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李憬臣淡淡的，絲毫不避諱旁邊有沒有皇后耳目。
燒了？！
管家心裡巨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太子爺剛從皇宮出來，那冊子又是黃封鑲玉的款，若非出自皇上便是出自皇后，可太子居然說燒了！
這樣的話，若是傳回皇宮，輕易便能治個大不敬！
不過，對於李憬臣的獨立特行，管家顯然早已習慣，他很快爬上馬車，將冊子取出。
這時，李憬臣朝後面十多輛馬車看過一眼：“這些賞賜全是皇后賜下的，你清點一下，妥善保管。”
“是。”管家再答。
既是皇后賜下，那麼，就算燒了冊子也不足爲奇。
管家繼而指揮下人們開始搬擡賞賜，皇后賜下的東西，自然要一百二十分小心！還記得太子剛遷府時，皇后賞賜下來的東西，好幾件可都是加了料的。
……
房間裡。
上邪辰懶懶的躺在大木桶裡，任灑滿玫瑰的溫水洗滌自己的皮膚，任靈兒把自己頭髮洗乾淨後，再站在自己身後不輕不重的捏着肩膀，任旁邊兩個侍女不斷往她肩上澆水……
幾個月來，自離開軒國皇宮後，這一覺，真正睡得安心。
“夫人……”靈兒喊了一聲。
“恩。”上邪辰依舊閉着眼睛，“你的手法不錯。”
“謝夫人！”靈兒說着，鬆開爲上邪辰按摩的手，走到木桶側面，徑直跪下，然後給上邪辰恭恭敬敬磕了個頭，“靈兒謝過夫人！”
上邪辰這才睜開眼睛，一雙藍眸看着靈兒，笑着：“不過讚了你一句，至於行如此大禮麼？”她頓了一下，“還是說你家主人從來吝於贊人？”
“回夫人，在遇到夫人之前，靈兒本是犯錯待罰之人，這趟回府之後，便會換了差事。幸得遇到夫人，也幸得夫人有幾分喜歡奴婢，奴婢這才能繼續伺候夫人，留在主人身邊！”靈兒說。
喔，原來是想繼續留在李憬臣身邊，她的目光往旁邊幾個婢女看去，只見那幾人在聽到主人二字時，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喜色。
哎，果然是“哪個少女不懷春”！當然，李憬臣那樣的人中青龍，卻確實也值得很多少女喜歡！
她笑了一下，不止這府內的婢女，估計大半個西涼的官宦之女，都夢想着嫁給他吧！
她猜測着，李憬臣今兒個故意讓自己顯露在衆大臣面前，怕是他之前說的需要她幫忙，便是擋住那些桃花吧！
逢場作戲，她也不在乎！
上邪辰重新閉了眼，懶懶的對靈兒道：“好了，你起來吧！”
大概在水裡躺了小半個時辰，上邪辰這才站了起來，任婢女幫她擦水，穿上白色中衣，中衣是特製的孕婦的款，極爲寬鬆，雙腳穿了雙小葉紫檀的拖鞋。
目光掃過旁邊六個婢女托盤上放着的十二套外衣，其中八套的主色調是硃紅，上面有不同色澤的繡紋，餘下四套，其主色調分別是寶藍，臧青，鵝黃，以及淺紫。
顯然，李憬臣連自己平素喜歡的服飾的顏色都很清楚，除了硃紅，其他不過是點綴。
她笑了下，目光落在臧青色那套衣服上面：“就這個吧！”她頓了下，“往後，幫我準備一點深色的，款式稍微再簡單一些。”
“是。”靈兒福身，雖覺得上邪辰如此年輕，又深受太子喜歡，穿深色有所不妥，但卻沒有任何反駁，只與另一位婢女抖開外袍，替上邪辰穿上。
“夫人，方纔太子爺叫人來傳過話了，說是等您一起用膳。”靈兒一邊替上邪辰整理衣服，一邊低聲彙報。
“好。”上邪辰笑，然後坐到梳妝檯旁。
鏡子中，容顏一如往日，只下巴部分略尖了幾分，身上也是，除了隆起的小腹，其他地方也都瘦了不少。
臧青色的袍子，極爲深重的顏色，襯得皮膚更白了幾分。寬大的款，顯得人很瘦，衣服很空。
“靈兒，明天請做衣服的來一趟。”這種惹人憐惜的美，她實在不喜歡。
“是。”?靈兒站在上邪辰身後，用乾毛巾揉她的頭髮，“夫人，待會兒想梳個什麼髮型？”
“不用，把頭髮揉乾點就行。”上邪辰淡淡的，“別讓你家主子等久了。”
“是。”靈兒答。
這時，另有婢女拿來同色綢緞鞋，跪至上邪辰面前：“夫人，奴婢給您換鞋。”
“不用，這天氣穿木屐正好。”上邪辰只看過那綢緞鞋一眼。
“是。”婢女飛快退下。
既不刻意綰髮，自然也不會刻意化妝，上邪辰不過等頭髮半乾後，就汲着拖鞋走了出去。
天，已近黃昏，蔚藍的天邊，有絢爛晚霞。
“你家主子呢？”出門後，上邪辰立即將目光落在一個候在外面的婢女身上。
那婢女顯然沒料到上邪辰會穿這一身去見太子，稍一愣後，很快道：“夫人，請跟我來！”既夫人已懷了主子的孩子，兩人必定已十分親密，就算穿着隨便點，也很正常。
出小院，穿長廊，越花園，再走到一大面湖邊。
湖上有荷，荷上有花，花間有船，船不過兩米來長，站着划船的艄公。這樣的小船，最多也只夠載兩三人渡湖。
“夫人，請。”婢女躬身，朝小船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卻顯然不打算跟上。
上邪辰思索了片刻，就西涼複雜的政治環境，該不會皇后的爪牙伸手到李憬臣的太子府吧！
這樣一面暮色中根本看不到盡頭的湖水，倒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見上邪辰幾分猶豫，那婢女立即上前一步：“夫人，主子吩咐了，除了夫人和送膳之人，其他人一律不得過去。主子還吩咐了，若夫人不放心，就轉告夫人，太子府之內，儘可放心。”
上邪辰舉目，似看見湖面之後的地方，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再之後，便看見另一艘小船穿過荷葉，駛了過來。
船上除了艄公，另一人提着兩個食盒，顯然是剛送了食物過去。
能在太子府弄出這麼大動靜，自然不可能是李憬臣的政敵，當下，上邪辰笑了一下，邁步朝小船走去。
船很穩，上邪辰上船的時候，船上半點搖晃也無，顯然是艄公用了內力中千斤墜的技巧。
不過一個划船之人，竟也有如此精妙的內力，上邪辰不由往艄公多看了一眼，只見那艄公不過30歲，頭戴斗笠，身上也是尋常湖畔艄公的打扮，臉上一絲高手的倨傲也無，平常得彷彿真只是一個負責送人渡湖的之人。
目光很快從艄公臉上移開，上邪辰看了看船上唯一的座位，座位上鋪着簇新的厚厚的軟墊，顯然是爲她準備。
她笑了一下，坐了下去。
長蒿往湖底一撐，小船破開水面，悠悠然往湖心駛去。兩側是荷，荷花荷葉的清香撲鼻而來。
伸手，能觸到長莖的荷花，也能觸到清涼的湖水。湖中有魚，五彩繽紛，隨着小船的滑動跟在船尾。
“夫人，船舷上有魚食，您若想餵魚，請自便。”艄公垂頭，並不往上邪辰多看。
他不是不知道船上女子有多美，只不過，主子帶回府的女子，豈是他這樣身份的人能多看！
上邪辰側頭，順手從碗裡抓起一把魚食，投入水中，那原本就跟在船後的魚兒更歡，另有其他方向彩魚遊了過來。
“你家主子可真會享受！”不過一個太子府，竟有如此大的一面湖，比從前軒國皇宮御花園的太液池還大！
“是。”對於上邪辰這個評價，那艄公竟不反對，“主子說，人生得意須盡歡。”
人生得意須盡歡……
這樣的認知，若放在第一公子蕭輕舟的身上，她覺得無比貼切，可如今被西涼政壇中心的李憬臣說出來，她覺得非常有違和之感！
“對了，除了划船，你平時還做什麼？”上邪辰很隨意的問。
“回夫人，屬下在太子府的職務是艄公，工作就是划船。”艄公很認真的答。
呵，竟還真是純粹的艄公，上邪辰忽的明白了爲何剛纔那婢女說太子府之內，儘可放心！一個連普通艄公都是武功高手的府邸，其真實防禦該有多強！
船劃過水面，暮色越來越重，遠處燈火卻是越來越清楚，如漫天繁星遺失了一角，與天上皎潔的月色交相呼應。
整整一炷香後，小船這才抵達湖心小島。
上邪辰穩穩上了岸，岸上有樹，樹上有白色宮燈，恰勾出一條路徑。
“夫人，順着燈走，主子在前面等您。”艄公說着，手上長蒿往湖底一撐，小船立即飛一般退了去，速度之快，竟如離弦的箭。
看着艄公逃逸一般的離開，她的心裡一陣無語，遂順着宮燈往小島更深處走去。
島不算太大，周圍很安靜，只上邪辰腳上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順着燈走了大概50來步，她就看見了李憬臣。
這是一塊空地，空地的中間是一座涼亭，亭中有桌，有椅，亭檐8個，個個掛有宮燈。
李憬臣一襲紫袍，站在亭外，只靜靜的等着她。周圍沒有其他人，就連一個侍女也無。
或是男人的相貌太過俊逸，或是男人的氣質太過出衆，在滿月的映襯下，整個人挺拔得更如同天上神祇一般！
“你來了？”
“是，我來了。”
他伸手，掌心朝上，朝着她的方向。
她朝他走來，卻沒有將手放在他的手心。
李憬臣笑，不以爲意的將手放下。
“餓嗎？”
“餓。”
“那先吃東西。”說着，李憬臣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往涼亭走去。
石桌上，十多個菜餚，算不上多，卻很精緻，與之前每一餐相同的是，這些菜餚，無一不是養胎之物。
“難爲你陪我吃了這麼久孕婦吃的菜餚。”
“那玲瓏覺得味道可還合口？”他笑問。
“很好。”
“太子府的廚子會更好。”李憬臣說着，再次做了個“請”的姿勢，邀她品嚐，“既是美食，又有美人相伴，憬臣覺得非常享受。”
他說着，拿起旁邊酒壺，緩步走到上邪辰身邊，親自爲她斟了一小杯酒：“這是西涼皇宮特有的芝草雨露，你嚐嚐？”
“好。”上邪辰說着，竟真舉杯，小口抿了一口。
“你不怕孕婦不能喝？”李憬臣笑問，回到自己座位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既是你倒給我的，必定是能喝之物。”上邪辰笑，晃了下手中杯子，“更何況，這酒還被特地稀釋過！”
酒味很淡，淡到只能算是飲料。
“沒想到玲瓏第一次喝這酒，竟能準確說出這酒被稀釋過！”李憬臣有一絲訝異。
上邪辰笑：“輕舟嗜酒，我當日陪他喝過不少好酒。若鼎鼎有名的芝草雨露是這鬼味道，他也不會讚不絕口了！”
聽到上邪辰說自己特地給她稀釋過了芝草雨露是鬼味道，李憬臣當即就笑了！
“不過想找人陪我喝一杯，居然被嫌棄。”眸光流轉，擡手朝上邪辰舉杯，“不過，你想喝真正的芝草雨露，至少還要等一年。”一年後，孩子生了，再等到斷奶，想怎麼喝都行。
“好。”上邪辰舉杯，再抿了一口。
兩人皆沒有說正事，就着湖心小島的美景，一邊用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上邪辰的食量並不大，每樣用了一點後，就放下筷子。
“你得多吃點，孕婦太瘦了不好。”李憬臣擡頭，看着上邪辰略尖的下巴，拿起放置在旁邊的公筷，親手給上邪辰夾了一顆蝦球，目光中略有憐惜。
上邪辰垂眸，朝小碗中晶瑩剔透的蝦球看過一眼，卻並不動筷子，眸光稍移，湛藍中如有清輝閃爍，又似滿天星斗全部跌進她的眼睛，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她看着李憬臣，笑着：“太子把玲瓏約在這裡，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說，如今飯也吃了，有什麼話請直說！”
這樣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島上，任何人想過來，都須得坐小船，也就基本杜絕了被偷聽的可能性。李憬臣又刻意摒退了左右，顯然下面要說的話，只希望自己和他知道。
見上邪辰如此直接，李憬臣也不兜圈子：“還記得回來的路上，我曾說過，有事情希望你幫忙嗎？”
“記得。”她笑，臉上笑意絲毫未變，而眸中，最深最深的地方，卻是清冷一片。
他救她，拋下國事帶她尋天池，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是，像李憬臣這樣身份的人，能走到今天這步，站在今天的高度，又怎麼可能平白無故的幫一個人，對一個人好？
很快，眸底清冷又融化了一些，目光也柔和了許多。
也好，他救她，正好她找不到如何報答，若李憬臣所要求之事堪堪擦着她的底線，那這件事後，他們就算恩怨兩不欠；若他所要求之事只是舉手之勞，那麼，他們還能是朋友。
“三年。”李憬臣忽的說出個數字，不等上邪辰發問，他已主動解釋，“你陪我三年，讓我愛上你！”
陪他三年，讓他愛上自己？！
這一定是上邪辰平生第一次有了“囧”的感覺，這算哪門子要求？
來的路上，她曾想過無數可能性，包括站在他身邊，幫他擋桃花；包括替他出謀劃策爭取帝位；包括周旋於皇子之間，挑起紛爭；也包括利用自己身份或者相貌，牽制兩國的外交……
卻沒想到，他居然提出這麼個古怪的要求！
“你放心，無論是三年內還是三年後，只要你不同意，我絕不會碰你！”李憬臣忙着說明，繼而苦笑，“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爲什麼會提出這麼個請求。因爲……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愛人。”
他站了起來，朝着涼亭外側走了幾步：“說起來很可悲，這麼多年，我只知道怎麼對人好，卻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演戲演多了，喪失了愛的能力。”他轉過身，雙眼殷切的看着上邪辰，“玲瓏，你願意幫我嗎？”
願意幫他嗎？上邪辰沒有立即回答，直覺的，他覺得李憬臣這個要求很詭異，彷彿透着什麼陷阱。
然，不及多想，李憬臣的聲音已再次傳來：“玲瓏，你現在有孕在身，若是靠一己之力想生下孩子，已是艱難，何況你還是劇毒之身，每個月都需要去崑崙天池一次！到時候，你想帶着孩子一起去嗎？”
他的聲音中透着蠱惑：“你若是答應我，三年後，孩子已是兩歲多，這期間，他可以受到西涼皇家最好的教育！三年後，若你想繼續留下，我同樣可以給你和孩子一個尊貴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