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漫無意(3)

怪不得對父皇生厭呢,原來有更長遠的打算,李治心頭瞬間燃起一團怒火。

誰知武才人卻轉過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動作,摘下發髻上的長釵,拂開左手的衣袖,釵尖在手臂上一劃,鮮血滲出,她用右手沾了一些,俯身塗抹在裡裙上。

那雙星眸映射出的機敏與冷然,讓李治心中一凜,彷彿銀亮的釵尖也劃過自己心間,這女子究竟想做什麼?緣何自己每次看到她,都有不同的認識與觸動?

“哪有什麼人,你這般國色天香,膽子怎麼弱小如鼠。”李承乾走了回來,調侃美人。

“實在是擔心惹怒了殿下……”武才人燕語嚶嚶,又是另一種風情。

李治聽得心裡發堵,但也知道得罪了自己的皇兄,可不是鬧着玩的,這些宮娥女官,皆有各自的苦衷。

“美人兒不必拘束,隨了我,還怕日後沒有好日子過?快來壓壓本太子的相思之火。”李承乾攥着武才人的皓腕,將她箍進自己懷裡。

“殿下恕罪,我今日癸水……”

“什麼,又是這樣!你糊弄我呢,上次就這麼說!”李承乾的語氣明顯不悅。

“不知怎麼就、”

李承乾也不等她辯解,直接去掀她的裙裾,果見裡裙上有幾點殷紅。

“真是晦氣!”李承乾敗興而回,氣沖沖地走了。

武才人站在原地,等李承乾走遠,才從袖口拿出絲絹纏繞傷口,菱脣咬着絲絹的一角,輕輕繫緊。此刻,無人之境,她的眼神沉靜而哀傷,是李治從未見過的模樣,他覺得自己離她很近了,險些就要倒映進那泓灩灩的碧水中。彷彿有一層層幽柔的漣漪,漫上心田,莫名有些透不過氣來。

倏然,他碰到了一枝花枝,輕微的聲響,卻讓武才人的瞳孔驟然一縮,那驚懼惶恐的神情,讓他也跟着擔憂起來,深怕她以後都會揹負這片陰影,情急之下,連忙學了幾聲鳥叫,只想讓她放下緊懸的心。

“媚娘,太子方纔找你單獨問話,說了何事?不會爲難你吧?”一個女官走了過來,語氣和神色皆是很真誠的憂慮。

李治想到之前的趙女官,也是很擔心她受責罰,且不管她有沒有得到父皇的歡心,肝膽的朋友倒是交了不少。只是,這深宮之中,真摯的情意這般容易嗎?李治想到自己兩位開始交惡的兄長,不由皺起眉頭。

“璇姐姐,以後私下裡你就叫我‘照兒’吧,我爹就是這麼叫我的,這個稱呼讓我覺得安心,好像自己還沒長大。”武才人挽着女官的胳膊,眸光已經恢復了神采,但略有些黯然的神情彷彿還在找尋一絲慰藉,就像她口中所說的“安心”。

(注:文中武則天的名字青銅決定用“武照”。因爲日月當空的“曌”字是武則天登基之後新創的字,“媚娘”則相傳是她進宮以後的賜名,她的真名歷史記載並不明確,所以青銅就用“照”字來開腦洞了(^_−))

“什麼叫好像還沒長大,你本來就沒長大呀,小姑娘一個。”那女官笑道:“武照,字媚娘,都是你爹給取的?兩個名字感覺完全不一樣,一個似公子,一個似佳人。”

“嘿嘿,是因爲有你們照應着呀,不然,就這處境,我大概要一夜白髮了。”武照笑着,一手掩口,也知自己說的不妥,眨着眼睛道:“照兒是我爹取的,媚娘不是。所以你沒發現我很像男子嗎?”

“呵,有你這麼美貌的男子麼,那就不該叫武照,叫潘安、宋玉纔對。媚娘是你母親取的小字吧?你爹當初是不是想要個兒子?”

“我爹孃都盼着我是男孩,結果大失所望,所以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能把自己變成男子。不過我爹取這個名字是有別的寓意,他說我出生那夜,他在窗邊看天色,有一顆星辰格外耀眼,最後竟直接落了下來,墜在屋宇之上,他就想了這個名字,寓意‘吉星高照’。不過應該是他看花眼了吧,星星哪能落下來呀。”

“我小時候爹孃也經常嘆氣,說你怎麼不是個男孩。”女官搖了搖頭,回想起童年,有些難過。

“是哦,我娘也是常掛在嘴邊,姐姐是第一個孩子,她還是挺高興的,但對於第二個女兒,她就很失望了。不過我很佩服我爹,雖然那些以身世論尊卑的人總是蔑視他,可他真是我最欽佩的人。他失望歸失望,對我的關愛一點都沒少,而且在我面前從未嘆息過一句。我小時候,病得厲害,大家都說沒救了,就他不死心,抱着我到山頂去求方士,‘媚娘’的名就是那方士給取的。”

“啊?方士會取這麼、入世的名字麼?”

“哈哈,你直接說俗就行了呀,還說得這麼文縐縐的。那方士說,要取個俗些的名字,抑一下什麼清貴之氣,不過也是他們出世之人的說法啦,用這名字換個時運而已。”

“不過這名字倒是和你現下的模樣更相符,嫵媚可愛。”

“唔……”武照不樂意地噘嘴:“可老是被她們叫‘狐(媚)子’哦,真是討厭。”

“你不是都一笑置之的麼,我還以爲你壓根沒往心裡去呢。”女官有些詫異,因爲這位武才人平素都是活潑純澈,煩思從不縈心。

“雖說想的開,可我也沒豁達到扮傻子誒,何況說我就算了,還要扯上我爹,我爹經商有什麼錯,他自食其力呀,她們的父親依靠祖業過一輩子,居然還自命不凡。哦,璇姐姐,我不是、”

“沒事啦,我爹也不喜歡依靠家族,他是憑自己考的科舉。”

“我就佩服這樣的志士,話說我小時候就一直想着自己以後能考科舉。當年我們鄰居中了進士,各種慶賀,我和我爹說‘照兒將來給爹中個狀元’,我爹居然說‘好啊,爹等着。’”武照說着,聲音愈輕,但兩人已經走遠,李治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到她倩麗的側影微微顫動了一下,因爲在甘露殿侍奉,她綰了髮髻,但髻上仍簪着那朵輕紗花,銀鏈掣動着,發出清脆細碎的聲響,李治聽得很清楚,那是少女柔弱的心絃。

李治突然有些揪心,以皇兄的秉性,只怕不會輕易放過她,她能躲過一次兩次,但第三第四次又該如何應對?才人與太子,這懸殊的差距,唯有委曲求全,方能繼續生存,而自己,只能做個悵然的看客……

“殿下。”陶安慌張地尋來,打斷了走神的李治。

“晉陽公主哭醒了,想是做了噩夢,衡山公主也在,這會姐妹倆一起哭呢。”

李治聞言一驚,慌忙往回趕,他們兄妹一向感情深厚,衡山公主年紀最小,李治怕她見姐姐在病榻上身體不濟,彼此影響心緒,父皇也特意叮囑過,這段時日別讓她們頻繁見面,誰知自己離開這一會兒,便出事了。

“父皇政.事忙完了麼?”李治好容易才哄好兩個哭泣的妹妹,但兩人神情懨懨,晚膳一筷子都沒碰。

“陛下還在和大臣們議事,好像、說的不大好。”從甘露殿回來的侍從十分犯難:“連茶盞都砸了,還是武才人進殿奉的茶呢,陛下都這般盛怒,其餘人就更不敢進去了。”

李治聽了這話,心裡卻過了一過,這麼說來,她如今已是父皇身邊的心腹陪侍了。

誰知過了一會,外寢的宮娥竟進來報:“殿下、公主,武才人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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