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趙謙已經坐轎到達皇城外,準備早朝了,這樣頗有規律的上班生活,轉眼已三載,歲月如梭,果然如此。
朝廷每日事務繁多,國家機器正極力運轉。這幾天,邸報佔據大明澎湖列島、登陸臺灣的尼德蘭帝國(荷蘭),對我國沿海不斷進挑釁,皇帝對此很不安,一連幾日早朝都叫大臣商議對策。
“魏案”中的功臣太僕寺少卿鄒維漣上書獻計,朱由檢以爲善,欲拜左僉都御史,巡撫福建,剿滅敵寇。
趙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周延儒,心道元輔肯定會從中作梗。因爲鄒維漣以前就是楊嗣昌的人,周延儒一時還未找到藉口叫鄒維漣滾蛋,現在鄒維漣想自己滾蛋,卻又想滾出去做一方巡撫,周延儒自然是不依的。
這個鄒維漣,和趙謙想到一塊去了,在朝廷呆不下去,又想要權柄,就想去地方做大員,遠離是非之地。趙謙暫時靜觀其變,看鄒維漣如何脫身,自己好爲借鑑。
鄒維漣道:“海防遊擊鄭芝龍坐鎮閩海,有部衆數萬,船隻數千艘。以‘剪除夷寇、剿平諸盜’爲己任。時夷寇擾亂地方,皆因鄭芝龍部將劉香一股勢力心有不甘,拉到廣東,繼續其海上劫掠營生。劉香勢力與尼德蘭人勾結,對鄭芝龍造成很大威脅。劉香勢力在廣東崛起後,臺灣海峽又轉趨不平靜。微臣以爲,只需恢復海禁,併力阻鄭芝龍與在臺灣的尼德蘭人私下通商,便可孤立敵寇勢力,再整軍備戰,南海可平。”
朱由檢知道鄭芝龍乃一方梟雄,又問道:“五虎遊擊將軍(鄭芝龍)可願意全力討寇?”
鄒維漣道:“皇上放心,鄭芝龍勢欲掃除劉香,必會通力配合。”
這時周延儒反駁道:“皇上,解除海禁以來,我戶部收益甚豐。今三邊有百萬待哺之卒,海貿之利,盡歸於官,尚猶日算歲計,恐其不足。今鄒維漣一言海禁,三軍之食,於何取之?”
朱由檢聽罷沉默未語,大凡升遷,如果內閣不同意,可以駁回皇帝的批文,如此一來,事情就很難辦。
鄒維漣見周延儒抓住海禁說話,又道:“南海之事,皇上不必憂心,臣只要到福建整頓軍隊,鞏固海防,鼓舞士氣。在沿海逐漸鞏固,軍隊日益強勝的基礎上,靖清海寇,並非難事。”
這時周延儒那邊的楊修所又道:“封疆大事,就憑空口一話,你真能成事?”
不出趙謙所料,朱由檢見內閣極力反對,便不急着用人,下旨罷朝。
朱由檢乘龍攆而去,忠臣叩拜之後退出大殿。趙謙忙跟着鄒維漣走出門口,鄒維漣見罷趙謙,拱手示好。
趙謙感嘆一聲:“咱們在廟堂之上,是越來越難說話了。”
鄒維漣聽罷忙四顧周圍,大傢伙都趕着回家,並未注意二人的談話。鄒維漣低聲道:“廷益借一步說話。”
趙謙是楊嗣昌門下的舊人,和鄒維漣屬於同一陣營,雖趙謙平時爲人低調,並沒有對楊嗣昌一黨作出多大的貢獻,但此時此景,鄒維漣見到所剩寥寥無幾的楊黨舊人,仍然掩不住心中一暖。
二人同去一家酒樓喝酒,進得包間,寒暄了幾句,趙謙便說:“咱們這些人,都想到一塊去了。前些日元輔的人彈劾在下欺君之罪,現在還是待罪勘查之身,處境堪憂,也欲伺機到地方爲官。如今德輝(鄒維漣的字)有望巡撫福建,當好生抓住機會纔是。”
鄒維漣灌了一口酒,鬱悶道:“可惜現在咱們朝中無人,剛纔廟堂之上,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趙謙道:“元輔雖權勢很大,卻並未完全把持內閣。”
“哦?”
“禮部尚書溫閣老,還能幫上些忙。”
鄒維漣聽罷眼睛一亮,說道:“我與溫閣老交情甚淺,莫非廷益有門路?”鄒維漣先是驚喜,後又想到趙謙的處境,心道你要是有門路,爲什麼不自己去走?心下便有些黯然。
趙謙觀察了一番鄒維漣的表情,“浙江巡撫上月因貪墨被都察院免職,我欲外放補缺,正是尋的溫閣老提攜。”
鄒維漣一聽,忙說道:“下官恭喜廷益了,你看,在溫閣老面前,能否爲我美言幾句,往後在廟堂之上,幫襯幫襯?”
“要溫閣老在桌面上和元輔對峙,是不現實的,咱不能明着來。我欲巡撫浙江的事兒,還有司禮監的想辦法,都不太容易。”
鄒維漣沒有想到趙謙的路子這麼寬,頓時有打量了一番趙謙,心道楊閣老的舊人,到現在還沒倒的,也沒有幾個,而趙謙官居兵部侍郎,穩到現在,定然有些門路,鄒維漣不禁說道:“廷益此話當真?”
趙謙道:“你我私下相談,我何必吹牛?對了,前日我與司禮監高公去春蘭樓辦一件事兒,卻沒辦妥,德輝如果在此時爲高公解憂,高公感念德輝之義,定會相助。”
“是何事?”
“事情是這樣的,皇后娘娘見皇上終日操勞,便叫高公尋一絕色,放到國丈爺府中,偶爾侍奉皇上。高公看準了春蘭樓的頭牌陳圓圓,欲買下她,卻不料那春蘭樓的後臺是元輔,有恃無恐,獅子大開口,要價便是二十萬兩銀子,高公不願爲此小事與元輔結怨,遂一籌莫展。”
“二十萬兩!”鄒維漣大吃一驚,“如許多銀兩,下官一時無法籌到,如何爲高公解憂?”
趙謙道:“德輝聽我把話說完,春蘭樓有恃無恐,故意敲詐,其實至多五六萬兩就能買下陳圓圓,德輝從中周旋一番,定能辦妥。”
鄒維漣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廷益所言極是,商賈之人,哪有和銀子過不去的?”
趙謙見火候已到,又說:“下月溫閣老的二女溫琴軒十七生辰,德輝再花萬把兩銀子買些名貴珠寶,我想法以德輝兄的名義送予閣老。這樣一來,德輝巡撫福建,一展抱負的心願,就是板上釘釘,穩當了。”
鄒維漣猶豫許久,“數萬兩銀子,下官……”
趙謙道:“德輝放心,我何苦相欺於你呢?再說辦這兩件事的過程,你從中監督,必不會出紕漏。”
鄒維漣又道:“廷益如此古道心腸,下官感激。”
趙謙聽出了其中的味兒,鄒維漣意思是說你又不是活雷鋒,幹嗎那麼熱心爲我的事這般忙活?
“我與司禮監高公,還有內閣溫閣老有些交情,但巡撫浙江這事,非同等閒,炕得燒熱了纔好辦事。可惜在下一直呆的是清水衙門,心有餘而力不足。德輝與海防遊擊鄭芝龍是舊知,鄭芝龍乃海上巨賈,富可敵國,向他借數萬兩銀子,對德輝來說是十分容易的事情。這樣一來,在高公和閣老心中,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我兩利,同下南方爲官,何樂不爲?”
鄒維漣聽罷大喜,說道:“往後在官場之上,還望相互扶持。”
幾萬兩銀子,鄒維漣還是有的,何必向遠在福建的鄭芝龍借?只要能辦成事,就是十萬二十萬兩,他鄒維漣也是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沒過幾日,鄒維漣找了許多郎中,以官方的名義在京師熬藥,說是最近有瘟疫之危,要早作預防。又依趙謙之計,找了一些人散佈流言,說從西洋傳來一種疾病叫“梅毒”,以男女之事爲媒介傳染,一時京師各大衚衕的青樓妓院生意驟然降溫。
鄒維漣又裝成商賈,和春蘭樓談生意,最終以五萬兩銀子的價格定下了陳圓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