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綺見四周無人,但還是提防隔牆有耳,眼眸一轉,故意揚高聲音笑吟吟說:“父親大人何來的擔憂?顯親揚名,人人求之不得。丈夫未可輕年少。”
杜老爺驚魂未定,見她似毫無顧忌,嚇得噗通一聲給她跪下哀求:“求狀元公開恩,饒了老夫滅門之禍吧。”
湘綺驚得慌忙跪下攙扶道:“爹爹留心,如何這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京城有太醫,待孩兒求皇上恩典,定然好好爲爹爹診治一番。”
湘綺暗想,難怪杜老爺心驚肉跳,若是事情敗露,他定然遭受牽連。忙壓低聲音道:“隔牆有耳,老世伯千萬要謹言慎行,莫惹來滅門之禍。功到垂成。”
杜員外這才渾渾噩噩起身,還是手在發抖。
想至此,湘綺低聲道:“此事,學生自有盤算。眼下皇上要放我個外任離京,離京路上報個水土不服亡故,豈不一了百了?朝廷另有撫卹的銀兩和田地發放給世伯頤養天年,可好?”
杜老爺將信將疑,也只得聽信她的。
湘綺不放心,又再三叮囑杜員外不得露出破綻,引火燒身,更是央告他離京暫避爲好。
杜員外道:“哪裡是我想進京,是縣太爺和學諭們趕來,硬生生將老夫推上轎子一路擡來。”
湘綺本想嚇他幾句,又怕適得其反,就好言安慰,讓他尋個水土不服風溼又犯的藉口離京纔是。
湘綺匆匆回府,左思右想覺得此事蹊蹺,好端端的州府派縣官護送杜老爺千里進京尋子,莫不是魏太師一黨已開始懷疑她的身份?她忙打發點蒼去尋卓梓,想將此事稟明,只是卓梓未到,玄愷反是風塵僕僕的趕來了。
見定王玄愷一身淡粉色織錦箭袖,袖口是玄色金線的蟒龍紋,鑲嵌着紅珊瑚、綠翡翠、卻不顯奢華累贅,腰間玉帶扣都是美玉寶石,腰間懸着箭囊、荷包、扇子袋,隨在身後的小太監一溜小跑追上他跪地爲他整理衣衫。看他一頭大汗,微微喘氣地走來,湘綺驚問:“這是怎麼了?八爺這是才獵老虎歸來?”反逗得雪狸咯咯地笑。
“聽說令尊大人遠道而來?”定王玄愷四下張望,高聲道,又擺擺手示意衆人退下。
左右無人,湘綺才低聲道:“怕是惹得太師猜忌了。”
玄愷說:“是凌宇兄派我前來。”
“大先生他都知曉了?”湘綺反略放些心,玄愷低聲道:“狗急跳牆,你不要慌,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反是你的事,要從長計議,速速有個了斷。”
湘綺心頭一動,了斷?她該如何了斷?
玄愷看着她沉默不語,扭個臉說:“過兩日,尋個藉口,給杜員外
些封賞,送他回家去。”
湘綺點點頭,原本不想杜老爺在此節外生枝。但忽然醒悟了玄愷的話,驚得瞪大眼睛問:“你,你要如何處置老人家?”
“不是我,是四哥的意思。不捨小,就要丟大,他尋了人冒名替考,本就該死!”玄愷牙縫裡擠出狠狠的話,那俊美的容顏反同他幾句冰冷的話不相匹。
“不可以!”湘綺嘶聲制止,“放他回鄉,他不會胡言亂語,若是事情敗露,對他也不利。”
“等到事情敗露,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滿盤皆輸,晚矣!”
“不可以傷他!他是老人家!”湘綺又驚又急,跺個腳緊緊抓住玄愷的腕子,直摳得他手上露出血痕,才猛然鬆手,急得眼淚盈盈的,“卓大哥定然不知曉的,杜君玉是他的門生故友,他不會同意的。”
說罷就要向外衝,被玄愷一把攬在懷裡呵斥:“你鎮靜,婦人之仁!四哥的話有道理,他如今已經惹來了太師一黨的疑心。”
湘綺的心噗噗的跳,滿眼是淚,她搖頭,不肯聽他多言,就是不肯依從。
玄愷嘆息一聲:“果然讓四哥猜中了,還是四哥懂你。”
湘綺忍住悲聲,聽玄愷說:“四哥就猜你定然不肯依從,讓我便宜行事,不告訴你。我哪裡忍心瞞你?”
原來冤枉了他,湘綺滿心感激,又哭又笑,捶打他肩頭,忽然覺得玄愷雖然有時童稚任性頑皮,卻頑皮的可愛。
“我陽奉陰違送他離京去,只是他要隱姓埋名了。”玄愷嘟個嘴說。
“可是皇上那邊…..”
“但願杜老員外同玄愷都是福大命大,否則,殺他是小,四哥定然不輕饒我,又讓你平白看了笑話去。”
湘綺破涕爲笑。
“不必讓卓大哥知道這個事,否則他們兩個又要爭吵。普天下敢和四哥如此說話的,怕只有卓大哥一人。”玄愷說。
“皇太后和太師呢?”
“不一樣。那是四哥有意如此;但凌宇哥則不同,四哥有時真是怕他,怕他離開。”
湘綺沉吟不語,回味那話後之音。
“凌宇哥說,你還是儘快離開京城,離開這裡。凌宇哥讓我準備一葉扁舟,送你回鄉歸省,謊稱中途失足落水,喪命水晶宮,自此隱居鄉野倒也是上策。”
湘綺尋思這主意,倒是順理成章的好,只是她心裡隱隱有所不甘,如此就做個民婦保全性命老死鄉野終非她所求。但她一弱女子,除去嫁人,又能如何?
更何況她女扮男裝奪狀元上朝堂,大大方方走了一遭,若被人知,就是欺君罔上之罪,死無全屍還有連累家人。逢上皇上恢宏
大度不予治罪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夫復何求?只是皇上眉心緊擰,雙眉間印堂甚窄,那雄霸天下的氣宇間多少少了些吞吐宇內包容萬物的大度。
自當她是離愁別緒一時而生,玄愷反也落寞,不由說:“莫不如留下來,可是凌宇兄總說沒個合適的藉口。急得玄愷提議,莫不如本王娶了你就是……”
他的臉兒靠得極近,半真半假地凝神含笑看她,濃眉朗目如星,目光悽迷地留在她面頰上。湘綺一時尷尬,窘態自生,一瞬間竟然窘得不知如何應答,反是有幾分狼狽。
湘綺手扶竹枝一用力,喀嚓一聲折斷,反添了尷尬,她面色沉肅啐他一口嗔怪:“胡言亂語不是,湘綺獲罪之身。”
其實她心裡七上八下打鼓一般,急於知道卓梓如何回答。
玄愷說:“凌宇兄呢,什麼都沒說,只三個字‘走爲上’”
湘綺的靴尖就在地上碾來碾去,那一地碎金般的小棗花,被她碾得嘎吱吱作響,她垂個眉眼,腳趾卻不由地用力,一下下,一點點,滿是憤懣不平。
再側頭看玄愷,依舊圍了她盡獻殷勤一般,同她描繪着如何安置她的將來。什麼江南山水,什麼名山大川,什麼長河落日,大漠孤煙,說得津津有味。
湊在她面前,那神態曖昧,如兩小無猜的小兒女態。那隻手就不知不覺中握住她的手背。
湘綺心裡忽然生出個念頭,就淡然一笑從容道:“也好,遠避江湖已強勝過身首異處了。過些時日我家叔父嬸嬸回京,怕就要CAO持湘綺的婚事了。爹孃在世時,曾爲湘綺許過一樁娃娃親,那男方家在巴蜀秦嶺,路途遙遠,怕這若是遠嫁,也不會再回來了。”
“什麼娃娃親?”玄愷愕然,措手不及地望着他,臉色笑容盡斂,神色愕然。
“殿下這些日子很是照顧湘綺,湘綺感激不盡,不知湘綺高攀同殿下結拜個兄妹可好?日後嫁去巴蜀,想起來時,京城裡還有個位高權重的義兄在朝做靠山呢。”
玄愷結結巴巴,只喃喃問:“如何不曾聽你講過?”
“家門遭劫,人人難以自保,哪裡還有閒心提兒女私情?殿下也從未問過湘綺呀?今天說到離京隱居,便勾起這份心思了。”
“他,是什麼人?”玄愷不信。
“家父昔日的舊部,是位飽學的儒士,後來告老還鄉回巴蜀了。”湘綺說得煞有介事,玄愷的神色愕然,癡癡的笑笑,尋個藉口告辭離去,伺候幾日,再不來尋湘綺。湘綺又喜又憂,想自己是猜中了,多半斷了他這個念頭,免得生事。皇上的愛弟,太后的寵兒,她不想惹出麻煩。可是想到這些時日的相處,也覺得愧對玄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