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坐下,又猛灌了好幾口涼水,楚玉的心跳才逐漸來。她從前也不是沒看過光着上身的男人,上學時男生們打籃球熱了就把上衣一脫,揮汗如雨的繼續跟一個球過不去,那時她看了也不見得怎麼樣,今天容止裸露的部分比那少多了,可她的心跳卻快得不成樣子。
大概是因爲……太漂亮了。
平常容止穿着衣服時,只覺得他容顏秀美,風華高雅,可是他今日衣衫不整,卻好像不慎將平凡的僞裝掀開一角,露出其下鮮亮誘惑的氣息。那雙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彷彿匯聚了衆生諸般色相,深不可測,好像能吸食人的靈魂。
沒一會兒容止便走了出來,敞開的領口已經合攏,平靜柔和的秀麗臉容高雅莫測,見到與平常一般無二的容止,楚玉才舒了口氣,做個手勢讓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才道:“你對天如鏡瞭解多少?”
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方纔她與天如鏡討價還價,雖然折騰得天如鏡夠戧,可是她自己也是大費心神,此時已經沒有那麼多的耐心和精力與容止繞***,反正最後是一定要暴露自己的目的的,不如早早的和盤托出。
容止思索片刻,沉着的道:“我對天如鏡幾乎一無所知。”還沒等楚玉有反應,他又微微一笑,笑意裡帶着些狡黠,“可是我知道天如月。”
天如鏡與他不過便是幾面之緣,要說了解,那實在是誇張了,而且對於天如鏡,他也不認爲有什麼需要了解的,天如鏡比他師父天如月實在差得太遠,在容止看來,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上的對手。
“公主,你知不知道建康城中有個傳言?”像是在回憶應該從何說起。容止又沉默了一陣,才低緩柔和的開口:“這些日子公主時常出府,有沒有見到大人嚇唬小孩子……”
楚玉白眼一翻。明白過來了,她第一次出府便親眼目睹有位大嬸拿自家名號生生嚇唬得小男孩不敢造次。自然。這不是什麼太光彩的十。之後再見到類似情形,她都視而不見,裝作對方或自己不存在。
“有一位妖法師與公主齊名呢。”容止一說,楚玉也跟着想起來更多,她的名號只能嚇唬男孩。不能嚇唬女孩。反倒是那位“妖法師”的名號男女通吃。男孩女孩都管用。
那妖法師不是說天如鏡麼?難道……
楚玉心中的疑問很快就在容止口中得到了解答:“那妖法師說的自然不是天如鏡,他接替他師父地職位纔多長時間。名聲尚且不彰顯,又有多少威勢,那妖法師,說的是天如月。”
容止說完這些,又陷入了沉默,目光雖然望着前方,卻好似沒有焦點,而是穿越了時間的阻隔,看到了從前地影像,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爲自己的失神向楚玉道歉,隨後微微笑道:“我這輩子,一共見過三個半人,能讓我另眼相看,一個是王意之,還有一個便是天如月。那日與王意之會晤半日,令我心折不已,輪權謀之術,他不如我,然而論起灑脫自在,我不如他,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比得上他。”
先說了王意之,容止才說到天如月:“現在地天如鏡,與他地師父相比根本就不成氣候,他太乾淨了。”
聽到容止這個形容,楚玉不由得爲之思?
容止忍不住微笑一下:“天如鏡太乾淨了,他手上幾乎一滴鮮血都沒有沾染,也不曾害過什麼人,他地心思也很容易看明白……和天如鏡比起來,天如月簡直就像一條在腥風血雨裡慢行的毒蛇。”
他第一次見到天如月的時候,便覺得十分吃驚,這世上能讓他那麼吃驚的人事物很少,天如月偏偏就在其中。
天如月那時身穿牙白色的衣衫,月光之下貌若好女,如月皎潔,可是他地眼神卻書寫着漆黑濃重地血腥殘酷,讓容止此生頭一遭感受到這樣徹底地威脅和恐怖。
就算是月,天如月也是淒厲駭人的血月。
由於天如鏡地關係,楚玉也想當然的以爲他師
月是類似人物,也是一樣出塵脫俗水晶般透明無垢,說來,徹底的顛覆了想象中的印象,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容止慢慢的道:“天如鏡的無情是不解世事,天如月的無情卻是本性狠毒,你知道他曾經做出過什麼事得來那個妖法師的名號麼?他要了五百個童男童女去祭天,但是根據我的查探,這祭天之說根本就是藉口,也不知道那五百童男童女到了什麼地方,派了什麼用途。”
聽着容止似笑非笑的說着往事,楚玉感覺心臟好像被一股寒意籠罩,她心裡對自己低聲的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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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天如月要那五百童男童女做什麼去了,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這猜測大約有八成的準確率。
天如月在做實驗。
那手環的真正內涵和功能,不是這些未受過現代系統教育的古人能夠完全理解的,他們要如何摸索手環的用途?唯一的辦法,大約就是試驗。
天如月恐怕是其中的極端翹楚,爲了得知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惜用活人來做實驗,就好像現代的科學家,用小白鼠來當作實驗材料一樣,只不過天如月的試驗更加殘酷更加滅絕人性。
現在楚玉也忍不住發自內心的想說:這傢伙死掉,真是太好了,要是活着的人是天如月,她恐怕完全沒勇氣進行這些天對天如鏡做的一切。
如此看來,天如鏡也實在是出淤泥而不染,有這樣的一個師父,這些天竟然沒有對她採取暴力手段,甚至在她得寸進尺步步緊逼的時候,也沒有對她下黑手。
倘若是換了殺人不眨眼的天如月,她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
因爲天如月的事太過震撼,導致楚玉把方纔容止所說的三個半數目拋去了九霄雲外,忘了問接下來的一個半人是誰,而是接着聽容止道:“而我尤其討厭的,是天如月的那個手環。”
楚玉忍不住一驚:“你也知道那個手環?”
容止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水杯,楚玉後知後覺的想起這水杯是她方纔喝水用的,其中還剩下半杯水,張開口還沒來及阻止,便看到容止的嘴脣湊到杯沿邊,蒼白而柔軟的脣正好印在她留下的水印邊,好像低頭親吻她殘留下來的脣角痕跡。
楚玉的嗓子好像被什麼塞住,一下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眼睜睜的看着容止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容止放下杯子,神情清澄坦然,繼續道:“我與天如月也算交過手,如何不知道他的那些奇異力量來自那手環?我討厭的,並不是那些奇異的能力,而是覺得那手環似乎是不該在這世上出現的。”
他的直覺,真是敏銳真切得恐怖。
楚玉輕輕的嘆了口氣:那手環,確實是不該在這世界上出現的,那本來就是不屬於這時代的產物。
超越了一千多年的時間,用多少代人的智慧結晶,結合目前無人能運用的能量欺負古代人,實在是擁有太多的優勢,說起來,容止敗給天如鏡,絲毫不算丟人。
輸給時代,這是不能抗拒的。
楚玉悄悄的打量容止,他秀美的臉容上並無頹喪,也無不甘,有的只是從容,帶着些許嘲弄:“而我尤爲看不上的,是天如鏡口口聲聲身負天命。真是可笑,天命什麼時候竟是由他這種人揹負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