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得知耶律賢重病之時下密詔賜死了耶律喜隱時,燕燕百感交集。
喜隱的確是太子登基的最大威脅,賢寧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爲他的孩子剷除了這個隱患,以後,將由她來爲孩子們保駕護航!
對大姐和侄女的死,她感到悲傷。她知道大姐很愛耶律喜隱,儘管愛得那般沒有尊嚴與原則,但那仍舊是愛,只可惜十二歲的侄女就此香消玉殞,做了無謀無略的父母無辜的殉葬品!
“喜隱的死,恐怕會讓一些貴族不服。”她不無憂慮地說。
“的確如此。”休哥安慰她,“不過喜隱既除,剩下的皇族貴戚資歷都較淺,只要舉措得當,是可以預防的。”
韓德讓提醒她:“要穩定天下,皇后陛下必須節哀。臣估計弔祭、會葬的各朝邦使者不日即將到來,皇后不能一直沉浸於悲傷中以至弱了國威聖容。”
燕燕悚然,“你說的對,我不該放縱情感忘記身份。”
如果說韓德讓的提醒及斜軫、休哥的安慰緩解了她的悲傷的話,那麼她哭泣而慌亂的孩子們則讓她走出了驟失賢寧的巨大悲痛中。
“母后……父皇……”
當皇子皇女們被蕭繼先率領的族帳軍護送到霍山,在御容帳內看到他們面覆金罩,身穿紫黑團龍紋錦袍安靜地躺在棺牀上的父皇時,隆緒、隆慶、燕哥跪地大哭,幼女長壽則滿臉驚恐地撲入她懷裡,哭着抓住她的衣襟。
“父皇起!臣兒要父皇……”隆祐掙脫侍孃的手撲向棺牀,但被蕭繼先緊緊抱住,於是他放聲大哭,洪亮的聲音立刻壓住了哥哥姐姐和妹妹們的哭聲。
看着哭泣的孩子們,燕燕既感到悲傷,也感到責任重大。她強忍着淚水對孩子們說:“別哭了,父皇的身體雖然已經歸天,但他的靈魂永遠與我們在一起。都把眼淚擦乾,與母后一起向父皇道別!”
隨後,早有準備的韓德讓傳祭師與禮部侍中進殿。休哥與斜軫則帶領文武朝官跪於御容殿前,耶律隆緒就這樣在父皇的靈柩前祭天地,拜先皇,正式頒詔天下,宣佈太子即位,皇后奉遺詔攝政,改年號統和。
翌日,不足十一歲的新帝隆緒第一次臨朝。
“皇太后、皇上駕到!”
隨着內謁者的吆喝,蕭燕燕步入大殿,卻在看到黑壓壓的人羣時,心頭一凜。
這麼多等待覲見新皇的文武大臣中,多了不少她雖然認識,卻只在奏議中交談過的面龐。不由暗想:二郎說各地藩王都往這裡來,看來果真如此,不僅藩王,連各帳宗親也沒多少缺席的。難道,他們真是爲憑祭先皇而來?
“吾皇陛下,皇太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叩見太后陛下!”
“吾皇仙逝,太后陛下節哀!”
……,……
當看到他們出現時,殿內衆臣紛紛跪下行禮,但口中的頌詞卻五花八門。從那高高低低不協調的調調中,燕燕自然感覺到了不同的情緒。
看一眼走在身側的隆緒,雖稚氣未脫,卻氣韻沉着,並未受任何干擾,她不禁對兒子頗有乃父之風感到欣慰。
再
瞄一眼緊隨身後的顧命大臣韓德讓與耶律斜軫,前者風度閒雅,步態從容;後者神情嚴肅,下頷緊繃。
好,有如此皇子,如此忠臣,她,不懼事端!
走到御座前轉過身,她並未急着讓衆臣起身,而是目帶哀傷地說:“先皇猝崩,星晦月黯,衆位愛卿必定與哀家一般傷痛,所幸先帝大業後繼有人,太子隆緒已遵遺詔登基爲帝,今後尚需各位愛卿秉承先帝遺願,傾力相佐,共創我大契丹國之未來!”
“請太后陛下放心,臣等定遵先帝遺詔,輔佐吾皇!”
耶律休哥醇厚有力的聲音在大殿內迴盪,韓德讓、耶律斜軫、蕭補裡、耶律沙、石昉等一批大臣也紛紛表達了同樣的忠心。
聽到這一片護國忠君的宣誓,燕燕很高興,招呼大家:“衆愛卿入座!”
“謝太后賜座!”
大家起身入座之際,卻有個聲音破壞了殿內的氣氛:
“太后若真爲我大契丹國的前程考慮,就該暫緩執行先帝遺詔!”
燕燕舉目望向說話者,認出那是三父房的成王耶律木洽,當即面色一沉,問道:“成王此言難道是想廢除大行皇帝之遺詔?”
“不是廢除,是修改。”成王狡辯地說,“皇太后年輕貌美,遲早會改嫁,太子年幼力弱,難以擔負帝王之責。本王由閔州趕來的一路上,聽到不少議論,說娃娃當皇帝會讓天下人以爲我契丹無人。因此,本王認爲該在宗室親王中選個合適的人來做皇帝,方可保我契丹江山永續。各位說,對不對?”
他說着,還詢問起身邊的大臣。令燕燕震驚的是,居然有人點頭迎合。
“一派胡言!”韓德讓憤而怒斥道,“先皇遺詔,豈敢更改?”
成王立刻反擊:“只要合理,有何不可?”
“蕭補裡!”燕燕忽然發出厲喝,一雙眼睛明若秋水,帶着令人膽顫、充滿殺氣的秀美絕豔掃過大殿。
“臣在!”蕭補裡挺身站起。
“將耶律木洽綁出去,斬首!”
蕭補裡二話不說,手一揮,不等手下到來,就親自上前將瞠目結舌的耶律木洽給抓住。
“不,你不能殺本王,本王一心爲社稷江山……”
耶律木洽久經沙場,並不是省油的燈,但畢竟年歲不饒人,五十多歲的他縱使又跳又躥,仍被蕭補裡和他召喚來的侍衛們快速綁住拖了出去。
有幾個親王大臣想有所行動,但立刻被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軫制住,其中一人哀求:“太后陛下……”
“誰敢求情,就陪他一起掉腦袋!”
燕燕的一句話,讓那人頓時面如土色地閉緊了嘴巴。
很快,蕭補裡提着一顆血淋林的腦袋進來,“太后陛下,耶律木洽頭顱在此!”
燕燕冷然道:“派人連同屍體一起送去成王府!”
“臣遵旨!”蕭補裡提着人頭離去。
大殿內一片靜寂,每個人都看得清楚,蕭補裡手裡提着的的確是成王的腦袋,想到眨眼間一個人的腦袋就離開了脖子,那些與成王一路心思的人都感到脖子上嗖嗖地冒着寒氣。
燕燕坐回御座,大聲宣佈道:“耶律木洽犯反逆之罪,斬首,褫奪耶律姓氏及成王爵位,舉家籍沒爲奴。今後再有敢詆譭先帝遺詔者,無論勳爵地位,均按此例處理,不得赦免!”
“太后陛下英明果斷,臣,謹遵先帝遺詔,誓死效忠吾皇!”
經她這番毫不拖泥帶水的殺伐,先前沒表示過忠心的大臣親王紛紛表態。
陳王難脫諂媚之嫌地說:“吾皇年紀雖少,但臣看吾皇陛下雙目神光湛湛,可號昭聖皇帝,太后陛下是否贊同?”
燕燕對面的休哥臉上露出嘲弄的笑,緊繃的面容不由也鬆弛了,故作沉思地想了想,“呃,這個稱號不錯,皇上覺得呢?”
她轉向兒子,發現他小臉蒼白,表情僵硬,雙目的確神光湛湛,卻是被剛纔的事給嚇的,不由心頭一痛,牽起他的手,“昭聖皇帝,皇上喜歡這個稱號嗎?”
“喜歡。”隆緒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那就用這個稱號吧。”燕燕看着兒子木然的表情,知道這場朝會該結束了,於是匆忙做了決定,然後宣佈散朝。
“隆緒,你不舒服嗎?”
當大臣們離開,殿內只有休哥等親信大臣時,燕燕關切地問兒子。
隆緒搖搖頭,不說話,也不看她,目光總往韓德讓身上瞟。
燕燕擡起眼求助般地看着韓德讓,“隆緒累了,二郎先帶他去休息,我還有點事要跟休哥、斜軫談。”
“臣遵旨。”韓德讓恭敬地回答,而隆緒已經抓住了他的大手,拉着他往外走,而那冰涼的小手讓他大吃一驚。
“皇上怎麼了?爲何不回答你母后的話?”
回到寢殿後,韓德讓問他,沒想到他一頭撲進他懷裡,悶聲悶氣地說:“世伯,母后心很軟,可今天卻砍了成王的頭!”
韓德讓霍然明白了他情緒突變的原因,小皇帝今天第一次上朝就遇到如此血腥的場面,而下屠殺令的人正是他最愛的母后,難怪他會一下子不能接受。
輕輕嘆了口氣,他拉着隆緒坐下,輕聲問他:“今天成王說的話,皇上都聽到了嗎?”
隆緒點點頭,“他不喜歡父皇的遺詔,不想要我做皇帝。”
“正是。”韓德讓耐心地告訴他帝王之路的艱險,因爲他不希望看到燕燕被她心愛的孩子誤解。“陛下要明白,如果你母后今天不殺他的頭,改日他就會殺你的頭,爲了保護你,你母后不得不這樣做。”
“母后是爲了我?”隆緒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是的,所以你不能怪你母后狠心,你和你的弟弟妹妹是她最愛的寶貝,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
韓德讓的話解開了隆緒心頭的疙瘩,他的臉上露出笑容,開心地說:“世伯說的對,母后很愛我們,我也很愛母后,等我長大了,一定會保護母后!”
他純真的笑容就像兒時的燕燕,韓德讓情不自禁地忘記了他已是皇帝的事實,像過去一樣輕撫他的頭,“世伯說過,你是一個好孩子!”
過後他想,也許,這是最後一次這樣親暱地撫摸皇帝的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