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與李業有了盟約後,青衣也已明白在我面前該如何行事了。今日,我隨便找了原因讓她出去,她便沒有多問地徑直出了去。
見青衣出去了,我拿出早已寫好的信,交給一旁的紅玉,又囑咐她定要小心送至父親手裡。見她有些疑惑,我便拉她坐於我身旁,小聲地說,“你可知道,那天我爲何沒有在原地等你嗎?”
她搖搖頭,盯着手裡的信看了看,“本想問娘娘的,但總沒有找到機會。莫非這信中就是原因?”
我點頭,異常地正色說道,“那日,我之所以自行離開,是因爲在那裡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兩個人。”
我見她兩眼放出好奇的光,將聲音又放小了些,“是陳公公和一個我不識之人。他二人的談話,我聽得很清楚。萬萬沒有想到,陳公公原來是蘇相安插在我爹身邊的人。我怕他們發現我,所以趁他們不注意,溜開了。”
紅玉聽完,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故作凝重,將信封拍了拍,又拍了拍她的肩,嚴肅說道,“一定要小心送到。”
“小姐儘管放心,午時之前,信一定能夠送到將軍手上。”
看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終於開始了。
這一次,有紅玉作證。那日,我在雲樓確實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不過至於看到的是什麼,真相是無可奉告的了。只是如果紅玉仔細想想也不難發現破綻,畢竟我是一人跛着腳走出來,不被發現很難。
帷幔後面有一道影子閃過,很快消失了。
青衣的避開不過是個假象,李業根本不會全部相信我。
我無奈呷了一口茶,隨手翻了回子書,便見青衣走了回來。約莫着應該是紅玉已出了遊仙殿。
“娘娘,聽雨小築的林昭容求見。”
早聽說李業後宮只有這麼一位林昭容,今日大婚第二日她便來見,想來也是位知禮的人。我曾於紅玉處,聽聞她不僅容貌姣好,還是個能歌善舞的才女。先帝曾下旨,封她惠安郡主,讓她居於宮中。待她及笄,也就是李業即位當年,便封爲昭容。
今日無事,既然她來訪,我也沒有回絕的道理,便讓青衣宣她進來。
很快,便見門口一抹粉色,飄忽而至。
她臉上只略施了薄粉,可謂濃淡適中,修短合度,髮飾也不見多。一路走來,步步生蓮。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優雅身姿躬身在我面前。
我扶她起來,說了些客套話,叫人賜了座。
她細腰雪膚,小步入座,嘴角始終掛着恬靜笑容,讓人一陣舒服。看眉目,不應該是個有心計的人。剛剛有了這樣想法,便被自己打住,怎又只看面相去了。
“娘娘大婚,臣妾沒有什麼可送的,只備下這些薄禮。不過皇后娘娘本就金貴,臣妾實在有些拿不出手。”她又起身從跟來的丫鬟那裡捧過一個錦盒。
青衣接了過來,我看了一眼,便讓人收了下去。
比起那些東西,我倒是對這個林昭容更感興趣一些。不知她是不是和青衣一樣,是李業身邊協助的人。
她一直低着頭,我倒是看不真切她。
“妹妹這是成了什麼樣,你我姐妹,何來那麼多虛禮。你還是將你的頭擡起吧,小心別人說本宮欺負你了。”
她這才擡起頭。
娥眉青黛,明眸皓齒,當真是個大美人,我自覺不如。只是,美中不足,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了。細看,倒像是不足之症。
“妹妹可是身子不適。”
她點點頭,頓生無奈“這兩年,一直這樣,沉痾難愈,太醫說是抑鬱之症。”
“何來的此症?莫不是有什麼不如意之處?”
她吐氣如蘭,又是無奈地說,“自從兩個姐妹去了後,日子就越發乏悶。皇上每次去聽雨小築,也多專情與詩畫,臣妾與皇上的言語卻是極少的,難免心中抑鬱。”
她明眸流盼,言語道來,倒令人有辛酸之感。一番話,直接就表明了李業實際上對她並不是像外人見的那般專寵,是不是因爲我的出現而令她想要明哲保身。
不管是不是,宮裡女人的那點小心思我是不想參與的,“即使如此,那妹妹可要多來,本宮正愁沒人說話。”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客套一番。
她也笑了笑,“臣妾定會常來的。”
她方纔說到李業曾有另兩名妃子,這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一個是潘貴妃,一個是沈修儀。李業即位只兩年,便死了兩位妃子,這宮中明裡暗裡,可真是陰氣太重。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死的,我卻知道得並不詳細。
見也無可聊的,我便問了她這兩人的一些往事。
她有些不想說,推脫道,“故人已矣,臣妾不敢妄議。”
“當是你我二人的私房話就是了,本宮進宮時日不多,對宮中之事知之甚少,這纔想向妹妹討教呢。”
她見我沒有打消念頭的意思,也只好開口了,“說來,她們都長得花容月貌,是遠勝於臣妾的,承恩皇上也甚於臣妾。只可惜福淺命薄,早早過世了。潘貴妃爲人直爽,只是過於驕縱,沈修儀待人和善,有淑女之風。皇上極寵愛她們,納了不足半年,沈修儀便懷上了龍種。”
宮中女子一旦懷上龍種,免不了招來嫉妒。
“她二人中,沈修儀因懷了龍種,越發得勢,晉爲德妃。誰曾想,潘貴妃一時衝動,當日便在沈修儀的膳食中添了麝香,以致沈修儀不僅滑了胎,還枉送了性命,僅做了德妃一天不到。”
我聽罷,直感嘆,“潘貴妃怎會如此糊塗,宮中得勢失勢是常有的事,況並不一定會就此失勢下去。如此做來,害人害己,實在可惜了。”
她贊同地嘆了口氣,眉目間染了惋惜之態,“潘貴妃到死前也不肯認罪。可是證據確鑿,哪裡還有迴旋之地。皇上盛怒之下,當日便以謀害龍種,毒殺妃嬪之罪將她處以極刑。”
潘貴妃竟不肯認罪,而李業當日就處決了她。聽她這麼說,我心裡泛起一絲計較,理出了一些頭緒,卻又一時說不清楚。
林昭容說倒這裡,杏眼已微溼了。
“逝者已矣,妹妹莫要多想了。”我將自己的手絹遞給她。
如此水一樣的人,不該註定老死宮中。
說到這裡,便見紅玉回來了,正朝這邊走來。我望了她一眼,她立時便向我輕輕點了點頭。
林昭容見紅玉來了,試了試淚,“臣妾打擾多時,天已漸晚,請恕臣妾先行告退。”
看她的表現,應該不是李業身邊的人。
我也沒有打算留她,“即是如此,妹妹回去可要多注意着身子。”說完,看了一眼青衣,“送林昭容回聽雨小築。”
紅玉見青衣走了,上我身前稟報道,“事已辦妥,娘娘放心。”
我點點頭,繼而問道,“潘貴妃和沈修儀,她們中可有我們的人。”
紅玉撇了撇嘴,哼鼻說道,“當初將軍竟會看錯這潘貴妃。果然這種性子沉不住氣,貪圖小利,白白送了性命。”
果然,應了我心中所想,她是我爹安插的眼線。但這樣傻到爲了宮中一時的地位而貿然動手,有些不大可能。如此看來,極有可能是嫁禍,而這個嫁禍之人除了李業還會是誰。
他是世人眼中的傀儡,而且沈修儀懷的是他的孩子,斷沒有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剛想到這裡,便聽到陳公公高呼之聲響起,“皇上駕到。”
李業一身黑袍,臉上帶笑卻難掩疲憊。也難怪,他整日都周旋與那些權臣中,時時刻刻都在演戲,一步錯了,可能就是滿盤皆輸。
我連忙迎上,在他面前福了福身,“臣妾恭迎皇上。”在人前,禮數總是要盡的。
“免禮”。他說罷,便牽起了我的手,攜我一同坐下。
我看了一眼紅玉,她看陳公公的表情有些古怪。越發發覺這個小丫頭似乎並不是如外表那般冷漠深藏。有時候,她的內心想法會不自覺地展現。父親是出於什麼原因選擇了由她陪我入宮。
李業未作過多停留,與我有意說笑一番後,便攜了我去往內室。
這麼多的帷幔,似乎背後就藏着許多秘密,我真的很想將它們盡數扯下。穿過繁多的輕紗,我長噓了一口氣,終於是撇開紅玉了。
見他坐下,我也在他身旁坐定。
他隨意看我一眼,直入主題“朕已按你的意思辦妥了。”
“我的信也送出去了,只等看我爹那邊有何行動。”
語罷,他“嗯”了一聲,好似沒有什麼多的要說。我和他昨晚才相識,一點都不熟稔。
安靜了許久,氣氛有些不對。我忽然想起林昭容來的事,“今日你的林昭容來了一趟,我和她聊了一些,說起你已故的兩位妃子。”
“說了她們什麼?”明明有人私下回稟了他,他卻依舊佯裝不知,應聲問道。
我也只當沒有發現那躲在帷幔後面的耳目,也直截了當的說,“她們的死,我猜與你有關,而那潘貴妃也恐怕也是你嫁禍的。”
聽我說完,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只點頭又“嗯”了一聲。
他這麼簡單就承認了。
我繼續說道,“你嫁禍潘貴妃就罷了,那是我爹的人。可沈修儀實在無辜,且不說丟了性命,她腹中所懷的,可是你的孩子。”
一經承認,我才發現,李業雖不至如我爹那般,但爲人也是趨於殘忍。
我話音落定許久,他卻沒有說話,一時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我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暗自在心裡把自己責怪了一番。他如何行事,不是我該管的,我這是把自己置於何種身份了。
正當我責備自己之際,他卻又開口解釋道,“朕知道沈修儀無辜,孩子更是無罪。可與我大黎江山比起來,孰輕孰重,你是知曉的。若單以謀害龍種之罪,以蕭拓手段,定能保下她。只能再加上謀害妃嬪之罪,二罪同處,方能除去。況,”他頓了頓,“況如是孩子出身,於朕,於孩子本身都是不利。”
他這又是什麼道理,我不解問道,“何故?”
“讓一個心智完全的人當傀儡好,還是扶持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好,皇后怎會想不透徹。”
我聽罷,心中一顫。
的確,若是孩子出生,且是個皇子,我爹極有可能改變目標,到時候李業恐性命難保,而李業一死李朝的運數就盡了。
只是他這步棋實在走得險,也太怪了。
先帝共只三子一女,李業是第三子。他即位前,太子和皇二子皆因鋒芒太露,被我爹一一剷除,爲防後患,甚至將太子剛剛出生的孩子也一併除去。手段隱秘,不留蛛絲馬跡,先帝也沒有辦法。倘若李業一旦有不測,身後無嗣,那麼李朝又會陷入怎樣的動亂,抑或是絕境。
這樣的情形,若是由我面對,怕是早已非命。
他下手之前,曾封沈修儀德妃之銜,想來也是一些彌補。可惜德妃之銜只是虛位,與性命比起來,什麼也不是。
如此想來,他的爲人怎樣,還是令我多少還是有些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