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楚墨白的圍殺在寅時結束。
半弦月掛在天上只剩淡淡一個不起眼的輪廓, 比不上山野間數支火把點亮的光芒, 天空像壓得很低,伴隨冷風不停嗚咽。
周梨在客店得到消息與陳妖前去的時候已然晚了, 徒剩了一地狼藉。
向幾個武林人士打聽,其中一個旁觀了整個過程的人心驚膽戰地告訴她們楚墨白已被六大派制服,帶上小樓去了。
那人抖着脣說話都不利索, “你們沒看到……楚墨白太可怕了, 他簡直是瘋了,六大派那麼多高手,竟然都被他壓制住了好久。”
兩人面面相覷, 周梨輕聲道:“瘋了?”她盯着地上流淌到她腳邊的血跡。
陳妖補上:“六大派怎麼了,就不許他以一敵十?”
“可是,那哪兒是正常人的打法啊,”那人眼睛裡充滿驚恐, “他根本就是不要命了啊。見一個殺一個,連他師弟都被他打傷了。瘋子,太可怕了。”
陳妖一怔, “柳長煙受傷了?”
周梨再問了那人幾句,那人磕磕巴巴地也說不清楚多少了, 她道謝之後離開。從那人的話語裡,猜想柳長煙應該只是輕傷。
周梨道:“柳長煙一定在小樓, 其他掌門也是,他們現在一定一團亂,你去了也沒用。”
陳妖臉色不好地點頭, 片刻後,她說:“我以爲光是一個陸奇風就夠楚墨白受的了,沒想到他這麼厲害,當真以一敵十還撐了這麼久。這些名門正派我以前也接觸過一些,得罪過一些,要知道,他們可不是吃素的。對了,他不是還斷了一條手臂麼。這麼看,他簡直要天下第一了。”
微風裡到處是血腥味,鼻子聞久都麻木了。周梨想那一定極其慘烈,甚至有可能楚墨白現在已經重傷不治而死了。
那不是什麼天下第一,那只是困獸之鬥而已。
那一刻,楚墨白一定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一個人如果都不怕死了,就沒有什麼能夠擋住他。
回到客店,陳妖找了個模樣機靈的人,給了他一錠成色極好的銀子,要他去打探天玄門柳長煙是否安好。
這些在金陵城中混久了的小嘍囉,比她們眼線廣,也更有辦法。
一天後,陳妖得到確切消息,就如周梨猜測的,柳長煙只是輕傷,陳妖放下心來。
周梨也鬆了口氣,笑道:“這下不用這麼擔心了吧。”
陳妖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
“話說,”周梨一隻手撐着半邊臉,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和柳長煙……嗯,看來是認真的了?”
陳妖神采飛揚,眼睛滿是亮色,倒不像前幾次口是心非,捧了一杯茶,邊喝邊說:“他要敢不娶我,我就去拆了天玄門。”
周梨哭笑不得,怎麼這麼快就直接說成親的事了,揶揄道:“看來你是很想嫁人了。”
陳妖一點也不否認,原先是遇不到順眼喜歡的,現在遇到了豈會放過他,“哥舒老說我嫁不出去,我就偏要嫁給他看看。”
周梨看她笑容滿面,心情好得如在雲端,便提前恭賀她馬到成功。心裡實際在琢磨,碧水宮畢竟在江湖上名聲不好,被人喊作邪魔外道,陳妖得罪過的名門正派也不在少數,天玄門又是六大派之一,這兩個人若當真要在一起,恐怕到時要承受不少明槍暗箭的責罵。
不過,柳長煙那人,她也算相處過一段日子,是個閒雲野鶴的性子,應該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至於柳明軒,看上去比柳長煙還通達。
她想到這裡,也就放下了這層擔憂。
金陵的茶香噴噴的,她嗅着這好聞的味道,說:“我要走了。”
“什麼?”陳妖一時未反應過來。
周梨本就是打算去找葉家兄妹的,沒想到在金陵耽擱了這麼久,現在也是時候重新上路。
她想要幫楚墨白指證慕秋華,可惜失敗。多說無益,那些人不會信她。
說到底,這些事與她並沒有太大的牽扯,既然沒人信她,她還留在這兒幹什麼。
陳妖沒有留她,爽快地道:“我還要等柳長煙,等這裡的事情都了了才走,就不奉陪了。什麼時候走?”
周梨晃了晃手裡的茶杯,“喝完這杯茶。”
“這麼快?”陳妖點點頭,“也罷。你一個人當心。有什麼事,可到求醉城或者碧水宮來。記住,你現在不是孤身一人了,你有我和哥舒。”
周梨從未聽過這樣暖的話,身體裡彷彿都生了春水,慢慢地涌向心頭,她感激地微笑。
一個人在世上有了血緣的牽絆,原來是這樣好的一件事。
“兩天後公審楚墨白!”這時候,一個壯漢闊步進來,朝其中一桌重重坐下,來不及歇上一歇,霹靂般地說出了這句話。
同桌的人還沒反應,鄰桌的先問了起來:“這麼快?!”
“楚墨白沒死嗎?”
“對啊,不是說他身受重傷,快要不行了嗎?”
“哪有!他活着!”壯漢一揮手。
周圍的人驚訝喃喃。
這麼多高手圍攻之下還能活着,這人真是了不得了。幸好被六大派制服了,不然讓他逃到江湖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如果說那一晚之前還有人爲楚墨白說話,過了那一夜之後,在見識到楚墨白瘋狂地屠殺了這麼多人後,即便想爲楚墨白說話,都無從下口。
陳妖還在豎着耳朵聽,周梨已沒有聽下去的興趣了,接下來的事情她多少都能猜到。
六大派公審楚墨白後,楚墨白的下場恐怕只有兩個,一是死,二是被囚禁到死。
這次整個江湖對梅影的怨恨都會發泄在楚墨白身上,總而言之,他不會好過的。快點死也許還是解脫。
杯底空了,她起身。陳妖送到她門口,看她乘上快馬,揚鞭而去。
周梨對楚墨白的料想是按照正常的事情發展來預料的,但是她料錯了。
兩天後的公審沒有順利進行,因爲楚墨白憑空消失了。
在公審之前,楚墨白被關押在戒律堂的大牢中,外面也有看守的弟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楚墨白就像表演了一齣戲法,莫名其妙地在牢裡不見了。
他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瞞過了衆人的耳目。
這樁事從金陵城開始傳揚,未及十日,已傳遍江湖。
楚墨白竟然逃走了,是梅影的人前去救他的嗎,但他們是怎麼躲過這麼多雙眼睛的?
這種說法說久了,再後來,已無人懷疑,衆人都確信,必是梅影所爲。
梅影本就是如鬼如魅的。
六大派尚有自保的能力,但當日在山腳下那些圍攻過楚墨白的人開始瑟瑟發抖,坐立難安,生怕哪天殺人石花會凌空飛到家中,禍及滿門。
周梨便是在這些流言中到到達了久違的小金刀堂山口。
因爲重雪說過要小金刀堂改名,葉火當真改了。周梨眯着眼睛,把手遮在額頭,遠遠一望。她看見了匾額,掛在山門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三個字:小刀堂。
葉家兄妹聽說她來了,很快從山門口迎了出來。葉火一身藏青袍子,高高大大,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周梨和葉水抱成一團。
葉水告訴她,其實那天在湘西時,看到哥舒似情擒住了他們兩個,便想來救他們,誰知根本不是哥舒似情的對手,被求醉城的弟子綁上了馬。
因禍得福,倒正好因此靠求醉城離開了湘西。
才走出湘西地界,哥舒似情便問了他們的身份,在得知他們是和周梨一起的之後,便沒有殺他們,懶懶地打發他們走了,因爲哥舒似情嫌多帶兩個人上路會拖慢行程,而且也會多分去點口糧,總之十分麻煩。
周梨聽到這裡汗顏。
哥舒似情後來怎麼也沒把葉家兄妹這段告訴她呢。
她想了想,很快得出結論。那個人一定是忘了,像這種懶得費腦去記住的人,他向來是記不住的。
“咦,”葉火左右張望,“少堂主呢?”
周梨輕聲說:“他在浮生閣療傷。”
葉火緊張道:“很嚴重嗎?”
周梨未說太明,只道:“謝前輩會救好他的。”
聽到謝天樞的大名,葉火臉上寫滿了羨慕,沒想到他們竟然和這樣的人物還有干係。
周梨就此在小刀堂暫住,一個月後,周梨要出一趟遠門,去浮生閣。
“去看少堂主?”葉火笑道:“行行行,早去晚回,千萬別擔心我們。”
周梨此去浮生閣,不是爲江重雪,爲是爲了哥舒似情。
周梨算算時間,發現快到謝天樞每年要去梅山祭拜哥舒輕眉的日子。
她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不太希望他們父子兩還如此對峙,覺得自己應該去勸一勸,或者,她陪謝天樞一起去梅山,哥舒似情看到她在,也就不好和謝天樞動手了。
翌日一大早,周梨一匹馬一些乾糧,以及一沓哥舒似情給她的、她還一直沒有用完的銀票,清爽地上路了。
正值春末夏初,山中花木開始從濃豔轉淡,天地始燥。陽光是好的,她策馬而行,看到巨大的天幕下江河千里,早發的漁船逆着微光。
揚起馬鞭,催馬快行。
才一個月沒有到外面走走,周梨發現,江湖上的傳言又已翻了幾翻。
但大多還是圍繞楚墨白以及梅影這幾個字的。
楚墨白自從消失後,行蹤成謎,各處皆有人說看到過他,目前並無可信度。
六大派爲了找他,幾乎動用了所有力量。一時間,彷彿整個江湖都在找楚墨白,但至今爲止,始終未果。
梅影的人,豈是那麼容易找得到的。
全天下,似乎只剩下一個地方未找。
湘西。
所有人都知道楚墨白只能在那裡,但奇怪的,所有人都三緘其口,至今沒人提到要去湘西一探。
湘西,那似乎成了武林中一個“不可說”的地方。
六大派私下也爲此密談過,但基本都不贊同在這個時機攻打湘西。
前次的損失太大,加之圍捕楚墨白的時候又死了不少弟子,整個中原武林似乎都卻步了。
但他們不作爲,不代表梅影也是。
梅影洶涌而來,一個月內殺一百三十二名高手,屠戮岳陽與鳳陽府地界上三個門派。
更有甚者,說是梅影在殺完人後,一身血腥地坐在一家餛飩攤子前,七個人,吃了七碗餛飩。
這也許是某個無聊者編出來的玩笑,但沒人在這時候還喜歡聽這樣的玩笑,尤其這玩笑聽着讓人覺得滑稽又毛骨悚然。
楚墨白消失後,整個江湖都坐立難安,如今,他們畏懼不已的報復,真的來到了。
周梨在這些混亂的流言裡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即是這些人口中一口一個“青城派覺得……”“陸奇風說……”“青城派派人來查看了……”
她略微覺得不對勁,在休息時一打聽,果然驗證了她的想法。
小樓現在處於一個極爲尷尬的位置,掌門被發現是梅影門下,還殘殺了這麼多人,聲名與威望江河日下不算,那段日子裡幾乎天天都有武林人士衝上小樓要給死在湘西的生靈們討個說法。
十位執劍長老不得不現身致歉,多番奔走,心力交瘁地扶住這百年來根深蒂固,但如今竟是搖搖欲墜的小樓。
最要命的是,陸奇風落井下石,攻訐小樓,言其有“歹惡之心”,又猜疑湘西一行是小樓串通梅影所爲,說十位執劍長老“萬死不足以謝其罪”。
陸奇風這一煽風點火,衆人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將矛頭對準了小樓,小樓弟子原本是受人敬仰的,如今走在街上,卻被指責聲淹沒。
衆怒難解,最終,小樓無可奈何之下,由慕秋華祭出太祖丹書鐵券,向整個江湖武林謝罪。
其後,在慕秋華和執劍長老們的決定下,召回所有在江湖上的小樓弟子,合上山門,小樓上下,閉門不出,相當於自囚牢門,以及小樓在各地的分舵,一律如此。
即使這樣,還有一部分的人無事便上小樓挑釁,吃了幾次閉門羹,見無論怎麼污言穢語,都無法讓裡面的人暴起,而且憑他們也打不開這重達千斤的山門,只好罵罵咧咧地下山去了。
百年前,小樓受太-祖之命,守護一方。
小樓以白爲主色,大多數人都以爲這白喻爲高雅、潔淨、目無下塵。但其實小樓弟子們在入門第一天,便會被告知,這白,喻爲純粹。
爲人純粹,劍法純粹,不摻一絲雜質。
時至今日,小樓再次祭出太-祖之命,卻不像百年前那樣昂高了頭顱,而是伏低了身子向天下人謝罪。
那座高大的山門閉起之後,驚起了不少塵土,不知不覺間,連照在上面的清明日光都移開了方向。
小樓被逼困守山門之後,青城派崛起,陸奇風以新任六大派之首的姿態睥睨羣雄,宣佈青城派會與梅影對抗到底。
這一番宣言極大鼓舞了人心,許多門派都開始以青城派馬首是瞻,似乎一夜之間,青城派就代替了小樓。
周梨淡淡地想,小樓畫地自囚不是件壞事,畢竟那時她和楚墨白被關在戒律堂,就曾想過小樓中除了慕秋華和沈雲從外,到底還埋伏了多少梅影的人。
這是個未知的答案,如果要查的話,恐怕要把小樓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徹查一遍,所以小樓現在不便再做六大派之首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一個名門大派被逼到如此地步,令人唏噓。
至於青城派。她一向是不太喜歡青城派。
小樓能坐武林第一把交椅,並非是靠運氣,在爲人律己和做事大氣上,青城派就遠遠比不上小樓。
現在江湖羣龍無首,陸奇風敢放話和梅影對抗,自然能得人心。但璀璨得了一時,恐怕璀璨不了一世。
周梨皺起眉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幾日後,到達浮生閣。
無論江湖上怎麼亂,浮生閣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淨。
守門的弟子看到她吃了一驚,她連忙擺手:“別怕,我不是來打擾你們的,我是爲謝閣主而來的。”
都過去這麼久,怎麼看她的眼神裡還帶着慌張,她留給浮生閣弟子們的印象有這麼難以磨滅麼。
周梨暗自呲牙。
那名弟子尷尬地笑了笑,看她神情懇切,不像是來搗亂的,於是放寬了心,領她進門。
弟子笑道:“周梨姑娘,你要想知道江公子的情況,寫信來問就是了,何必千里迢迢走這一趟。江重雪已然好多了,半個月前已能下牀走路了呢。”
周梨道:“我真是爲謝閣主來的,不爲其他。”
弟子微微一笑,周梨無語。
在屋子裡等了片刻,案上的香裊裊上升,她從窗戶見到謝天樞從綠樹底下走了過來。
謝天樞坐下後卻先去探她的脈象,她微微一愣。
“很好,”謝天樞輕輕看她,“你沒有用六道神功。”
周梨揚起嘴角,“我答應過謝前輩的。這段日子我從未動用過內力。”
“待三年之後,你與江重雪相遇後,你就可以使用這門武功了。”謝天樞捧起茶杯。
她微覺奇異:“爲什麼?”
謝天樞不答,調轉了話頭,“近日可有去過求醉城?”
周梨一怔,她就是爲哥舒似情來的,沒想到謝天樞先開口了。
“最近沒有,”她小心翼翼地說,“是……快到哥舒輕眉的忌日了吧,謝前輩是不是要去求醉城了?我想和前輩一起去。”
wωw▪ тTkan▪ ¢ ○ 謝天樞輕輕擡起頭,“你想勸和我們父子嗎?”
周梨點頭,“對。”
“今年我不會去了。”謝天樞眉目溫和,掩映在茶霧之後。
周梨訝然:“爲什麼?”
謝天樞飲完一口茶,說:“我要閉關修煉春風渡。”
她略微疑惑,他的春風渡不是早就練成了麼,爲什麼還需要閉關修煉。
謝天樞也沒有多加解釋,反而問道:“你最後一次與情兒道別時,他的身體可還好嗎?”
“身體?”她一頭霧水,“他的身體難道不好?”
謝天樞的眼眸微微低垂,閃過極其罕見的黯淡,“他一直都不好。”
她茫然:“怎麼回事?”
哥舒似情不好麼,她每次看到他,他都是一副慵懶悠閒的樣子。
謝天樞道:“他的毒早已開始侵蝕他的五臟六腑,如今,怕是已深入骨髓。”
周梨驚訝:“可他不是天下最好的練毒高手麼,難道解不了自己的毒?”
“他所中的,正是他煉製的毒,”謝天樞的聲音忽而變得蒼涼,慢慢告訴周梨:“凡練毒者,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必須與毒-物爲伍,所以他們都會極其小心地避免被毒-藥反噬。但情兒不同,他從不顧慮這些,甚至以自己的血肉來餵養毒-物,從而抵到所有練毒者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但付出的代價,便是他的身體被各種毒-物侵蝕,十幾年來臟腑皆損,經脈俱傷。他一直都不願意讓我看看他真正的臉,但我知道他的臉,恐怕早已遭毒素的侵害,面目全非了。”
周梨微覺拿不住茶杯,把它放下,輕輕看着杯底一片沉浮不定的茶梗。
她從來不知道這些,哥舒似情在她面前,一貫是微笑着,哪裡像是生病中毒的樣子。
原來都是裝出來的麼,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
她忽然很想強逼着哥舒似情洗掉他那些浮誇的脂粉,她要看一看他真正的臉。
過了很久,周梨開口:“也許他不是不顧慮,只是……”
她沒有說下去。
謝天樞的眼神裡有濃烈哀慟。
人總是惜命的,哥舒似情這麼不愛惜自己的命,說明在他看來,有東西比命更重要,那便是殺了謝天樞。那正是哥舒輕眉一直教導他的,不惜一切代價,殺了謝天樞。
周梨忽然覺得一陣憤怒,是對那個在生前她都沒有見過她一面,也從未說過一句話的哥舒輕眉。
謝天樞說哥舒似情的毒已經有十幾年了,那時候哥舒輕眉應該還活着,但她置若罔聞地任由哥舒似情這麼傷害自己,只爲了讓他去殺謝天樞。
因爲哥舒輕眉自己辦不到,她太愛謝天樞,無論怎麼恨他,嘴上說着要他死,但她永遠對謝天樞下不了殺手,所以她把這寄望於哥舒似情。
明明是上一輩的恩怨,這場恩怨裡,謝天樞,哥舒輕眉,哥舒眉眉,他們無一是真正無辜的,但爲什麼承受這場惡果的人,是哥舒似情。
周梨緊緊攥着衣袖,不應該這樣,對哥舒似情而言,太可悲了。
現在她知道,爲什麼謝天樞每年都執拗地要上求醉城去祭奠哥舒輕眉,原來他也是想找機會用春風渡給哥舒似情解毒。
她赫然擡頭:“春風渡也解不了嗎?”
周梨隱約記得,楚墨白好像說過,只要毒性未深,春風渡可以解。
但哥舒似情的毒,照謝天樞的說法,已太深了,但她還是奢望地看着謝天樞。
謝天樞慢慢說了兩個字:“可解。”
“真的?”周梨立時舒了一口氣,“那便好。所以前輩閉關修煉春風渡,就是爲此嗎?”
“是,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提升春風渡,方可救他。”謝天樞輕聲道。
他低下頭,定定地道:“我一定會救他。”
周梨未說什麼,她看向窗外的亭臺樓閣。
救哥舒似情原本就是謝天樞該做之事,他們這三人欠哥舒似情的,着實良多。
面前的茶沒了滋味,周梨把它推開了,心裡爲哥舒似情略微不平,但終究是上一輩的恩怨,她沒有參與過,許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不好多說什麼。
過了片刻,她向謝天樞告辭。
謝天樞沒有留她,她徑自下山。
山中竹林茂密,可以聽到從山上流下來的小溪,水聲叮咚如環佩,雅緻清幽。
這時,一個弟子追下來,交給周梨一個硃紅細繩紮好的小絹布,“江公子知道你來了,這是江公子叫我給你的。”
周梨打開看時,清淺的眸子微微溼潤。
一支月牙簪子。
簪頭的花蕊處捧着一輪彎月,淡黃色的,映照陽光時,彷彿當真生了輝。並不算精緻,一看就是自己磨的。
周梨盯着那簪子許久,嘴角慢慢勾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肩頭那塊胎記。
她往山上看去,她看到很遠的地方,有一人凝立,揹着天光。
周梨剋制住了上前的衝動,低頭自言自語:“他很好,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她擡起頭,微笑把簪子插進發間。陽光照着她俏麗模樣,一頭烏髮成了黑夜,月亮升起,皎潔無雙。她笑着問那名送東西的弟子:“好看嗎?”
弟子氣質出塵,微笑道:“好看。”
周梨拍拍手,“好了,我走了,再晚些就要趕夜路了。”
就像謝天樞說的,三年很長麼。
也許很長,也許很短。她現在不覺得這三年是負擔了,她會耐心地等着三年後重雪親自走到她面前來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