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下就是幾天,空氣裡散發着一股腐爛的味道,絕望,腐朽。
四周連綿不斷的山巒就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將整個鎮子包住,有種壓抑的氣息。
“你在想什麼?”白瑩夕看着站在窗子旁的景德,淡淡問一聲,表情安寧。
“我在想這場雨後,人就該都到齊了吧……”窗外,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馬蹄聲陣陣。
“恭喜你!快要達到目的了?”白瑩夕側頭笑道,聲音又有些漫不經心。
“哈哈!還是瑩夕明白我!”景德嘴角一勾,下一秒眉頭微皺,“不過……還有一個人始終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白瑩夕輕輕吐出一個名字,“幽闕?”
“嗯?”景德似乎很是詫異,偏頭看過去,點點頭,“不錯,青狐山上,他要將各大門派全部剿滅,好一統江湖。可是……”嘴角上揚,“他怎會想到,我豈是甘心被利用之人?到時候贏得只會是我!”
“好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瑩夕露出讚歎之情,但又反問,“可你就肯定他到時會束手就擒,任你擺佈?”
脣畔勾起完美的弧度,完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濃厚的殺意。“這點你放心!因爲他永遠也想不到我會背叛他!”而且……他身邊有人心心念念都想殺他。
“哈哈!好個一石二鳥之計!沒想到金公子的胃口這麼大!哈哈哈!”陰暗處倏然走出一人,那人身材矮小,臉色蠟黃,卻目光如炬,猶如鷹隼般尖銳。
“你是誰?”景德有些驚訝。什麼人居然能不動聲色進入他的屋子?還將他們的談話全部聽了去?是敵…是友?
那人目光不停打量景德,嘖嘖一聲,然後搖頭道:“早聽說第一美人白瑩夕和金公子之貌舉世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你究竟是誰?”若是尋常男人聽見別人把自己容貌和女子相比,一定氣得要死,可是景德早就聽的麻木了,所以並不在意。
那人笑一聲,拱手道:“一時忘了介紹!公子莫怪——小人五毒郎見過公子!”
“五毒郎君?五毒教叛徒?”景德眼睛半眯,不停揣測他出現在這的意圖。
“嘻嘻!正是小人!”五毒郎似乎很受用景德之句,也沒有露出半分不悅,“不好意思,因爲小人受我家主人之託,不請自來還請公子見諒。”
景德盯着五毒郎,半晌才道:“既然朋友有事找景德,瑩夕倒茶!”
“是!”白瑩夕頷首應着,沒有露出半點驚嚇之狀,溫順的站在一旁,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景德手一伸,問道:“這裡沒有外人,朋友請說!”
五毒郎眼半眯,頭伸前道:“實不相瞞!我是奉衛王之命前來相助公子!”
“衛王?”景德眼底閃過一絲流光,快的讓人幾乎難以察覺,“我與衛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爲何幫我?”
“呵呵!只因爲王爺和你有着共同的敵人!”
“哦?”景德假裝詫異着,挑眉問,“王爺也想殺幽闕於後快?”
“公子……有些事不該問的…你最好別問!”五毒郎輕叩敲擊桌面,漫不經心提醒道:“另外王爺還想拉攏公子。倘若公子能投靠衛王,事成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狹長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陰鬱,柔美華麗的側臉陷在陰影中,只能看見從瞳孔散發的點點精光,“如果景德恕難從命呢?”
似乎在意料之中,五毒郎睨着他道:“那……我就把剛纔公子的談話告知天下……王爺的手段,公子想必也略知有所聞吧……”
“……”景德手指暗暗捏緊,隨後粲然一笑,那笑容讓五毒郎都失了神,“既然如此,王爺想讓景德怎麼做?”
五毒郎滿意的點點頭,起身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公子能如此,王爺甚是高興!我這就去回覆王爺,到時候他自會命令你怎麼做?”
“慢走……”景德低頭道。
“……”五毒郎貪婪的看一眼身後的白瑩夕,轉身離開。
等五毒郎離開,景德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憤怒,猛一揮,桌上的東西全被大力掃到地上,卻依舊難消心頭怒氣。
“……你這樣又有什麼用?”白瑩夕皺眉看着景德。
“爲什麼!爲什麼我一定要受人要挾!難道我景德就是說好欺負的嗎?”俊美的臉上因爲怒意而微微扭曲,表情猙獰。
白瑩夕扣住景德的肩膀,柔聲勸阻,“你不要這樣……俗話說民不與官鬥!你就是有再多的錢也不能將他怎麼樣啊?”和他鬥就如同雞蛋碰石頭,你只會受傷。
“是啊……”景德緊咬嘴脣,身子微微顫抖,“就算有再多的錢怎麼樣?就算是天下首富又怎麼樣?沒有權——還是任人擺佈!”
權力!我要至高無上的權力,我要讓天下都臣服在自己腳下的權力!只要擁有了它——就再也沒人命令我怎麼做!
“哼!”他雙拳狠狠砸在桌上,心中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你不要這樣……”白瑩夕害怕景德會傷害自己,眼角溼潤,從後面輕輕抱住他,手環到他前胸輕輕拍打。
從十二歲那刻起,她就發誓永遠站在景德身邊,不管景德要做什麼,她都會在景德身邊默默支持……她一直想告訴他,他其實…並不孤單啊!
此時此刻地板上出現兩個相依相偎的影子,靜靜的靠在一起,悠長…而又平靜……
***
雨絲未斷,簌簌撲落拍打在青石子路上,斷冥還未靠近就聽見素研略帶哭腔的聲音。
“姑娘,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前些天的活力哪去了?姑娘……”
“斷冥你快來勸勸姑娘!”素研見到斷冥,就像見到希望,求他一定要讓月靈開口說話。
月靈似乎更加憔悴,整個小臉更加白了幾分,神色黯淡,心事重重模樣。
“喂!打起精神來!怎麼才幾天功夫就變成這樣?”
月靈緩緩擡頭,長久失去焦距的眼睛終於對準焦距,淡淡一笑道:“斷冥是你……”
還好!斷冥輕呼一口氣,把抱在手裡的東西放在她面前,“喂!這是火狼讓我給你的!”
“是什麼?”月靈興趣缺缺的問。
斷冥挑眉,故意賣個關子,道:“你打開不就知道了!”
“……”月靈看一眼斷冥,然後淡淡掀開上面的長布。就聽呀一聲!後面素研率先叫出聲:“是一把古琴!”
初,琴乃伏羲所琢,見五星之精,飛墜梧桐,鳳凰來棲,伏羲令人伐之,截三段,棄上、下太清、太濁兩段而取清濁相濟的中段,送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乾,選良時吉日,用高手匠人劉子奇斫成樂器,此乃瑤池之樂,乃名瑤琴。五絃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內按五音:宮、商、角、徵、羽。堯舜時操五絃琴,歌『南風』詩,天下大治。後因周文王被囚,弔喪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謂之文弦。後武王討伐,又添弦一根,激烈發揚謂之武弦,因添兩弦,稱文武七絃琴。
斷冥笑嘻嘻道:“怎麼樣?”
“彈琴?”手指輕輕貼過琴絃,心中也隨之一陣疑惑,他爲什麼要送琴給我?
“可是我不會啊……”月靈愣了半天突然開口說。
斷冥無語,搖頭揶揄道:“你不會彈琴?那火狼爲什麼送你一張琴?哈哈!他一定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你不會的事啊!”
月靈挑眉,反駁道:“哼!誰規定我不會彈火狼就不能送我!你等着,我一定會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好勝之心頓起,她就不信了,這等小事能難倒的她?
上次是瞎貓碰上死老鼠,算月靈好運。到現在,她都沒搞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不能讓斷冥瞧不起!
“嗯……”兩隻眼睛死死盯在古琴上,她一手探出,一邊回想着當時的場景。
恩,應該就是那種感覺——手放在琴上,感受琴絃的顫抖!然後……
錚!當彈起第一個商音,世界瞬間一片潔白,天地間彷彿只剩下自己一人。
以琴爲心,以弦爲筆,將自己的想說的話全部交給這張琴……
恍惚間耳邊出現一段話,似曾相識,記憶猶新!
爲什麼?爲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感覺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耳邊,一陣輕柔舒緩的曲調響起,聲音彷彿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原本是輕快的曲子,可是卻有種悲涼的心境,鼻子不由的一酸。
啪!月靈吃驚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落下一滴淚。難道,是自己流淚了?
來不及細想,手裡動作不停,聲音也還未停止……就像有魔力般不停誘,惑她。
脣瓣輕啓,竟然跟着唱起來——
三生石上望三生,緣定三生載永恆。
前世與誰情定?生生可曾相逢?
今生夢斷黃泉路,彼岸花前……
血色石,戀今生,不怨蒼天!
奈何橋,伴來生,共赴海誓山盟。
情意無可摧!
……
錚!世界忽然天翻地覆,天旋地轉後,就聽一陣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很大,措手不及。
“這是誰教你唱的?究竟是誰教你的?你快說!!”幽闕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突然出現便死死拽住月靈,眼神震驚萬分。
“我……”等回過神,她的眼前忽然出現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心裡一陣狂喜。
可是?爲什麼他的臉上會出現這種表情?
幽闕扣住她的胳膊,不發一言,可是緊抿住的嘴脣透漏出他的心心中正翻滾滔天巨浪。
“你不可能會!你從哪裡學來的?說!究竟是誰派你來的?”
“沒…沒有誰派我來?也沒有人教我啊?”月靈害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感覺一下子回到流水閣那晚——他的震撼,吃驚,狂怒。
“不可能!你不可能會唱這首曲子啊!”幽闕難以置信,嘴脣囁嚅,“這首曲子,只有錦兒會——她死了,天下間就不會再有人會!”怎麼會唱的?
月靈被他這種表情嚇到,“你,你不要這樣……”
黑眸中急速掠過的流光快的讓人抓不住,記憶中的臉忽然與現實相重疊,他一把攬月靈在懷,“錦兒…錦兒原來是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門主!”月靈聽見幽闕嘴裡不停念着另外一個女子的名字,心裡五味雜陳,“我不是慕錦兮!你看清楚!”
“不!你就是錦兒!”就是我的錦兒啊!幽闕固執的認爲。
“我不是!!不是!”
“不!錦兒……”
等他發現不對鬆開手,卻看見月靈淚眼朦朧。
她哭得悽婉,音調顫抖,“原來你還是把我當做她…那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還是說——你只是喜歡我這張臉?”話到這,又無力的嘲笑着,然後將旁邊的琴狠狠甩在地上,劈啪一聲——琴絃斷!
可斷的又何止這些呢?
原來…原來自己只是一個替身!真是…十足的笑話!
“靈兒!不!”幽闕慌忙追出去,鉗住她的手。
“放開我!你放開我!”月靈激烈的反抗着,她只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十足的諷刺!
“靈兒!你聽我說!”
“不聽!我不聽!”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我只是一個替身!你並不愛我!你愛的是她!始終是她!
“不!不是這樣的!”幽闕努力解釋着,“你聽我說!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我不信!”剛纔你明明喊着另一個女子的名字,你明明還忘不了她,你承認吧——你還愛着她!
“不是!”他鉗住月靈雙肩,迫使她正視自己,“不是這樣的!她死了!你聽清楚她已經死了!”
“那又怎樣?”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幾乎讓她窒息,“所以你就把我當她!是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錯把我當成她,之後又有好幾次把我當做是她,我說過了!我是月靈!不是慕錦兮!永遠不是她!”
一聲聲斥責,叫幽闕無力的放下手,世界彷彿寂靜的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在她的注視下心中突然有一種卑微感,她那黑白分明的眼裡倒影的分明是狼狽的自己,在這樣的注視下,自己恨不得立刻逃開!
侷促無措的感覺讓他怯懦的退步——只想逃開。
慕錦兮於他——是一個年少燦爛的夢,是一個不停提醒自己的警鐘!可是月靈?他和月靈在一起很開心,從所未有的開心!月靈雖然和慕錦兮長得一樣,但是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覺,那種感覺明明白白告訴自己她們不一樣!
他之前很明白告訴自己自己愛的是月靈,可是,現在他不敢說。
或者他根本就從來沒有清楚過?
“對不起……”千言萬語,只剩這句簡單的對不起,“靈兒,我愛的人……是你”不管怎樣!現在在我眼前是你!也會是你陪我一直走下去。
可是——
“你以爲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她冷笑一聲,難道他以爲自己還是那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簡單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哄回我?
“幽闕,我恨你!我恨你!”月靈大聲吼着,頓時淚如雨下。
顫抖的閉上雙眼,試圖止住淚水,但淚水仍舊放肆縱橫,恣意奔流,根本不能止住。
滾燙的淚水,痛的灼人,在天際拋出一條完美的弧線。
“靈兒?”他想伸手爲月靈擦拭眼淚,卻不想她留給自己的只有狠狠的一巴掌和瘦弱的背影。
支離破碎,肝腸寸斷,給人殘酷決絕的味道,再美的花也會瞬間枯萎,零落成泥。
“你……你是誰?”
“對不起,我好像並不認得你……你認錯人了吧!”
……
“你憑什麼自私的要把我留在你身邊!她死了!已經死了!我不是她!我是月靈!我只是月靈……”
“爲什麼?爲什麼要把我搶來?……爲什麼要把我當另一個人?……嗚嗚嗚!…”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嘿嘿!既然門主想要,那我就送你一塊吧!”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相信你!”
“幽闕……你聽清楚——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