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小車,緩緩滑進小區,在一棟單元樓前停下。
“秘書長,到了!”
“哦,好!”鄭興邦緩緩睜開眼睛,艱難挪出車外,一陣熱浪撲來,揉了揉挺翹的肚腩,見接待辦的餘燕立在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悄聲道:“不方便在家裡玩,你先回去,我們找時間到外面玩。”
轉向司機吩咐道:“小成,車開慢點,注意安全,把小余送到家門口再走。”
“那好,我就走了,秘書長,您早點兒休息。”
揮手告別,捧着肚腩目送兩人離開,這個餘燕二十六七,正是女人花開正妍的年歲,懂打扮,會撒嬌,人又漂亮,本錢極爲雄厚,爲了往上爬,也敢於付出。
一進家門,黑燈瞎火,再進臥室,空空蕩蕩。看看時間,臨近午夜了,胸中騰起一股怒火,不知自愛的賤貨,當老子是擺設麼?越想越怒,心痛如絞。
糟糕!從憤怒中掙脫,只覺陣陣心悸,呼吸困難,胸口悶得發慌,直痛得滿頭冒汗。想要求救,發不出聲,想掏手機,使不出力,蜷縮在地上動彈不得。
喘氣越來越難,身上越來越冷,要死了麼?思維有些飄忽。
老婆,對不起啊!當初不該逼你,我後悔了!
鄒書記會全力幫我爭取,我又要升官了!
廖衛兵那個老東西快要退了,等他死了我就整他女兒女婿。
想把媽接來一起住,她一個人在老家我不放心。
教育局的白潔太完美了,很……什麼東西?太快了,看不清楚。
鄭興邦迷糊中感覺有東西竄進腦袋,接着一陣天旋地轉,人事不省。
渾渾噩噩間,似乎做了一場夢,又像是經歷另一番人生。
父親是個普通人,母親是個底層修士。五歲感應到靈氣,開始修煉,名動一時,很快引入州城,結果進展緩慢,令人大失所望。
十五歲遣送回鄉,在鎮上充任閒職幹事,從此過上底層修士常態生活。
二十七歲突破至練氣中期,深感資質平庸,大道渺茫,積極參與探險尋寶活動,寄望於虛無飄渺的所謂機緣。
又過九年,六妹送來一部外道功法,當即如獲至寶,埋頭苦修。
不久,外道功法修行快,危險大的弊端應驗了,爲了壓制靈氣騷動,神識透支過度,魂魄離散而亡。
黃三才驟然驚醒,大口大口喘氣,特麼魂魄離體的感覺咋跟真的一樣!腿上腰上又酸又脹,想要伸展竟不能如願,才驚覺正以一種怪異姿勢斜倒在牀榻上,支撐着坐起,放下盤在一起的雙腿,頓時大爲放鬆。
用力在腿上揉捏,按上小腿時,感覺有些怪怪的,哪裡不對呢?伸直後好像摸不到小腿,現在卻能摸到,就爲這個奇怪麼?不禁啞然失笑。
趿上鞋子,拿上毛巾,朝盥洗間而去,望着鏡中之人愣住了,這是我麼?眉毛變細了,臉也瘦了些,頭髮怎會如此長?這衣服有點奇特,肚子變平了?不是挺着個翹翹的肚腩麼?
疑點一個個往外冒,一會覺得本就如此,一會又不認可當前形象,想得腦子都快炸了,也理不出個頭緒來,被這疑神疑鬼的狀況攪得心煩意亂。
甩開亂七八糟的念頭,匆匆擦洗,回到房間,看着亂糟糟的牀榻,想起醒來時的姿勢,心中有些發緊,那分明全是過往記憶,好些忘記的都能清晰回憶,卻又感覺挺隔應,是夢還是真?
越想越心慌,爬上牀盤腿坐好,內心漸漸空明,意識開始下沉,直達氣海,隱約一片閃爍的光團。
飄到近處,從中牽扯出一縷光帶,操控着鑽入一條通道,朝深處挺進,遇上孤立光點便一擁而上,糾纏着繼續前行。良久,回到氣海,一頭扎進光團,相互纏繞,旋轉不休。
意識上浮,魂魄歸位,“咕咕”飢餓感適時傳來,簡單收拾下起身出門,晚霞低垂,落日枯萎,即將入夜了。
食堂裡六個女人加廚娘擠在一桌聊天用餐,都不甚熟悉,朝那邊微笑點頭,算作招呼。廚娘幫忙撿了幾樣常備吃食,又匆匆忙忙回去聊天。
黃三才隨便選了張餐桌坐下,埋頭就吃,細碎的話語聲飄入耳中,由於咀嚼的影響,斷斷續續,聽不大清。
“啐,要去你去,我可沒那般思慮。”大概是情緒激動,聲音大了些。
“臉都紅成這樣了,還敢說沒那心思,你一個勁兒往那邊瞧個甚,當誰看不出來!”
“別光顧着說我,上次是誰偷瞧人家練刀,眼神兒都冒着火,拿個毛巾想送又不敢送,要不是我撞上,說不得已幹出什麼醜事出來。”聲量已無顧忌,有吵架的趨勢。打眼望去,兩女怒目相對,剩下五女一派看熱鬧的架勢,時不時往這邊瞟一眼。
“遊春燕,你少往我身上潑髒水,我那是累了,歇會間兒,不像有的人張嘴閉嘴雙修功法,騷得發慌,想上人家牀,又沒那膽兒。”
“誰騷了,誰騷了,我看你蘭桂芳最騷了,黃三就在這兒,你倒是脫光了叫他搞啊,沒膽兒麼,我來幫你。”遊春燕恐怕是急壞了,開始口不擇言,伸手到斜對面拉扯蘭桂芳領口,夏天本就衣着輕薄,這一拉扯剎時露出大片肉光。黃三才不免尷尬,匆匆收回視線,假作繼續用餐。
“說幾嘴有甚關係,又不少幾兩肉。”看熱鬧的趕緊分開兩人,口中紛紛勸說。
“都是姐妹,有話好好說,何必鬧成這樣。”
“依我說啊,有啥想法都攤開了說,憋着多難受啊!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總有看熱鬧沒夠,喜歡煽風點火的。
“這個不要臉的,今天非要給你扒光,看看到底有多騷!”蘭桂芳不依不饒,非得報復回來。
“好了,好了,到底有完沒完!都少說兩句,沒見黃三還在這裡麼!”這話管用,須臾安靜下來。
黃三才感覺衆多目光落在身上,強忍回望的衝動,以免彼此難堪,其實兩女都挺漂亮,三十七八年紀,因爲修煉的緣故,衰老得比較慢,目測也就三十上下。
少頃,從外邊進來兩人,問廚娘拿了餐點,落在黃三才這桌,稍作寒暄便埋頭用餐。年紀較大的,是農科協理彭華相,年青的叫何天涯,是個小天才,二十二便已練氣後期,未來成就值得期待。
“黃三啊,近來可有進境,你今年三十七了吧?”
黃三才一愣,搞不清他意圖,隨口應道:“在下資質愚鈍,進展着實緩慢,慚愧得緊。”
“我觀你氣色晦黯黴陳,面上青中夾黑,眉間鬱氣纏結,眼瞳空泛失神,怕是已爲外邪所侵。”彭華相一邊認真端詳,一邊講述觀察結果,引來衆人集體圍觀。
黃三才心下駭然,早就感覺醒來後不大對頭,難道修煉那功法真死了?不對,這不還活着麼!要麼當時太過虛弱,才爲外邪所趁,後來時不時鑽出的奇怪念頭,乃是那邪物作祟,越琢磨越對味,真像這麼回事。
惶恐間,發現視線變得非常奇怪,不僅正面看得清楚,側面和背面似乎也能看到,不過很是模糊。
“先前沒瞧清,還真是青的,鬱氣在哪?我怎看不出來?”
“哎呀,真是中邪了,你們看那眼神兒,不知能不能救?”
“黃三可惜了,生得多俊啊!”
“人家還沒死呢,領回家還能用幾天,春燕,要不你領回去?”
“都閉嘴!”彭華相被吵得心煩,喝住幾個長舌婦,轉而對黃三才溫言道:“黃三啊,不是什麼大事,你無需太過擔心,多多休息即可。”
黃三才今天險些精神崩潰,哪能不擔心,當下誠心請教,“彭協理,這邪物有哪些本事?會對在下幹些什麼?在下該當如何應對?望您老指教。”
彭華相捻着鬍鬚,心下犯難,外邪之說不過是他信口胡謅,躊躇半晌也想不出恰當說辭,不說話也不行,硬着頭皮道:“二十年前,我隨幾位築基前輩追蹤魔修……”
二十年前我在幹啥?不知不覺泛起久遠回憶,二十年前十九歲,剛考進大學,看一切都新鮮,對心儀的女神主動出擊,創造意外,製造浪漫,後來……後來是什麼?想不起來了。
“這不就是心魔麼?你騙誰呢,練氣期哪來心魔?黃三,你可千萬別信他胡吹。”
“誰說沒有?你們女人家沒見識,練氣期心魔就叫外邪,不懂自個翻書去。”
“好啊,你倒說說哪本書?你翻出來給我看了,我便信你。”
“哈,笑死我了,練氣期心魔叫外邪,你怎不說你是深藏不露的金丹期,所以見識大到沒邊兒。”
看着他們神情變幻,聽着他們爭吵不休,既熟悉又陌生,像真實又似虛幻,好似遊離於三界之外,冷冷注視衆生衆相,有一種超然物外,不在籠中的異樣感受。
心境出奇平靜,思維空前清晰,彭老頭明顯是在拿自己打趣,他的鬼話不能信,不過困擾也確實存在,過往記憶讓人感覺很陌生,無論是價值取向,還是處世態度,基本上都不敢苟同。
有點像是看別人演繹人生,跟自己沒半毛錢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老子是誰啊?
耳中聲響越來越大,一隻手掌正在面前搖晃,肩頭被推得前後擺動,一圈人正圍着自己大呼小叫。
黃三才瞬間回過神來,故意乾咳兩聲,起身比劃了個安靜手勢,“謝謝諸位關心,方纔思考人生,太過投入,讓各位見笑了,今日尚有他事,改天再敘,告辭!”團團一揖,直接閃人,將衆人的呼喊留在身後。
回到家裡,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得出我不是我的結論,實在是匪夷所思,莫不是精神分裂了?那第二人格總該有個名字吧,究竟叫啥啊?
千頭萬緒糾纏在一起,有如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思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從哪冒出來的。
忽然想起在食堂之中,那心如明鏡的超脫狀態,能不能再進入那種狀態?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試着放空思維,啥都不去想,好半晌過去了,毛用沒有,不禁焦躁起來,乾脆到小院散步,卻是越走越煩躁,始終不得其法。
非得食堂那類人多的場所?磨磨蹭蹭再次走進食堂,對廚娘擺擺手,表示啥都不要,撿個角落閉目枯坐一陣,好像沒用,睜開眼眼睛乾等,還是沒用,無可奈何,只得灰溜溜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