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件事、只怕還是要同您稟告一下。”陶安似有些犯難,斟酌了一會才決定開口。
“什麼事?”李治放下酒杯,乏聲問道。雖然陶安的話有些賣關子,但也沒提起他的興致和警惕。許是心境的關係,他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自己分明坐在寢殿的暖閣中,飲着溫酒,卻仍感到窗外的幽幽飛雪,疏疏落落地飄在自己心間。
“是甘露殿那邊,鬧了點閒話。前天夜裡,宮娥顧婧下值的時候,在偏門被人打了一頓,甘露殿的盧總管本想將此事瞞下去,但還是私下傳開了、”
“宮娥爭吵這種小事也要和我上報嗎?”李治不悅道,安排給他的那幾個宮娥本就頗有心機,仗着各自的後臺,有時當着他的面都忍不住暗鋒相對,讓她們陪侍就不錯了,難道還要給她們處理矛盾不成。
“太子,這應該不是單純的宮娥爭吵,因爲顧婧是被人暗襲的。而且其它七個宮娥,一半在當值,另外三個當時都不在甘露殿,因此……現下傳出閒話,懷疑是東宮的姬妾遣人所爲。”陶安悄覷李治的神色,聲音越來越小:“所以,纔想着和您稟告一聲,看看怎麼處理。雖說不是大事,但閒言若是傳到皇上和其它妃嬪耳中,會不會、”
“會什麼,說我優柔寡斷,連自己的妻妾都管束不好嗎?”李治劍眉緊皺。名高引謗,自從被立爲太子,自己就如同繃在弦上的箭,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緊盯着,彷彿稍有不慎,就會造出大錯,跌下高臺。
李治從心底涌出一股厭煩與不屑,擺了擺手道:“不用理會,隨那些人鬧去,我若真當一件案子去辦,豈不更可笑。”
“殿下說的是。不過武才人因爲這事被盧總管數落了一頓,但看她的爲人和秉性,應該不會說我們東宮的不是吧。”
“數落她做什麼?”李治的心突突一跳,之前“狹路相逢”的誤會都還沒解開,現下又多了一樁是非,真是頭疼,若能設法見上一面就好了……
“因爲那幾個宮娥,都是武才人挑選的,怪她當時沒有打點好。”
“真是豈有此理,他有本事找她們的後臺說去!”李治聽了窩火,由於只有陶安隨侍,他心下放鬆,竟一時忘了掩飾情緒。
陶安愣了愣,似察覺到什麼,卻不敢深想,只得勸說着透露道:“盧總管想必只是做面上功夫,正如殿下所知,那幾個宮娥都是有後臺的,這亂子也不能全然裝聾作啞地遮掩過去,只好出此下策。不過、他好像也沒討到便宜。武才人直言這事與她不相干,既嫌她沒打理好,不如……他親自出馬,把顧婧和溫素馨送來東宮好了。”
你究竟是怎樣想的,怎會知道顧婧和溫素馨同我有“交情”?我當時和她們攀談,還不是爲了打探你的情況,你爲何不能多猜想一下我的用心和用情?
與你無干。你是故意說出這番話,讓旁人不再猜忌,還是……真的就此無干?
李治壓下心頭思緒,想着過些時日這次的小風波便會平歇,誰知,那位盧總管不知又得到誰的“點撥”(他處事老道,自然不會因武照一時的氣話而行動)竟真的將顧婧和溫素馨送來東宮。
王丹芸和蕭蘭珊,兼幾位姬妾正聚在亭臺賞早春的梅花,李治從兩儀殿回來,堪堪就座,便趕上這麼出尷尬的好戲。
按李治的判斷,王丹芸即便心裡再怎麼氣怨,也不會傻到去甘露殿闖禍,何況她身邊還有老謀深算的廖傅母出謀劃策,斷不會這般魯莽。而其它嬪姬,更是沒有膽量鬧事,只怕根本是那羣人賊喊捉賊,見自己遲遲沒有將她們納進東宮,耍出這麼個花招來。現下想想,武照那番氣話,應是看穿了她們的伎倆,或許並非完全同自己置氣。
“又來了兩個妹妹,這下我們東宮愈加熱鬧了。”王丹芸強顏歡笑,蕭蘭珊則抿着朱脣,怨怨地望了李治一眼。
李治微微搖頭,示意蕭蘭珊別在意,此舉被王丹芸覷在眼裡,更添愁悶。
盧總管告辭之後,衆人閒話了一陣,王丹芸吩咐年長些的姬妾帶顧婧和溫素馨去偏殿,安排住處。蕭蘭珊趁機向李治使眼色,王丹芸假意沒看見:“我有些乏了,回寢殿歇息,蕭妹妹陪殿下賞花吧。”
王丹芸起身準備離去,似又想到什麼,對李治道:“殿下,晚膳後還請來臣妾寢殿一趟,臣妾有事相商。”
李治頗爲盡責地安慰了蕭蘭珊一番,好說歹說,總算把她給鬨笑了,可他自己的心緒卻止不住地低落,這番話,若是能說給武照聽該多好……
“不知太子妃今夜給殿下籌備了什麼驚喜?”蕭蘭珊眨眨眼睛,狡黠一笑,俏麗的臉頰帶着幾分醋意,更添可愛。
“煩心事接二連三,哪還有興致玩驚喜。”李治的眼中映着蕭蘭珊的如花笑顏,臉上卻一絲悅色也沒有。
果然,王丹芸儘管柔情款款地挽着李治入座,卻難掩她心底的忐忑。一縷刺鼻的苦味飄入鼻端,李治不由皺起眉頭:“這是、藥味,你病了?”
“殿下……”王丹芸低下頭,語氣嬌弱而膽怯:“芸兒也不知是不是病,可是、除了喝藥也別無它法,今夜,殿下能不能陪芸兒喝一杯。”
“什麼?陪你喝藥?”李治以爲自己聽錯了,確定不是讓自己陪她飲酒?
“嗯,還望殿下成全。”王丹芸攥住李治的手:“芸兒做夢都想給殿下添個嫡子……”
李治想起之前在花園裡聞到的藥味,原來她那麼早就開始喝藥了。但自己從未對子嗣之事說過什麼,她何必如此心急。
“子女這事也看緣分,你不用這麼心急,更不用連我也一起喝藥吧。”
“殿下,求您了……”
*
李治再次探訪雲霄居,是李世民稱病沒上朝的第三天。李世民素來勤政,平日裡即便有些小病痛也不會耽誤上朝,這次着實有些破例。李治擔心他隱瞞病情,去往雲霄居問安。
仍和上次一樣,內官侍從皆只在廊外候着,院子裡幽靜得似隱居一般。
李治正猶豫着要不要扣響門環,卻看見武照清瘦的身影斜倚在樹下,一手捂住胸口,十分難受的模樣,好像在嘔吐。
“嗡——”李治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彷彿跌入冰窖中,萬千思緒都被冰封,怔怔地僵在原地。
武照扶着樹站直,用絹帕拭去脣邊的痕跡,卻對上李治木然的目光。她下意識地縮瑟了一下,臉色一陣青白不定,最後更是被暗雲籠進陰霾之中。
“你……你不會是有、”良久,李治才顫聲擠出半句話。
“怎麼可能。”武照堅決的語氣,就如同斷言黑夜絕不會看見太陽。
“爲何能這般肯定,你、不敢再犯了吧?”李治低頭看她腰間的荷包,難道暗房的幽囚和折磨,更讓她添了必死的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