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爲夫妻真的心意相通還是兩人原本就有默契,悠揚的蕭聲和着琴音緩緩響起,輕盈的如潺潺流水一般,一首《長相思》出奇的讓人覺得心醉,還真是合得娓娓動聽,比預期的效果好了很多。女子輕輕的閉上眼睛,睫毛安靜的向上翹起,襯着蒼白的雪膚,她努力的回憶起那些在眉蘇的日子,男子相伴左右,那些一勾一放的琴絃,那些一點一滴的過往帶着溫暖的記憶,在曲指流弦之間深深的刺痛着她的心靈。人家都說七年之癢,他們還沒有成婚三年就已經如此相顧無言了她還真是心裡悶得發慌。
燭光柔柔的灑在她的臉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環,她心裡默默的念想着,玉袖生風,仿若陶醉在夢中一般,讓人覺得很是投入。
四周靜靜的,衛羽凌嘴角含笑的聽着,彷彿眼前的男女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對碧人,他們那麼的般配,無與倫比,天造地設,讓人看着都覺得滿心的歡喜。所有人都呆呆注視着他們,大家心裡揣測着,縱然這個女子失寵了,可她依舊在這南朝皇室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不要說瑞王爲她伴奏,連皇上都對她是禮讓三分,這無疑是再一次在告戒大家不要把壞心思動到她的頭上去。
衛羽坤眸光暗沉,他手舉長蕭,天衣無縫的複合着女子的琴調,緊緊鎖住面前女子的表情,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面部變化,彷彿要將她看穿看透一般。曲子漸漸進入了**,原本輕緩的調子變得起伏,女子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那段在心底早就是濃得化不開的感情被曲子喚醒,過往的點滴依舊讓她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最幸福的人兒,即便現在他們在冷戰。突然她眉頭一擰,猛的一陣起伏,心口如烈焰焚身一般的熾痛,一口鮮血的熱浪跟着就一噴而出,直接就噴在了那琴身之上,她手指一拉,“嗡”的一聲刺耳響起,硬聲聲將那琴絃給拉斷了開來。
“備馬!王妃的病犯了。”衛羽坤臉色直接就是慘白,一秒之間方寸全無,當即就丟了手裡的長簫,看也不看前坐的衛羽凌和衆大臣,對着一邊的衛叔狂呼。他猛的將那倒在琴臺前的女子打橫一抱,頭也不回,沒有理會任何人,就穿堂而出,幾乎是狂奔而出。
衆人一陣驚呼,都沒有搞明白這是怎麼一個情況,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被這瑞王殿下涼在一邊,實在是不妥。但沒人敢胡亂說一個字,大家的眼中掩飾不住的不安與猜疑即刻就充滿了整個後宮。這瞬間亂七八糟的場面將衛羽凌驚訝的神情喚醒,他銳利的劍眸掃過四周,發現所有的人無不盯着那抹消失的身影竊竊私語,這瑞王妃有什麼病?居然來得這般洶洶?其實他在東嶽就一直有所察覺,他每日看着簫如然操碎了心思,還暗自嘲笑過東嶽的太醫院無人。回了南都以後,他一想到有孫先生給她醫治,也就放下心來,還以爲她已經好了,結果……究竟是怎麼回事?
“來人,把最好的太醫全都給我派到合歡海去,配合孫先生,給三嫂看症。無論什麼藥材,只要需要,統統拿去!”衛羽凌心中陡然升騰起一絲不安,他努力不讓人看出他的不妥,但是卻發現自己真的很擔心她。
半個時辰之後,合歡海的行宮又是聚齊了一大幫的杏林聖手,大家都在等候着瑞王殿下的召喚,卻等來的是統統都被攆出去咆哮之聲。衛羽坤歷來也算是風雅之人,雖然性子淡漠陰冷卻也很少失控,而這些日子,他已經不止一次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殿下,那些大夫可都是皇上從宮裡派來的!”衛叔小聲的提醒。
“我管他皇上不皇上,我說過,朵兒的病情任何人都不得外傳,除了孫先生,讓他們都給我滾回去!一幫無用的廢物,跑我面前來做什麼?”男子目光兇悍,絲毫沒有半點情面可言,他張望着牀上沒有一絲生氣的女子和那一邊看症的孫先生,突然覺得無比恐慌。
“哎,果然是一次比一次兇險,再這樣下去,老夫還真的怕……”
“不要說了,不準說!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不想聽!”衛羽坤當即就喝住了孫先生的話,現在的他什麼都不想聽,也聽不下去,更沒有勇氣去聽。
“殿下,你若再捨不得用重藥,王妃下次再犯病真的會很兇險……”孫先生
夜色漸漸低迷了下來,合歡海庭院中的水墨宮燈被一一的點亮,衛羽坤想着孫先生的話,眼底漾起陰霾幽光,他心下咯噔一沉,刺痛的感覺在心頭泛起。
他遣退了衆人,就那麼和衣而上,摟着昏睡的女子躺在他們曾經纏綿至極的牀塌之間,那麼癡癡的看着。逆着燈影看去,只見她面色慘白,氣息很弱,弱到不是他緊緊的貼着她的身子他就根本感覺不到。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只能這樣看着她,只配這樣看着她,從深夜到天明。
宓可啊宓可,你那麼強悍倔強的人兒,怎麼就這麼容易就被只小小的蠱蟲給打敗了呢?西疆人明槍暗箭你都遊刃有餘,龍則文六十萬人圍剿你,你也能逃脫昇天,現在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恢復過來?若真是這樣,我寧願你一直都是那個叱吒風雲,睥睨天下,堅忍不拔的剛毅女子,而不是我衛羽坤懷裡那輕如鴻毛,命懸一線的柔弱梅朵。
男子緊緊的摟着女子,將臉埋在她的頸窩,她身上那熟悉的蘭草香味讓他久久不能自拔。
“爲什麼流眼淚?”
再睜開眼時,男子的雙眸憂光不再,仍換着一副平日裡的清冷無緒,所有關切和擔憂,早已如水下沉石,找不到任何蹤影。天還沒有全亮,但由於房間的燭火本來就沒有熄滅,所以伴着天光比夜裡倒是亮堂了很多。
“你醒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猛的將半擁着女子的長臂一丟,瞬間拉開被子,將身子猛的向牀邊一移和她隔了開來,愣愣的看着她。依稀記得剛纔迷迷糊糊之間好象她在問什麼?但他卻又不敢確定,他警覺的打量着與自己臉對着臉,距離不到半寸的女子,看着她將修長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脣上,添了一添。
“你爲什麼哭?”酸甜苦辣的味道緩緩在胸中沸騰,刺痛而鹹溼的苦澀在脣邊縈繞不去,她面如冰雪,看男子又離得自己遠遠的,被子裡的手突然就涼到了及至,雙眸半閉之間喃喃開口問了第二次。
很早自己便該發覺他有些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若不是她剛剛突然醒了,看見他掛在眼角的那滴淚,熱熱的,鹹鹹的,讓她突然就不知所措了起來。
“荒謬,本王每天不知道過得多逍遙快活,哭?我可還真不知道這個字是怎麼寫的。”男子翻身而起,坐立牀頭,他真沒有想到這次她居然這麼快就情醒,還真是搞了他個措手不及。衛羽坤的表情有些欲蓋彌彰的驚慌,他絮叨的說着,也不看女子,但宓可臉上的眉頭是越蹙越深,聽到此處,斷然喝止道:“夠了!”
“是不是我的腦癌又發作了?還是根本就沒有治好過?我就知道,癌症怎麼可能治得好,你是不是怕刺激我的病情發作,你才刻意疏遠我?”她絞盡腦汁的去想,把這些年所有能扯上的關係的事情都想了個遍,發現這個可能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壞的情況。
“什麼腦癌?你在說什麼?”衛羽坤當場就癡呆了,開始他以爲她知道了什麼,結果她一開口,還真是讓他詫異。
“就是我腦子裡面的病,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有個很嚴重的惡障!”女子邊說邊從被窩裡爬出來,一把逮住男子的臂膀,好似他會跑掉一般,她將臉湊到他的面前,萬分慎重的看着他說。
衛羽坤當即斂目不語,半晌,才輕聲說了句:“我看你腦子真是有病!”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好似在嘲笑女子,但宓可並不相信,而是將臉湊得更近了,她面上雖然無光,但語氣卻是強硬得很,一把拽過男子的衣襟惡狠狠的說:“我要聽實話!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騙我。如果你剛纔不是擔心我,爲什麼你眼角會有淚?”
“你還真當你自己重要?我不過是剛纔在夢裡夢見父皇心升愧疚!”衛羽坤驀然的說了這一句。雖然他的表情並不像在撒謊,但他瞧見女子根本就不相信,還隨即微微冷笑着道:“那我在宮裡昏到的時候,你爲何那般緊張?”
“你都昏到了,又如何知道我緊張?”男子心想還真不是個能隨便忽悠的主,連這些細節她都能回想得起來?
是啊?自己都昏到了,又怎麼知道他緊張?可是自己真的好象感覺到了他在緊張!彷彿聽見他在一邊大吼,女子不確定的再次揉了揉自己的頭,難道真是的腦癌發作,壓迫神精導致思維混亂?還是做夢?我的天,現在根本就分不清楚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連自己都不確定。她越想越害怕,突然就變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因爲被衛羽坤這麼一問,她也覺得不無道理,自己根本沒有證據確認他是真的有緊張過自己。
女子頓了一頓,眼角帶了些淡淡無奈,卻在下一瞬轉爲蒼涼的冷洌,“那你爲什麼又要睡到我的牀上?你現在不是很討厭我嗎?又怕我死了?”
“這合歡海從來就是我瑞王府的地盤,我想睡什麼地方都可以,再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和你睡在一張牀上又有什麼問題?”衛羽坤立刻便聽了出來她的疑問,立刻就開口反駁:“不過我還真的怕你死了,全天下都知道我爲你花盡心思,你若真是這樣死了,還真便宜你了。”
“衛羽坤,我自認爲自己沒有做錯分毫,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難道現在的我和曾經的我不一樣嗎?還是我從東嶽回來改變了什麼?”女子斜睨了男子一眼,瞬間又被他這好死不死的態度給點爆了起來,怒容之上,卻又染上了幾分委屈。
“你沒有變,只是現在的衛羽坤不相信梅朵了!”男子撩開被子,將手臂一把從女子的手裡抽了出來,站起身來,瞬間就和她化清了界線。
“你憑什麼不相信我?我哪裡不值得你相信了?”宓可簡直是被他氣得腦子發昏,當即就要拉他說個清楚。
宓可坐直了身子,正要開口辯駁,衛羽坤輕輕一笑,接下來的一句,卻是令女子如墜冰窖,僵硬若死。
“你哪裡值得我相信?一個隨隨便便就可以跟男人在破廟上牀、一個輕輕鬆鬆就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去幫人換解藥、一個偷偷摸摸揹着自己的夫君跑去別的男人身邊住上個一年半栽的女人?我怎麼相信?昨日在大殿上故意一摔,想必也是想引起羽凌的憐惜吧?是不是可惜當皇帝的不是我?我勸你還是省了這個心,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你就算做做好人,放過他!好嗎?”男子輕描淡寫的冷哼一聲。
女子再也支撐不住,終於破口大罵了起來,“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再說什麼!”
“靠,衛羽坤你這個口無遮攔的王八蛋!”
“滾,你給我滾出去!”。那些無法更改的過往他不是一早就知道嗎?爲何?現在要拿出來作爲互相攻擊的武器?居然把羽凌也扯了出來?眼前這個男人還是自己的認識的衛羽坤嗎?宓可之覺雙腿發軟之下,竟是癱坐在牀,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抓他的手,脣舌之間更是無聲的喃喃,眼中逐漸閃出決絕悽豔的神情,或許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辱她罵她,但爲什麼如今說這些渾話的偏偏是他!爲什麼要是他?
衛羽坤冷顏聽着她的咒罵,不再繼續回答,只是穿好自己的衣裳,見她罵了半天之後久久不再說話,也不想繼續與她在此糾纏,利落的就跨了出去。
而女子卻在半天之後,纔在茱萸的攙扶下起了身來,她就這般傻傻的呆坐在房中的桌前,一副失魂落魄,不能自已。
“王妃,雖然當奴婢們都不知道殿下和你發生了什麼,但你自己可千萬要保重。”茱萸小心的用手絹擦去眼角的淚珠,其實她們都知道王妃得了很嚴重的病,情況很不好,殿下也一度很擔心。但不知道爲什麼,這些日子以來,男子的態度突然就變了,還專挑難聽的話來說,有多難聽就多難聽。今天這一鬧,連她們當奴婢的都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時間很快就是一天,已是傍晚時分,女子依舊呆坐在房裡,半點米粒不近,顯得悽惶萬分。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面臨一場很嚴重的家庭和婚姻危機,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早上衛羽坤的那席話實在是傷透了她的心,她哪裡還有心思吃飯,雲來和茱萸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驚擾。
“他人呢?”女子朱脣微動,茫然之後,這纔開口問道。
“殿下中午就回皇城去了,說是過幾日他會陪皇上去參加祭天和狩獵儀式,這幾日都不會過來了,讓王妃自己好好呆在行宮。”雲來不屑的說道,這些日子她對衛羽坤的看法還真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他不在也好,免得大家彼此厭煩。”女子嘿然冷笑一聲,起身揉了揉坐得都麻木的雙腿,隨手取了件袍子給自己披上。
五月已是初夏時節,天氣溫差合適,並不清冷,但宓可卻覺得蕭條刺骨得很。她秉退了左右,一個人出了合歡海的大門,緩緩的朝街上走去。路邊燈火闌珊,燭影飄忽,女子邁着碎步,就那麼一個人清冷的走在長街之上,她的申請蒼涼而悽美,玉容微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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