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小姐,本宅已經到了,請下車。”司機聽下車,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的位置,他對着鏡中黑髮的少女說道。這位司機年約60歲左右,花白的頭髮整理得一絲不苟,給人以幹練的印象,恐怕是宅主人僱用多年的老僱員了。
“謝謝。”林嵐下了車,隔着深藍色的車窗玻璃,向老司機莞爾一笑。要講禮貌的話,林嵐也勉強會,但只有在某些情況下。
面對這讓人眩目的燦爛笑容,老司機卻早已過了衝動的年齡,他用一種看孫女般的眼神溫和地望着林嵐:“皇小姐,您的行李我稍後會讓人送到您房裡,您旅途勞累,請先進去吧!”
美貌的孩子似乎總能博得老人的好感,儘管現在就連小學生都知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但大多數人仍下意識地排斥醜陋者,靠近美貌者。就如卡西莫多,就算心地再好也不見得會有女孩子願意嫁給他。這何嘗不是一種自欺欺人呢?
微微點了點頭,林嵐保持良好的風度優雅地向大門邁去。
這是一幢充滿日式氣息的宅邸,但感覺上似乎翻修整新過多次,完全沒有古老的氣息,但是佔地面積極大,給人氣派之感。
不過這裡的僕人還真有古老氣息呢!這是林嵐注意到守門人後立馬得出的結論。
身着筆挺的深藍色制服,這位守門人的年齡大約在50歲左右,體格相當健壯,似乎是經常鍛鍊的結果,可以稱得上是老當益壯。
“請問您就是皇小姐嗎?”守門人簡單明瞭地問道。
“是的。”在回答的過程中,林嵐捕捉到守門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同情與憐惜。天哪,她皇林嵐什麼時候到了要讓人同情的地步?
“皇小姐,夫人已經恭候您多時了,”守門人說着,目光突然落到了黑髮少女的懷中,“這是……”
靜靜地趴在林嵐懷中的是一隻全身雪白的狐狸,有着漂亮的冰藍色眼眸。但最爲令人詫異的是它竟然有九條尾巴。如果是讓業內人士看到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難道傳說中的九尾妖狐重現於世了嗎?可守門人當然不會知道這些,他只是有些好奇罷了,因爲他從狐狸罕見的冰藍色眼眸中讀出了不情願的意味。狐狸也會不情願嗎?
“噢,他啊,”林嵐擁緊了九尾狐,“他是我的好搭檔,這次我一個人過來,他不太放心,於是硬要跟着一起來。”說罷,甜美一笑。
雖然奇怪林嵐爲什麼要對一隻狐狸使用第三人稱,但守門人已不再過問,畢竟林嵐是夫人邀請來的貴賓,更是皇家的繼承人,得罪了皇家就連夫人也保不住他。
“那皇小姐請跟我來。”恭敬地行了一個禮,守門人將皇家的繼承人帶至一扇巨大的紅木門前,也許是很久沒有粉刷的緣故,木門顯得相當古舊。
守門人滄桑的臉上焦急同情的神色愈演愈烈,甚至還帶有莫名的恐懼。
“皇小姐,進入門後,穿過走廊,就可以到達會客室,夫人就在那裡等您。”
“好。可是……”林嵐察覺到紅木門上一張畫滿鬼畫符的白紙,問道。
“啊,這……這一定是有人惡作劇,請您別在意。”守門人神色慌張地揭下白紙,伸出的手似乎還有些顫抖,“皇小姐,請進。”
“好。”騰出抱着九尾狐的一隻手,林嵐推開了大門,門後一片漆黑。就在她與守門人擦身而過時,她聽到守門人彷彿傾盡全力說出的話:“皇小姐,請千萬小心。”
注視着少女的身影隱沒在門後,守門人立刻關上了門並再度貼上了那張奇怪的白紙。他的心裡滿是內疚的感情,雖然這是夫人的命令,而且她又是皇家的人,但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還是太過殘酷了。但現在,他也只有在心裡祈禱了,祈禱林嵐不要出事了。
*
“這裡真的好黑呢!”信步走在“走廊”上,林嵐讚歎地說道。的確,這裡真得很黑,如果不是因爲懷中九尾狐身上發出的點點銀光,林嵐大概連自己也看不到了。
“可以放我下來了吧!”懷中的九尾狐突然發話。
“爲什麼啊,凌羽?你看,有我抱着你多舒服啊!”林嵐裝出不解的樣子回問道。
“……”和林嵐處慣了處久了,凌羽知道生氣已經沒有任何效用了——其實從一開始就沒用——爲了避免火氣指數過高而造成火山爆發,使自己的一世英明毀於一旦,選擇沉默是最佳戰術。
“哎,凌羽,你倒是說……”林嵐的話突然打住了,因爲一種如同大型動物的呼吸聲的響音在“走廊”內演奏開來,足以勾起所有人內心深處的恐懼。
趁着少女因聲音一時閃神的空隙,九尾狐奮力一躍,逃脫了林嵐的魔爪,當他輕巧地着陸時,已變回了銀髮的男子。
注意到凌羽的逃脫,林嵐只是付之一笑。早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安分地讓我抱着的啦!
“知道這是什麼聲音嗎?”
“你不是知道了才進來的嗎?”頓了頓,凌羽繼續說道,“這裡是‘荒回走廊’吧!”
“荒回走廊”,又名“染血走廊”,是封印亡靈的地方,當一個除魔師面臨無法消滅亡靈但又必須除之的境遇時,封印是唯一的途徑,而在所有的封印之中,“血の印”所構築的“荒回走廊”是最強的。但越強的封印所需的代價也越大,它需要除魔師本人1/3的血液作爲初次代價,因此而死的除魔師不計其數,而僥倖逃脫一死的並不代表一切的終結,當除魔師死去時他的靈魂將無法進入輪迴,被關進“荒回走廊”中成爲所封印的亡靈的食物。這是人類追求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因爲這樣,“染血走廊”的名號不脛而走。
如果說,起初人類使用“血の印”是爲了拯救蒼生,那到了後來他們所作的就只是爲了自己,當他們發現了“血の印”的另一個用途。
衆所周知,詛咒分很多種,但其中大部分需要依憑器具,例如稻草人等,而其中有一種中國獨有的古老咒術——蠱毒。在一個缸罐中放入一些毒蟲,埋入土中幾個月之後再挖出來,蟲經過共食會只剩下一隻,再用這隻蟲施咒術。這隻蟲起初會替施咒者帶來莫大的財富,但也因此必須定期讓他殺一個人,到最後甚至會吃掉主人。而“荒回走廊”就是靈的缸罐,在封印強大亡靈的同時封印幾許較弱的亡靈,讓它們共食形成靈的蠱毒,替自己帶來財富,但同樣地也必須每過一段時間關進一些亡靈作爲它的食物。
尤其是當人類發現,其實並不一定需要施術者本身的鮮血和靈魂之後,這種咒術風靡一時,人們不惜犧牲自己的父母、兒女等與自己有直接血緣關係的親人的鮮血與靈魂施行“血の印”,僅僅只是爲了財富。
最後,以皇家、姬川家、林家、楊家、萊特家以及拉斐特家這六大除魔世家爲首的尚存良知的除魔接聯手打壓蠱毒之風,最終將此風連根拔除。從此蠱毒被列爲禁術,消失在人類世間之中,僅留下世界各地爲數不多的的“荒回走廊”。
“對啊,看到那張符紙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眼中閃耀着異樣光芒的少女歪着頭說道。
“那你爲什麼還要進來呢?”
“當然要進來了!‘荒回走廊’可不是哪裡都看得到的,既然有機會,自然要好好拜見一下了。再說了,如果我明知這裡是什麼地方,而膽小不願進,你會稱讚我嗎?”蒙娜麗莎般的微笑出現在林嵐的嘴角上。
“……不會。”
“那不就對了?好了,不說了,看看是怎樣的亡靈吧!”
暗暗嘆了口氣,凌羽不僅爲自己“完美”的主人運感到悲哀,從來只說會招惹麻煩上門的人是最讓人頭疼的,但凌羽卻想說麻煩沒有找上門但卻自己找上麻煩門的人才是最讓人慾哭無淚的。
扣起右手的無名指,凌羽闇誦了幾句咒語,十來盞冰燈應聲而出,浮現在兩人的周圍,搖曳如鬼火般給周圍的世界染上了昏黃的光芒,雖不是太亮,但也足以讓他們看清自己所處的空間。
這是一條全封閉式的走廊,古老凝重,走廊的盡頭消失在無盡的黑暗當中,其兩邊的牆壁上雕刻着一幅幅畫像,畫得都是同一種植物,而正是這種植物讓凌羽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應該是烏頭草吧!仔細確認了圖案以後,凌羽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據傳說,荒回走廊內的裝飾與被封印的亡靈之間有着密切的聯繫,從這一點來看,這裡封印的難道是……
間於犬吠與狼嚎兩者之間的聲音迴盪在走廊內,大型動物的呼吸聲逐漸近了。
“來了!”
從黑暗中最先淡出的是三雙嗜血的火紅雙眼,亮得有些刺眼。
爲什麼?疑惑的波紋在林嵐的腦海中散開,遍及每一處角落。爲什麼?爲什麼會有三隻?按理來說,亡靈應該經過共食而只剩下一隻了呀!
當那三雙紅眸的主人完全暴露在冰燈的照射範圍內時,連林嵐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冥府忠犬——凱爾貝洛斯!”
短短九個字不僅道出了亡靈的身份,更是直接命中了凌羽的不祥預感。
基本上來說,只要和除魔界搭得上半點關係的人,大多都知道“四界”的存在,即人類所居住的黃昏界及與之平行的黑暗界和光明界,還有就是一切成謎的冥界。(請參看關於“四界”的設定。)因爲它的迷霧重重,所以至今沒有任何種族能對它說出個一知半解來,人類更是以自己的想象爲其作了各式各樣的定義,例如古代的中國人認爲死後要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以後忘卻一切投胎轉世;而一些信奉基督教的人則相信人死後會根據生前的善惡功過來判定是去天堂還是地獄,這些都是對冥界的一些假想。
相對於冥界的謎,其中的極小部分子民倒是在人間界享有不小的知名度,例如現在出現在林嵐及凌羽面前的凱爾貝洛斯就是最好的典範。
據傳妖歷2874年前後,有一隻巨大的怪物在古希臘及小亞細亞地區大肆作亂,致使人類及眷族死傷無數,不少勇士前去征討怪物——因爲當時除魔師尚未興起,故他們只能被稱爲勇士——但卻沒有一個人或者回來。然後當一切種族絕望之時,冥界之神第一次也是至今爲止唯一一次降臨於世,收復了怪物。後來古希臘人將這件事寫入了希臘神話,成爲“赫爾克里斯制服地獄妖犬”這一故事的雛形。所有的種族都讚美冥神的勇敢與仁慈,感謝他拯救了蒼生。
然而從光明界與黑暗界那兩位唯一見過冥界之神的偉大人物那裡,傳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版本。冥界之神之所以會降臨於世是因爲由於凱爾貝洛斯的關係而死亡的種族過多,使得冥界中充斥着亡靈,冥界之神的工作量太過巨大,搞得他沒有時間去陪他的老婆大人。考慮來考慮去,他認爲只有解決了凱爾貝洛斯,他才能夠有時間陪伴在他的冥後大人的身邊,再加上他也很需要一隻看門犬來防守冥界的大門,免得某兩個小鬼偷偷潛入冥界惡作劇。於是凱爾貝洛斯被收服後又有了另外一個新的名字——地獄看門犬。至於冥界之神口中的“兩個小鬼”指的究竟是誰,就連神主與魔王最心腹的臣子也從未聽說過。這兩位勢同水火的神祗竟然難得一致地守口如瓶,實在是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並且由此看來,凱爾貝洛斯的力量之強也就可知一二了。
即使想破了頭,凌羽也明白一定無法解決凱爾貝洛斯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所以索性也就不想了。在荒回走廊中的亡靈一定來者不善,怎樣保命纔是當務之急,畢竟對方是傳說中只有神祗纔打敗過的地獄妖犬。
不過也真是見鬼了,爲什麼自從自己跟了林嵐以後就老是碰到些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傢伙?
“好惡心哦!”不自覺地說出這句話,林嵐的心態已經調回了正常狀態,她緊盯着眼前巨大的亡靈,內心的厭惡一浪勝過一浪。
作爲三頭犬怪中最傑出的代表,凱爾貝洛斯理所當然頂着三隻各有一米多長的巨型頭部,紅色的雙眸如同燒紅的煤炭一般飢渴的注視着底下渺小的獵物,森森的白牙似隱有現的外露在血紅的犬嘴之外,覆蓋了白牙的土黃色液體不斷地從牙齒的間隙中涌出,墜落地面,形成三股完全與“細”無緣的土黃色微型“瀑布”。如果不是因爲從走廊地面上那逐漸成形的土黃色池塘中生長出的植物,林嵐永遠不會想到那些竟是這頭怪物的唾液——傳說中從凱爾貝洛斯的唾液中會生長出一種名爲烏頭草的植物,它有毒,卻能當作重要使用——這也是凌羽之所以能早一步意識到的原因。不過這個發現非但不能使林嵐覺得好過些,反而更加加重了她的噁心感。不過,反觀凌羽,除了在凱爾貝洛斯出現時稍稍皺了皺眉頭,臉上的表情一直都絲毫未變,真是讓人搞不懂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三個巨型頭部從頸部一下連結起來的身軀突然運動起來,以與它龐大的身軀不相匹配的超快速度向主僕二人猛衝過來。
就在大腦尚未作出反應之時,身體已忠實地做出了唯一可能的舉動——逃命。黑髮的少女和銀髮的男子憑着生理本能分別向兩邊奮力躍開。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當他們好整以暇的回過頭望回他們剛纔所站的位置時,心裡不禁冷了半截:走廊的牆壁因爲凱爾貝洛斯的猛烈擦撞而減少了厚厚的一層,地表則因爲其強烈的衝力而下陷了一米左右,土黃色的唾液注滿了下陷處,如同一個池塘,一個長滿烏頭草的池塘。而那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咆哮着望着他們。如果說狗也跟人一樣有表情的話,那它現在一定是在陰笑,好似戲弄着獵物時的愉悅笑容。
“吾所信仰之聖獸,冰之弗利斯啊,請傾聽吾之禱告,給予吾穿透敵人之利刃吧……”
“與吾締結契約之聖獸啊,依循吾契約之主之名義,借汝之力量於吾手,毀滅吾敵吧……”
截然不同的兩段咒語不約而同地在走廊內響起,凌羽是向空狐族三大守護神之一的冰之女神,也就是光明界的上古四大聖獸之一的弗利斯祈求力量;而林嵐則是要求與其締結契約的聖獸將力量借與她,因爲在荒回走廊這種屬於封印性質的空間中是無法召喚幻獸的。
“無堅不摧之冰刃啊,請來到吾跟前,阿萊雅!”
“來自黑暗之血色火焰,接受吾之支配,列斯特!”
冰刃、火焰分別從兩個方向同時攻向凱爾貝洛斯。三頭犬也許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無法躲開的,於是背過身,以寬闊的背脊擋下了所有的攻擊,可是這足以消滅低等幻獸的力量卻只能在它的身上留下巴掌大的傷口。
切膚之痛明顯刺激了凱爾貝洛斯,藉着被破壞過的走廊的寬度,三頭全勉強倒回頭,筆直地再度衝向林嵐。銳利的犬爪隨即橫掃過來。
“嘖!”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長髮飛揚的少女飛快地蹲下身,剛躲過巨爪,就看到凱爾貝洛斯的白牙已經近在咫尺了,就地一個打滾,她以最快的速度逃開了。
突然失去了目標的三頭犬笛聲咆哮了一下,毫無徵兆地撲向凌羽,似乎是想出奇制勝。可惜它算錯了兩件事:一是凌羽的敏捷度,就在三頭犬剛剛接觸到凌羽周身三米之外時,凌羽早已失去了蹤影,撲了個空的妖犬還未來得及發出不甘心的犬吠,就感到側腹一陣刺痛,扭頭一看,只見三道由火焰構成的利箭已經深深地插入了它柔軟的側腹——才從它的攻擊下逃開的林嵐很有“禮貌”地回敬了它一番,這便是其之二。
惱羞成怒的三頭犬卻在這時突然停了下來,三張嘴同時大開,三個巨型火球脫口而出,兩個飛向林嵐,剩下的一個飛向凌羽。
迅速地跳離原地,林嵐和凌羽這才醒悟到凱爾貝洛斯的真正用意。火球直行無礙得撞擊上地面,爆炸的衝擊力炸開了地面,巨石夾雜着熱浪襲向空中的兩人。本來要在空中保持平衡就已經很困難了,現在還要閃躲漫天的石塊並在熱浪的洗禮下抑制自身的失控,這更是難上加難。要是一般人早就支持不住了,要不是變成了燒豬,就是被壓成了肉醬,可林嵐和凌羽硬是靠着自身強大的靈力作爲消耗撐了下來。但當他們好不容易重回大地的懷抱之時,才發現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第二波火球早已等待着他們,即使再不樂意,他們仍不得不再次起跳。
火光在昏暗的走廊內此起彼伏,形成頗爲壯觀的流星雨,林嵐和凌羽穿梭其中,動作優美得如同翩翩起舞的精靈,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看似輕巧的動作,實則無比艱難。
“嘖,怎麼就這麼沒完沒了?”忍耐了一刻鐘後,脾性如林嵐這般生來就與耐性絕緣者終於爆發了。
的確,如果再這樣下去,不僅是耐心了,恐怕就連體力都會消耗殆盡,緊接着便只有任“狗”宰割的份了。
“凌羽,掩護我一下,我要繞到它後面去!”
“好……”下意識地出聲答應後,凌羽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法有任何動作,依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光要照顧好自己就已經是極限了,更別說支援林嵐了。
“林……”凌羽的嘴脣剛剛開啓,林嵐已迅速展開了攻勢,藉着每次起跳的時間、方向和距離,雖不能說是很快,但少女已經漸漸逼近了凱爾貝洛斯一事卻是事實。
再次側身躲開碎石雨,林嵐終於到達了三頭犬攻擊方向的死角,縱身高高躍起外加一個翻身,少女如願以償地來到了凱爾貝洛斯的身後。
林嵐深知作爲一名專業的除魔師,面對此種情況理應分秒必爭,捨棄了需要較長時間準備的咒語法術,她以最快的速度用雙手作出結印,凝聚起靈力,準備發動最強的結印法術。
危險!腦中紅光一閃,下一刻林嵐已無意識地蹬地躍離地面。
一束黑色閃電從凱爾貝洛斯與漆黑的走廊相融合處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攀上林嵐的右腳腕,彷彿具有生命力一般的閃電飛快地在腳腕上繞上好幾圈,再用力一扯,少女便被硬生生地從空中拉了下來,重重地直墜地面。
顧不上疼痛,林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右腳腕上。不知何時,黑色閃電狀的物質已從她的腳腕上退離,可被緊緊纏繞過的地方卻火辣辣地難以移動分毫。
又有好幾束黑色閃電襲向林嵐,這次已有了心理準備的林嵐飛快地打出了隨身攜帶的幾張符咒。走廊內響起了空氣被切開的聲音,隨後便是什麼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響,連帶着的是清亮的水聲,以及三頭犬吃痛的吼聲。
到底是什麼?乘着攻擊的空隙,林嵐迅速唸了一句常用咒語,微弱的火種遍佈了她的周遭,形成細緻的脈絡,點亮了她所處的空間。
是蛇!本以爲地獄妖犬在如此狹窄的走廊內會因行動不便而無法迅速轉身,林嵐纔會想到繞到它的後方攻擊,可是卻沒有想到就連她的身後都有難纏的伏兵。
怪不得那麼容易就讓自己過來了,原來是陷阱。
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後悔了,呆呆地望着恐怕有好幾萬條蛇組成的犬尾,林嵐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沉重的無力感。但是,在皇林嵐的人生詞典中絕沒有“放棄”這個詞,她很快又再度振作起來,不停地指引着周遭的火焰攻向蛇羣。這樣的火焰可能傷不到凱爾貝洛斯,但對付蛇羣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走廊裡,犬吠聲突然響起,凱爾貝洛斯的身軀與牆壁激烈地親吻着,碎石屑不斷地從空中都落,花費了好幾秒鐘林嵐纔好不容易意識到這是三頭犬爲了轉身而在“拓寬”道路。
怎麼回事?疑問伴隨着解答一同浮現,因爲銀髮的男子出現在黑髮少女的面前。
“凌羽!”
“腳!”意義不明的一句話讓林嵐愣住了。
“什麼?”
“看、你、的、腳!”彷彿忍受着極大的不悅,凌羽一字一句地說道,火氣之大讓林嵐不禁咋舌。
“兇什麼!”林嵐不滿地小聲嘀咕了一句,但還是乖乖地低下了頭。
咦?
少女的整隻右腳呈現出怪異的綠色,似乎還有擴散的趨勢。先前爲了處理蛇羣,再加上腳腕過了一陣已不再疼痛,林嵐就沒有再在意。現在看來,已經不是腳疼不疼的問題了,右腳整個麻木了,在這樣下去的話恐怕就只有壞死了。
“應該是中毒了。”林嵐坦白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可是臉上那一成不變的笑容中卻完全沒有悔過的成分。
看着少女這樣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凌羽的火氣指數直線上升,直衝臨界點。
在自己與凱爾貝洛斯之間築起三座冰牆後,凌羽在林嵐的身邊蹲下,想盡辦法爲她解毒,可是卻無一有效。
擡頭是瞅見林嵐臉上那抹牲畜無害的笑容,凌羽是一陣無力。看她這架勢,好像受傷的不是她自己一樣。
回頭掃了一眼,確信三頭犬在短時間內還無法轉過身,凌羽盤腿坐在地上,念起了他試過多次卻沒有一次成功的咒語。
冰藍色的光芒慢慢充滿了凌羽的身體,形成了極冷的寒流,銀色的短髮飄動着,露出了凌羽額頭上透光的刻印,冰藍色的寒流開始從凌羽的身上溢出,漂浮着在他正前方的半空中凝聚成巨大的光球。當光芒完全從凌羽的身上流盡之時,光球的外表層變成了透明一片,相同的刻印從光球的正中央投射出來。
會成功嗎?凌羽慢慢地開啓了雙目。
光球炸裂開了,一時間走廊內猶如白晝一般,光華大盛。當一切的光因子消散之時,林嵐驚奇地發現走廊內到處都被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就連凱爾貝洛斯也因爲凍結的關係而暫時停止了行動,龐大的身軀上滿是霜打的痕跡。
在而那光球的原位置,一柄晶瑩的冰劍懸浮在半空中,散發出的極寒氣流彷彿能將空氣也凍結住。
竟然……成功了?凌羽微微有些意外,成年儀式之後用了三年時間都沒有成功過的用來凝聚光御的“凝光咒”竟然成功了?
但是,凌羽沒有再細想下去,因爲還有更緊要的事情正等着他做。
一把抓過劍,凌羽陰沉着臉向林嵐靠近,冰劍的幽光在走廊一閃而過,於林嵐的右腳上留下一道血痕。
“凌……”林嵐剛想出口詢問,就被凌羽凜冽的目光給逼了回去,低下頭掃視自己腳上的傷口,她不禁愣住了。
因爲她看到了……
那個環繞在淡淡的血痕周圍那似曾相識的黑色光暈……
“這是……”不會吧……
凌羽沒有說話,只是將冰劍緊壓在血痕上,說來也真奇怪,本來已經沒有任何知覺的右腳竟感到絲絲涼意,林嵐低下頭仔細一瞧,從那細細的血痕中被染成青綠色的血液正慢慢涌出,蔓延至整柄冰劍的劍刃上,白色的幽光轉化成爲青綠色的光芒。
隨着毒血的涌出,少女的右腳漸漸恢復了原有的白皙,知覺也隨之甦醒了。
將冰劍從傷口上挪開,凌羽修長的食指和中指掩上傷口,從上之下,血痕便消失了蹤影。
完成了!凌羽安心地舒了口氣,他從沒想過這一切竟會是那麼得順利,他竟然真地做到了,他竟然真地凝聚出了他所想要的光御,空狐族有史以來只爲一個人所擁有過的同屬性的光御,那傳聞中的最強光御——
“嗜血劍!”目睹了眼前的一切,林嵐不禁脫口而出,但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對,這怎麼可能嘛!不管是顏色還是材質都不一樣啊!這怎麼可能會是溯夜的夜翎呢?
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林嵐在心裡不斷地自我安慰着。
忽然,凌羽的身後傳來冰層碎裂的聲音,兩人同時望去,只見三頭犬掙脫了冰的囚鎖,龐大的身軀再次與牆壁衝撞開來。
嘖!竟然連嗜血劍創造出來的冰之領域也困不住它嗎?凌羽不禁握緊了手中的冰劍。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林嵐費勁地想着,視線範圍內突然掃進了一副奇異的畫面。
那是……
對了,荒回走廊的特性是……
好,就這麼辦!
“凌羽,等一下趁那隻狗轉過身還來不及防禦時打傷它的頭!”
“哪一隻?”
“哪一隻都行!反正只要讓它的三隻頭的能量產生差值,不再平衡就行了!”
“不平衡……”凌羽玩味着林嵐的話,很快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可是暫且不說這計劃是不是能行得通,光是某一件事情就讓凌羽頭疼不已了:
“我的光御是近身戰所使用的劍耶!你叫我怎麼從遠處攻擊它的頭……”
的確,如果用遠程魔法的話,殺傷力一定不夠大,而如果使用冰劍的話,就必須拉近距離,可是時機卻又成了一個問題,如果太早的話,凱爾貝洛斯的頭還沒有轉過來,那麼在半空中的凌羽就會成爲蛇羣最好的靶子,如果太晚的話,又恐怕凱爾貝洛斯有了準備,那麼凌羽就同樣面臨着成爲三頭犬的盤中餐的命運。如此看來,就必須要抓住最準確的時機,但這同樣難上加難。
“真是的……”
凌羽有些不滿地抱怨着,將手中的冰劍舉起來,想要示意林嵐,可是卻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手掌中流動着,他轉移了一下視線,竟發現他手中的冰劍竟融成了水。
“怎麼會……”
水流在他的掌中,在空氣中流動着,又漸漸凝固了起來。
“這是……長弓?”沒錯,靜靜橫臥在凌羽掌心之中的便是一把剔透的冰鑄長弓,但是卻不見弓弦與箭的下落。
來不及多想,彷彿鬼使神差一般,凌羽駕輕就熟地架起長弓。左手持弓,右手剛剛停放在弓弦的位置,一道細細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光束出現在他的指間,用力拉滿弓,極有默契地,纖細的冰箭在弓上閃耀出五彩的光芒。
散去了隔離用的三堵冰牆,凌羽盡力瞄準着。
“嗚——!”走廊內再度響起凱爾貝洛斯的咆哮聲,龐大的身軀扭轉了過來,看住了時機,凌羽的箭在一瞬間離弦。
瘋狂的三頭犬做夢也不會想到,當它做出一切努力,好不容易轉過頭的時候等待着它的竟是千年寒冰所鑄成的箭矢。躲閃不及的三頭犬頓時被刺傷了眼睛,中間的巨頭上升起了淡淡的黑色光暈,粘稠的血液從被刺爆的左眼中不斷涌出。
哀嚎聲充斥了整條虛幻的走廊。
但更讓人髮指的是,剩餘的兩隻頭不僅沒有惱羞成怒地向凌羽他們發動攻擊,反而爭先恐後地撕咬着受傷的那隻頭,彷彿完全不知它們同爲一體。
哀嚎聲漸漸暗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兩頭野獸的纏鬥聲和咆哮聲,殺紅了眼的兩隻頭開始了殘酷的肉搏戰。不久,右邊的頭部敗下了陣來,左邊的頭部乘勢一口咬斷了它的頸,不過相對的,它也付出了相當巨大的代價:右耳被咬碎了,左臉被硬生生地扯下一塊皮肉,露出了裡面森森的白骨,整個頭部顯得傷痕累累。
隨着一聲勝利的嚎叫聲消散在走廊中,勝利者連同它巨型的身軀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揚起濃重的塵土。萬分痛苦地掙扎了幾下,這隻冥府忠犬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塵歸塵,土歸土了。
“呼……”
終於結束了!
這,是林嵐此時此刻唯一的想法,不過能打倒凱爾貝洛斯還真是靠了運氣,靠了它自己。
當林嵐看到從冰中解封的蛇羣並沒有再次組織進攻,反而爭搶着吞噬同伴的屍體之時,她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建立在荒回走廊的特性上的“也許”。
傳統醫學上認爲連體嬰是兩個不同的生命體,於是同樣地,三頭犬也可以被當作是三隻不同的惡靈。而在荒回走廊內,當存在兩隻以上的惡靈時,它們會產生共食的現象,在此之前三頭犬之所以沒有進行共食,是因爲它們本身勢均力敵,纔會一直僵持着。當凌羽的一箭摧毀了這種微妙的平衡之時,處於劣勢的頭部就理所當然地成爲了其餘兩頭共同獵食的對象,而可以肯定的事,剩下的兩頭從被殘害者的血肉中汲取的妖力並不會相等,它們勢必會再度挑起另一場爭鬥,而當最後的勝利者出現時,三頭犬本身已經奄奄一息,失去了兩個頭部的它喪失了可以維持生命的底線因而灰飛煙滅了。
的確,這可以說是一場賭博,而賭注就是他們的生命,但是極其幸運的是:他們賭贏了!
可是,沒有劫後重生的欣喜感,也沒有戰勝強敵的成就感,一人一妖只是安靜地掩埋在荒回走廊最後的華美之中。
“當——當——當——”明亮的鐘聲隱約傳來,這是荒回走廊最初也是最終的歌聲,它標誌着又一支古老的咒術的消逝。
先是三頭犬的屍體,然後是從它的屍體與走廊的接觸開始,化成了細小的光斑與光點,升騰繚繞在這已臨近崩潰的走廊內。
吞噬了無數靈魂的染血走廊在與它的另一個名字完全不符的華麗優美的景象中走完了它的最後一程。
樂聲輕止,光華盡褪。剛纔還如蛇般蔓延的長廊霎時化爲了幽暗的一望可知盡頭的短廊,地上積累的厚厚的灰塵足可以媲美厚重的羊毛地毯,只不過恐怕不會有人想要這樣的地毯吧!
望着走廊盡頭微微透光的大門,林嵐的臉上滿是難以名喻的笑容。
“走吧!”
聽到林嵐的話,凌羽提步走向大門,可剛走出幾步,他又回過頭望向一步未動的少女。
“爲什麼不走?”
少女沒有答話,只是擺出了招牌式的惡魔笑容,雙手做出圍抱的動作,林嵐心滿意足地欣賞着男子微變的臉色。
“又要……”男子有些不肯定地問道,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然而少女燦爛的笑容徹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深深地嘆息了一下,凌羽緩緩走向了林嵐。
幽影籠罩了一切,讓人無法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當林嵐的右手按上大門的把手時,她的左手緊緊環抱着什麼——不知何時起又再度出現的白狐。
費力地推開陳舊的木門,明亮的燈光包裹住一人一狐,伴之以嚴肅而又蒼老的聲音:
“皇小姐,作爲姬川家族第41代家長,我姬川瑩謹代表姬川家族上下歡迎您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