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我先告退了。”武照行了禮,很乾脆地轉身離去,似乎怕多待一會兒,就把自己錯認。
自己說了謊,她卻沒有。那自己……像誰?李治看着她的背影,心生惆悵。
“殿下?”不知過了多久,陶安疑惑地打斷了李治的思緒。
“幫我去查一件事。”李治沉聲開口:“查清楚,那個穆飛鬧着要爲武才人退婚是什麼時候。還有那個沈銘鶴,爲她打羣架又是什麼時候?查仔細些,別讓人知道。”
“殿下,您、”
“別多嘴,你去查就是了。”李治揉着眉心,壓低了聲音:“然後……沈銘鶴的畫像,給我拿一幅過來。”
穆飛他見過,相貌與秉性都和自己不同,那很可能就是沈銘鶴了。
陶安辦事效率還挺快,兩天後就把消息全都打探到了。穆飛是在去年三月上旬到山郊賞春,對在山下放紙鳶的武照一見傾心,當時便興奮地問人家姓甚名誰,但武照卻說了個假名誆他。穆飛回城後苦尋了好幾日,才知她是武家的二小姐。由於穆飛鬧着退婚,他的母親穆夫人還特意找過武照,好像把她數落了一頓,穆飛居然趕來“相救”,連聲向武照道歉。
“再之後的事,由於沒有知悉人,便不太好查了。不過、暮春的時候穆公子在一家酒館喝得大醉,據酒館的堂倌說,中途還有一絕色女子前來找他,同他說了番話,兩人還對飲了一陣,我聽描述,那女子估計是武才人。”陶安暗暗打量李治的神色,他卻背轉過身,刻意迴避。
這武才人是開罪了殿下嗎?以至殿下想查清她的底細,以後好有個把柄?不能夠啊,這哪是他們晉王殿下的作風。
“沈銘鶴呢?”李治繼續問道。
“沈公子的事官衙有記錄,是去年四月初三被收的監,後來他祖母和母親各處找人幫忙,初十才放出來的。”
四月初七,是自己和她初遇的日子。不用說,朝中臣子多少能聽到消息,知曉父皇每月會有一兩日到長孫大人的府上,飲茶對弈,她一定是在舅父的府邸外邊候着,等父皇駕臨,向他伸冤求情。
沈銘鶴一介溫文書生,爲她當街打羣架,她一個官家小姐,爲他冒險攔聖駕,他們兩人之間有着怎樣的故事?
她使計策讓父皇對她生厭,又耍心機躲開李承乾的輕薄,這些,都是緣於心底眷戀的俊逸少年嗎?
“……沈銘鶴的畫像呢?”李治悵然開口。
陶安從袖口拿出紙張,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殿下,那沈銘鶴的父親是獨子,又英年早逝,他由祖母和母親撫養長大,秉性素來清高超逸,出了這事之後、對他祖母和母親打擊很大,據說武才人還去過沈府,可能想道歉,結果人家老夫人求她,別禍害自己的孫子。”
“後來呢?”
“沈府家丁說,她衝進雨裡跑了。”
李治聞言默然,打開手中的紙張,好像、真的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怪不得,幽蘭院相見那日,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不是一見銘心,而是似曾相識。
“小琴,窗上系的絹帶不怎麼香了,你去問武才人再要一束。”
李治踱步到廊下,聽到衡山公主吩咐宮女,不由擡頭望向窗格,那纖纖素手又出現在了眼前,似白蝴蝶般輕輕揮動,可心裡,卻彷彿有一支細長的髮釵,劃下一抹隱痛。
“想必是藥味太難聞,蝴蝶都不願來了。”晉陽公主倦怠的聲音,讓李治揪心,妹妹纏綿病榻,自己還想着這些無謂的事。她已經是父皇的人了,不論她心裡念着誰,又能怎樣?而自己,更不能怎樣。
他擡了擡下頷,示意宮女小琴過來。
“殿下有何吩咐?”
“你問武才人,有沒有閒餘的絹紗蝴蝶?沒有的話,就讓她給晉陽公主做一些來。”
“是。”
誰知小琴還未出院門,就迎面碰上一個宮娥,那宮娥手裡捧着匣子:“你是晉陽公主的侍女吧,這是武才人讓我送來的,公主玉體欠安,我就不攪擾了。”
“打開看看。”李治說道。
小琴應聲,輕輕打開錦匣,不由“呀!”了一聲,匣內放滿了五彩斑斕的絹紗蝴蝶,簡直栩栩如生。
“給公主送去吧。”李治的語氣很平靜,心湖卻漾起層層漣漪。
“殿下,今日太子和魏王都到甘露殿問安,陛下請您一同去沐春閣小酌。”李世民身邊的內官過來傳話。
李治也沒什麼心情準備,直接隨着內官過去了。行至園中,並未聽到父皇的笑聲,莫非又聊得不好?兩位哥哥這段時日越發有了劍拔弩張的意味,李治頗爲犯愁地步入閣中,卻一眼看見侍立在旁的武照。父皇對她已經這般親厚,連皇家兄弟間爭鋒隱晦的談話都不用讓她避嫌,帶在身邊嗎?
李承乾是太子,衣食用度都有特定的規格,魏王李泰素來寵祿過盛,此時一襲棠紅色閃銀蛟的錦袍,在陽光下格外晃眼,相比之下,自己身上的輕便羅袍實在有些相形見絀。怪了,自己怎會突然在意起這些?因爲她嗎……
李治行禮入座,氣氛果然同他預想的那般不好,還是李世民轉開話鋒,談些山水花鳥,與避暑別宮的建造。
閒話了一會兒後,李泰銅爵中的酒飲盡,武照俯身爲他倒酒。這時李世民正好側頭同李承乾說話,李泰便把手中的物什往武照的袖口一塞。武照驚得黛眉一跳,卻只得站回李世民身後,攏好衣袖。
這一幕,除了李世民,李治和李承乾都看得真切。李承乾即刻剜了李泰一眼,李泰則得意一笑,繼續執杯飲酒。
兩個哥哥會藉着她先爭鬥一番嗎,倘若讓父皇知曉,定會把錯歸到她身上,她本就有狐(媚)的名聲,流言斷不會放過她的。在民間惹出禍事,進宮後又離間皇家親情,這罪名一個弱女子如何擔的起!
李治心下緊張,不由擡頭朝她看去,卻見她淡淡地平視前方,星眸倒映着自己身後的芍藥花叢,粉色菱脣輕輕翕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無妨。
是在對自己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