的當即跪地請降。
曹璨舉槍就殺。
這個時候,有人突然大喊一聲,“兄弟們!他不讓我們活啊!殺了他,我們就能活下去!”
一瞬間,想投降的蜀軍將士紛紛把槍口對準了曹璨。
“不要啊!”
穆桂英身側的楊宗衛大喊。
卻晚了。
數千條槍騎射。
曹璨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
一瞬間就被打成了篩子。
連他身邊的親衛,也跟着變成了屍體。
有喜歡鑽營的,在曹璨死後,帶着手下的人,衝到他身邊,砍下了他的腦袋,然後一臉謙卑的捧起來,送到了穆桂英身邊。
“我等請降!”
一國太子的頭顱,最少換一個侯爵。
嘿嘿嘿……
穆桂英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別過頭對楊宗衛道:“你處理吧!”
楊宗衛紅着眼策馬上前,“亂槍打死!”
燕軍們領命,開槍將跪在馬前的人打成了篩子。
已經投降的蜀軍們見此,人心有點浮動。
這是要殺俘?
楊宗衛感受到了浮動的人心,他擡起頭,聲音沙啞的喊道:“士可殺,不可辱!怎麼說他也是爾等舊主,爾等爲了活命,殺死他情有可原。可想那他的腦袋換功勳,那就有些過分了。
我燕國,容不下這等人。”
蜀軍們聞言,心裡送了一口氣。
楊宗衛跳下了馬背,捧起了曹璨的腦袋,痛苦的閉上眼。
雖說他跟這個大舅沒見過幾面,可是小時候逢年過節的時候,就數他這個大舅,送給他的禮物最多。
楊宗衛也多次寫信給他,讓他幫忙蒐集一些好東西。
曹璨從未拒絕。
記得有一次,他聽人說,雪山上的雪蓮,有解百毒的功效。
他就寫信問大舅要。
曹璨沒有拒絕,爲了幫外甥弄到上好的雪蓮,他不惜帶着手下的人,親自攀上了巍峨的雪山,差點凍成了冰疙瘩。
他幫外甥採到了雪蓮,爲了讓雪蓮保鮮,他花了大價錢,用一塊巨冰,封存了起來,快馬加鞭的送到了燕京城。
就因爲此事,他被曹琳打了一頓。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知道了,這個見面次數一個巴掌也數的過來的大舅,很疼他。
抱着曹璨的腦袋,楊宗衛一句話也沒說,掉頭離開了陣前。
在他轉頭的那一刻。
眼淚順着他的雙頰流淌了下來。
穆桂英望着楊宗衛離去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
她命人收斂了曹璨的屍骨,一併給楊宗衛送去。
望着那跪倒在地上,黑壓壓一大片的俘虜。
穆桂英傲然的挺起了胸膛。
此戰。
燕軍大勝。
“將俘虜們押解下去,交給陛下處置。”
俘虜們被押了下去。
穆桂英招來了傳令兵,問道:“上游的戰況如何?”
傳令兵神色負責道:“還沒結束?”
“嗯?!”
眼見穆桂英皺起了眉頭,傳令兵快速的說道:“上游偷襲的蜀軍雖然遭到了我們的埋伏,可他們縱然被逼上了死路也沒有投降的意思。
楊順將軍還在跟他們鏖戰……”
穆桂英隨意的點點頭,吩咐道:“調炮兵過去支援。”
上游的戰事,在她眼裡,不會出現任何反覆。
上游的蜀軍表現出來的頑強,也只是稍稍讓她注意了一下而已,並沒有在她心裡掀起太大的波瀾。
然而,她卻沒料到。
上游的戰場,足足打了三日。
上游的蜀軍表現出來的頑強,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穆桂英不僅調遣過去了炮兵,後期又增加了五萬兵力過去。
打到了最後,穆桂英、楊七同時出現在了上游戰場。
瀑布邊上。
戰場早已失去了原來青蔥的模樣。
一片焦土上,屍骸遍地。
焦土在鮮血的侵染下,變成了泥水,滾落到江水裡以後,江水被染紅了一片。
縱然在十幾裡外的江面上,亦然能夠看到。
十五萬蜀軍,在二十五萬燕軍強攻下,撐了三日。
如今剩下了不到一萬多人,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
“咳咳咳~”
曹琮咳嗽了兩聲,嘴裡吐出了一口逆血。
守衛在他身旁的將士們臉上寫滿了擔憂。
曹琮看向他們那黑糊糊的臉,留着淚罵道:“你們這羣傻子,爲什麼不投降?投了就能活,就能活下去,沒必要陪我一起死!”
“你不投,我們也不投!”
將士們裂開嘴,露出了兩排大白牙,傻呵呵的笑着。
“你們這羣白癡!你們這羣白癡!咳咳……”
曹琮罵着罵着,又開始咳血。
有一個小卒繞過了衆人,跑到了他跟前,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黑糊糊的肉,塞進了他手裡。
“吃……吃……”
小卒並不大,有些結巴。
他不聽的督促着曹琮。
曹琮拿着肉,內心感動,嘴上卻罵道:“老子可是高貴的皇子,豈能吃你這等賤物。”
說話間,還把肉塞了回去。
小卒有些黯然的捧着肉。
遲疑了一下,他低下頭,捧着肉狠狠的咬着。
他圍着肉咬了一圈又一圈,把上面的焦黑咬了個乾乾淨淨,剩下了一團佈滿了牙印和口水的嫩肉,又塞給了曹琮。
他覺得他把肉弄乾淨了,曹琮就不會嫌棄了。
卻沒料到,他把肉弄得更髒了而已。
他的手許久沒洗,抓過了嫩肉,還在上面留下了四個手指印。
曹琮要破口大罵,可是他看着小卒那期盼的眼神,一句罵人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抓起肉,塞進了嘴裡,連同着嘴裡的逆血一塊嚼着吞嚥了下去。
邊吃還邊罵道:“狗日的,還挺香。這是老子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肉。”
小卒聞言,臉上流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周遭的老卒們,也跟着笑了起來。
他們都不是年輕的娃娃,知道曹琮在騙人。
可是不論是那把肉越弄越髒的小卒,還是騙小卒說肉香的曹琮,都讓人覺得暖心。
“你們這羣狗日的,該活下去的!”
曹琮吃完了肉,罵了一句。
小卒歪着腦袋,呵呵笑道:“咱們……活着……投降……死去的……沒辦法……交代……”
小卒的話斷斷續續的。
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話裡的意思。
因爲他們跟小卒一個心思。
數萬兄弟都拼死了。
他們要是投降了,獨活下去,如何跟那些兄弟交代。
要投降的話,爲什麼不早投,早投的話,大家都能活下去。
這就是他們所有人的心思。
有點傻,有點天真,還有點偏執。
可是他們不在乎這些。
他們只在乎對不對得起兄弟,對不對得起良心。
“有人過來了!”
放哨的斥候低吼了一聲,所有人都爬了起來,提着槍對準了外面。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穿着燕國官員服飾的人,邁步走了過來。
“就一個人?”
“勸降的吧?”
“嘿嘿,他們怕是打錯了主意。”
“讓我一槍打死他。”
曹琮突然開口道:“先別急,聽聽他說什麼。”
那人到了陣前以後,就被蜀軍將士擒下,送到了曹琮身邊。
“陳琳?”
曹琮看清楚他的面目以後,也是一愣。
陳琳瞅着可憐兮兮的蜀軍們,嘆息道:“您這又是何苦呢?蜀燕雖然是兩國,可兩國的皇室猶如一家人。你沒有必要硬抗,就算你投了,陛下也不會爲難你的。”
曹琮笑容燦爛,“我知道姐夫不會爲難我,他能派你這個貼身宦官過來招降,足以看出他的誠意。”
“那就投了吧!”
“投?!”
曹琮望着那漫山遍野的焦屍,搖頭笑道:“怎麼投?帶着我這些兄弟的屍體一塊投?”
“哎……”
“跟這個沒卵子的說那麼多幹嘛,讓我宰了他。”
曹琮身邊的親衛喊道。
曹琮瞪了他一眼,“不得無禮,陳琳可不是能隨意宰殺的人。他是一位義士,對我蜀國也有功勞,當年若非是他,恐怕就沒有現在的蜀國。”
曹琮看向陳琳,“你回去吧!”
大家都是聰明人,三兩句話就把事情說透了,沒必要磨嘰。
勸解有用的話,這些人早降了。
陳琳從懷裡掏出了一個草編的蚱蜢,遞到了曹琮眼前。
曹琮看着蚱蜢,愣在原地。
“陛下讓我問你,你可還記得那個當年用蚱蜢騙你去宮裡偷吃食的七哥?”
曹琮接過了蚱蜢,有些失神,“當年,爲了這個蚱蜢,我隨父皇去宮裡赴宴的時候,幫七哥偷了許多吃食。可是他終究還是沒給我。
沒想到,現在卻把它送到了我手上。”
曹琮擡起頭,看着陳琳,笑道:“蚱蜢我收下了,這是七哥欠我的。”
陳琳急聲道:“你知道陛下不是這個意思。”
曹琮平靜的道:“我沒得選!”
“哎……”
陳琳長嘆了一聲,臉色悽苦的道:“有什麼要交代的嗎?穆元帥調集了火炮軍上萬門火炮在外面,下一波攻擊……”
陳琳的話沒說下去。
“穆元帥?”
曹琮一愣,追問道:“可是穆羽?他不是還在從神聖羅馬帝國回程的路上嗎?”
“是穆桂英!”
“那個小丫頭?”
曹琮一臉意外,旋即流着淚大聲笑道:“我們居然敗給了一個丫頭,哈哈哈哈……”
暢快的笑過以後,曹琮讚歎道:“七哥還是那麼厲害,居然提早的幫我外甥找了這麼一個厲害的丫頭做皇后。
有這個丫頭在身邊,我那個外甥可要倒黴了。”
曹琮站起身,拍着陳琳的肩頭喊道:“回去告訴我七哥,讓他照顧好我姐。也給我姐帶句話,我若戰死,誰都不怪,讓她別爲難我姐夫。再告訴我那個侄子,讓他以後對蜀國下手輕點。最後告訴我那個外甥媳婦,讓她別婆媽,痛快的來,不要念及什麼情份,戰場之上無父子。”
陳琳點點頭,“我記下了!”
“那就好!”
說話間,曹琮一個手刀砍在了小卒的脖頸上,小卒暈了過去。
他抱着小卒,遞給了陳琳,笑道:“這是我們這裡最小的,以前在軍中的時候,大家照顧着他,如今我們要死了,就麻煩你們幫我照顧。”
陳琳遲疑了一下,接過了小卒。
曹琮埋怨道:“你要是能早點過來就好了,還有幾個小的,可惜已經戰死了。”
“哎……”
陳琳嘆氣,抱着小卒離開了此地。
曹琮在他背後高喊,“別讓他做官,也別讓他再入伍了。讓他替我們這些人,平平安安的活一輩子。”
陳琳走後。
曹琮笑着問周遭的兄弟們,“我讓他活着,你們沒意見吧?”
“沒有……”
“他是個好孩子,跟我們不同。我們是殺才,這些年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天早該收我們了。”
“……”
蜀軍們吆喝着。
曹琮提起了槍,大喊道:“剛纔陳琳的話你們也聽見了,爲了對付我們,燕軍在外面放了一萬火炮。左右是個死,不如我們衝出去,跟他們戰個痛快,我們就算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
“殺!”
“殺啊!”
上萬蜀軍殘卒,衝出了他們防守的地方,直面上萬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