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不屑地“哼”了一聲。
朱隸不以爲杵,繼續說道:“這一場仗,若是建文帝贏了,寧王是被燕王‘裹挾’而來,非出自本意,是受害者,建文帝仁善,定會善待寧王;若是燕王贏了,寧王在關鍵時刻送給燕王十幾萬大軍和最驍勇善戰的朵彥三衛,燕王也定會善待寧王。”
朱隸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見寧王並無反映,心道,早知道這些話打動不了你,看你下一句還能繃住不。
“寧王若是同燕王聯手,燕王的勝算自然要大了很多,可到時若燕王再來一次削藩……”
寧王握杯的手顫抖了一下。
朱隸將茶杯放在桌上,站起來道:“寧王既然已無心天下,北平還是很安全的,寧王就在這裡好好住着吧。”
“朱將軍。”寧王也站了起來,盛名之下無虛士。朱隸將自己的處境與打算分析得頭頭是道,然而最讓寧王感動的,是朱隸站在了寧王的立場上,明知寧王的加入燕軍對燕王大大有利,卻仍然勸寧王遠離戰事。
“寧王放心,末將會像寧王一樣,愛護朵彥三衛。”朱隸拱手告辭,轉身出了大門。
燕王書房中,朱隸懶散地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中,看着燕王翻閱着文件。
“寧王雖善謀,但跟四爺比起來,還是太年輕。”
“寧王怎麼說?”
“不是他怎麼說,是四爺你想怎麼做?”
燕王從文件上擡起頭來。
“一山不容二虎。”
燕王一雙銳目盯着朱隸,朱隸坦然地迎着燕王的目光,燕王終於一嘆:“還是你想的周到。”
朱隸嘿嘿笑道:“四爺您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誇您自己呢?”
燕王冷漠的神情不禁露出笑意。就依朱隸所說,只借兵,不借人,就讓寧王安安靜靜地住在北平,他沒有戰功,本王也不用防他,將來也不會落個殺功臣的罵名。
過完初五,年就算過完了,再過兩天,朱隸與朱能、張輔等將帶領大軍出發。
燕飛第一次到將軍府,小芸就堅持讓燕飛住進了朱隸原來的房間,朱隸回來後,燕飛本打算搬出來,朱隸一笑,我住沈潔那裡。
“燕飛,過來接一下”朱隸拿了瓶酒,端了兩碟小菜,用腳踢開了燕飛房間的門。
“幹什麼?”燕飛接過來放在桌上。
“爲我餞行啊,我明天晚上就要住在軍營裡了。”朱隸給燕飛倒上酒,“你有什麼打算?”
“跟你一起去。”
朱隸看着燕飛笑了:“我拿燕王俸祿,帶兵打仗是我分內的事,你又不拿俸祿,幹嘛去受那份苦?”
燕飛站起來打開靠牆角的箱子。
那是朱隸以前放銀子的地方。
朱隸詫異地走過去,看了一眼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箱子雖然不是很大,但半箱子金銀元寶也是相當大的一筆財富了。
“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一半是我當年做殺手時存下的,另一半是燕王給我的俸祿。”
“俸祿?”朱隸驚訝地重複道。
“燕王封了我一個跟你一樣的官,我沒要,但燕王月月把俸祿送來了。”
“我的俸祿連這些的一半都沒有,爲什麼你這麼多?”
“因爲我沒有要官,只要俸祿了。”
朱隸伸手指着燕飛,張着嘴說不出話來。這也算理由?!
燕飛做回桌旁,喝了口酒道:“其實這些銀子是燕王補給你這幾年的。”
朱隸陶醉在閃着耀眼光芒的金銀元寶裡,根本沒聽到燕飛說什麼,貪婪的目光配上流着哈喇子的嘴,離偏癱不遠了。
砰的一聲蓋上箱子,朱隸終於從銀子中拔出目光:“鎖頭呢?”
燕飛四處看了一眼,目光向一個角落一掃,但覺眼前一花,朱隸已取了鎖頭回來,兩下把箱子鎖好,把鑰匙交給燕飛:“收好了。”
燕飛皺皺眉頭。
“既然你沒有官職,這些銀子夠你娶幾房太太,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了,我走後你往南走吧,南方比北方安全。”
燕飛低頭喝着酒,沒說話。
朱隸喝完一杯,又給自己和燕飛倒上。
“我覺得成都府不錯,那裡易守難攻,很難被戰火侵擾,聽說成都府的妹子也長得漂亮。”朱隸說着“滋留”一聲喝了一口酒,像是把流出來的口水吞了進去。
“你說完了?”燕飛吃着菜,頭也不擡地問。
“等這仗打完了,我會去看你的。”朱隸後背挨在椅子上,如果桌子上沒有菜,兩條腿就要上桌子了。
“身無分文,你讓我去那裡幹嘛?”
“這麼多銀子你還說身無分文?!你這樣說能把天底下的人都氣死。”
“那些銀子都是你的。”
朱隸斜睨了燕飛一眼。
“那幾年做殺手掙來的錢,用來還三年來在開封農莊吃掉的補品恐怕都不夠,至於燕王給的俸祿,名義上是給我的,其實都是給你的。”
“自家兄弟,用不着分這麼清吧。給你的就是給你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燕飛看着朱隸,一副有沒有關係你還不清楚的表情。
朱隸投降:“就算有一部分是我的,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忙前忙後我幫照顧這個家,那些錢就算我謝你的。”
燕飛沉下臉:“你也會說自家兄弟,自家兄弟這樣說話。”
朱隸陪着笑:“我錯了,不是我謝你的,是我提前送你結婚的賀禮,你先到成都紮下根,日後兄弟沒地方去了,就去投奔你。”
燕飛一口將杯中的酒掉進嘴裡,目光悽然:“你根本沒拿我當兄弟。”
“天地可鑑,你這樣說可冤枉我了。”
“你在戰場上拼死拼活,卻讓我去什麼成都府過安樂日子,你這叫拿我當兄弟?!”
“正是因爲在戰場上有今天沒明天,我纔不能讓你跟我一樣。”
“如果換成你是我,你會走嗎?”
“會。”朱隸回答得很堅決。
燕飛看着朱隸,笑了一下:“如果你會走,我燕飛五年前就死了。”
當年朱隸甘違皇命,把燕飛找了回來。
朱隸嘆了口氣:“這是一場與你無關的戰爭,你沒有必要攪進來。”
燕飛悠然地喝了口酒:“這個容易,明天我去找燕王,把我的官職要回來,成爲燕軍的一員,這場戰爭就與我有關了。”
“你跟本無心仕途的。”
“打完仗再辭官罷了。”
“銀子你有了,官你又不要,你這樣賣命究竟爲什麼?”朱隸有些火了。
“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拼殺。”燕飛依然不溫不火地。
“我不是一個人,我是將軍,我帶着幾萬大軍。”
“沒有我在,你就是一個人。”
“燕飛!”朱隸站了起來。
“省省口舌吧,我是不會走的,直到這場仗打完。”燕飛似乎很滿意今天的酒菜,自斟自飲着,根本無視盯着他的朱隸。
朱隸頹然坐下,他知道無論怎樣也勸不走燕飛。
燕王和王妃及世子等衆人親自將西征大同的大軍送出了城門。
燕飛真去找燕王要官職,燕王卻說:“俸祿不會少你,官職不給,等打完這場仗,你要什麼,本王給你什麼。”
沒有官職,代表沒有人能命令他,也代表他隨時可以離開。但就算沒有官職,只是燕飛與朱隸的關係,與燕王的關係,誰能不聽他的命令?
燕王收買人心的手段確實不同一般,燕飛本是衝着朱隸參與到這場戰爭中,現在就算朱隸戰死了,燕飛也會伴着燕王打到最後。
除了朵彥三衛的三千騎兵外,朱隸還帶了步兵兩萬人,藤甲兵七千人,聲勢浩大地向西北進發。
正如朱隸對寧王說的那樣,大軍出發後,只在天氣好的時候走兩三個時辰的路,其它時間紮營休息,偶而遇到天氣不好,一天都不出發。
朱隸的中軍帳中,朱隸與燕飛、朱能、張輔、陳恭以及朵彥三衛的三個首領蘇合、巴特爾、哈森圍坐在火爐旁,喝着朱隸特意帶出來的馬酒,吃着燕飛打來的野味。
“朱將軍,我們這種行軍的速度,什麼才能到大同?”蘇合是直性子的人,這話他都憋了好幾天了,大家都說朱將軍智謀高深,他卻沒看出來。
“去大同做什麼?”朱隸奇怪地問道。
朱隸的這句話,倒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們這次出征的目的,就是攻取大同,不去大同去那裡?
“朱將軍,我們不是要攻打大同嗎?”巴特爾也被弄糊塗了。
“我沒打算攻打大同。”朱隸喝了一口酒,又撕了一小塊兔子肉放進嘴裡。
“不攻打大同,我們出來幹什麼?”朱能也沉不住氣了,朱隸到底打的什麼注意?
“造聲勢,如果我們攻打大同,朝廷會怎麼樣?”
“派援兵,大同的守軍只有幾千,我們三萬精兵去攻打,朝廷不會坐視不管。”張輔答道。
朱隸衝着張輔點點頭:“不錯,我們已經收到確切的消息,李景隆已派遣十萬大軍,從德州出發,增援大同。”
“如果我們不能在援軍到來之前攻下大同,到時會有腹背受敵之憂。”陳恭分析道。
“如果我們攻打大同,是可能遇到這樣的問題,但如果我們根本不攻打大同……”朱隸高深莫測地笑笑。
“如果我們只是帶着大軍在西北兜圈子。”燕飛再解釋一句。
“現在的天氣這樣寒冷,李景隆的大軍從德州過來,辛苦走到大同,卻撲個空,這一來一回,他要浪費多少糧草。”陳恭笑了。
“還會因長途行軍而非戰鬥減員。”張輔也得意地喝了一口酒。
“老四,你的計策總能出人預料。”朱能稱讚道。
“這是燕王的命令,不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想稍微改動一下。”
“怎麼改。”
這個計策雖然很好,但是幾萬人在大西北兜圈,也是很無聊的。
“既然已經把李景隆的援軍引出來了,我們的第一個任務已經達成,下一步,我計劃讓大軍急行軍兩天,給李景隆造成我們要急於攻打大同的假象,讓他的援軍也加快行軍速度,等他軍隊疲憊,我們就給他來個小規模偷襲,打了就跑。這個任務,就交給朵彥三衛。”
蘇合一聽,第一個叫好。
第二天天還未亮,朱隸指揮大軍拔營,連續休整了幾天的大軍,對第一天的急行軍一百里還沒說什麼,第二天就已經怨聲載道了,到了晚上,朱隸和燕飛帶着朵彥三衛悄悄離開,臨走時囑咐朱能,大軍急行軍能力太差,既然拉出來了,不打仗就當練兵,多安排幾次急行軍訓練,要求連續急行軍三天,每天一百五十里,沒有人掉隊,到達目的地後短暫休息就能投入戰鬥。
朱能沉默了一會,一咬牙一拍胸脯:“放心,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