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謙的心裡,歷經千辛萬苦得到的地位和培養起來的一個團隊,也可以說是小利益集團,對他太重要了,所以不願意寒了韓佐信的心,便答應將饒心梅(也就是李林貴之女李香蘭)轉送給鄒維漣。
卻不料鄒維漣驚愕道:“我何曾看上了哪個奴婢?”
趙謙沒好氣地說道:“就是方纔我繪圖之時,爲我磨墨那奴婢,鄒兄難道看不上眼?”
鄒維漣聽罷搖頭道:“原來那人是個女娃。愚兄還真以爲那是賢弟的書僮,如此俊俏的小生,當真可遇不可求,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唉,可惜可惜……”
這下該趙謙愕然了,他沒想到鄒維漣還有如此嗜好。不過轉念一想,現在這社會,風氣徹底糜爛,特別是江浙一帶,私養俊俏孌童以供淫樂已成爲時尚,見怪不怪。
既然鄒維漣不喜歡女人,趙謙也不強人所難,便作罷了。
後來韓佐信問及此事,趙謙說鄒維漣不喜歡女人,兩人相視大笑。韓佐信想到那饒心梅是李林貴之女,不放心道:“那奴婢也該儘早攆了出去,留在府裡是個隱患。”
趙謙笑道:“這種大家閨秀出身的女娃,從小嬌生慣養,就算給她一把尖刀,她也沒膽子刺人,不足爲患。再說府中又不只她一個人,要是連饒心梅這樣的奴婢都能傷害到我,我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韓佐信這才作罷,只說道:“大人的膽識令佐信佩服,只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大人還是小心一些爲上。”
並非趙謙有多大的膽識,乃是他本身也有些捨不得饒心梅了。此女不僅貌美,倒頗有一些見識。
上次杭州有書生寫文章謾罵趙謙,趙謙大怒。這些書生,也是江南商賈子弟,因爲忌恨趙謙殺李林貴一案,竟公然著文罵趙謙是溫體仁的一條狗。
溫體仁的私生活和個人作風並不好,特別在士林名聲很差。溫體仁有個愛好,喜歡喝人奶,這個趙謙也是聽說過,溫體仁也不否認,在心腹面前反而洋洋自得,千古名相張居正也喜歡喝人奶,溫體仁如此作派,足以見其野心。
又有傳聞溫體仁得了土方,常吃小孩心肺,以增壽命,不過這只是傳言,未有證實,如果證實,溫體仁早都觸發律法被對手整死了。
趙謙投靠了溫體仁,士林皆知,故藉此謾罵趙謙,趙謙得到下屬官員的報告,一怒之下正想叫人將此書生抓捕嚴懲,饒心梅侍候趙謙文墨,在旁邊勸住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東家如果和他計較,反而會激起士林更大的忌恨。”
趙謙細想之下,確實如此,也就作罷。以寬容的姿態展示給江南士林,才能網羅更多人才。趙謙正等着周延儒倒臺之後,就在江浙地區安插親信,鞏固勢力。這世道,黨爭無可救藥,實力纔是硬道理。
有了這一件事,趙謙在處理公務的時候,如果遇到難決之事,韓佐信又不在,都是找饒心梅商量。
如此一來,要將饒心梅拱手送人,趙謙自然不捨,幸虧那鄒維漣不喜歡女人,饒心梅這才留了下來。
趙謙在江南明察暗訪,收羅人才,配置黨羽之時,朝中局勢微妙,一場暴風雨前的安靜,壓得朝野沉重異常。
朝廷照樣入不敷出,趙謙查的幾百萬茶稅,是杯水車薪。內閣首輔周延儒掌管天下錢糧,他也是真的沒有辦法,朝廷要錢,只得在八月票擬通過加派三餉:“遼餉”、“剿餉”、“練餉”。
人說“一恨××有碼,二恨賣國無門”,這句話在明末社會也相當適用,道德淪喪,社會風氣敗壞,經濟結構和管理體制糜爛不堪,國人大多絕望了,官員也是如此,將聖人之言拋得一乾二淨,只要有利可圖,管他是不是良心喪盡。朝廷加派三餉,地方官員趁機貪墨,使得下層百姓負擔更加沉重。
湖南因此激起大範圍的民變,朝廷以吏部尚書畢自嚴爲御史、督師,發兵鎮壓,又要銀子。經濟困難,就會影響政治格局的變動,此社會定然也。就像二十世紀的一戰、二戰,無一不是因爲經濟危機,導致政治變動,法西斯上臺。
溫體仁通過長時間的佈局籌備,終於在崇禎三年十月拉開了政治大戰的序幕。
開局照樣有些無聊,大明幾百年的政治遊戲,都是這樣開頭的。吏部給事中彈劾湖南承宣佈政使章成恩強納民女爲妾,小事開頭,投石問路。那章成恩乃空降派地方大員,周延儒心腹,朝廷御史。
周延儒顯得準備不足,無能爲力,湖南的民變,他便是罪魁禍首,雖然並不是首輔願意看到的事情。
一陣恐慌籠罩在周延儒的心頭,混了內閣這麼多年,周延儒當然明白,傾軋開始了。
朱由檢本來心情就不好,到處都是叛亂,他心情能好得了嗎?這次湖南發生民變,大軍調動,又不知消耗幾何。聽見有人彈劾湖南布政使,在國家如此艱難之時,還有心思強搶民女,當即大怒:“着錦衣衛,將章成恩給朕綁到午門來!”
一個風向標,使得開戰其中的一方開始肆無忌憚!
另一個小官站出來了,目標直指周延儒,但還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不過氣焰囂張,彈劾周延儒買了兩個女孩,專門爲他暖腳,生活糜爛不知簡樸。
畢竟是內閣首輔,朱由檢心裡不滿,但還是要顧及幫助他治理天下的內閣首輔,首輔只要一天是首輔,就要給足面子。朱由檢沉默不語。
沉默不語,恰是周延儒致命的打擊。一個小官,膽幹當衆指責首輔,要是在平時,早以胡言亂語拉出去廷杖了。
接着,都察院御史責問周延儒:“湖南爲何會激起民變?”
周延儒口不能答。
“爲官者貪鄙,霸佔廟堂者助紂爲虐!”助紂爲虐四個字在廟堂之上久久迴盪,讓人心驚膽顫。
御史慷慨道,“張官設吏,原爲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爲身謀,居官有同貿易。催錢糧先比火耗,完正額又欲羨餘。甚至已經蠲免,亦悖旨私徵;才議繕修,乘機自潤。或召買不給價值,或驛路詭名轎擡。或差派則賣富殊貧,或理讞則以直爲枉。阿堵違心,則敲樸任意。囊橐既富,則好慝可容。撫按之薦劾失真,要津之譭譽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厭足,縱貪橫了京畿。鄉宦滅棄防維,肆侵凌於閭里。納無賴爲爪牙,受奸民之投獻。不肖官吏,畏勢而曲承。積惡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誰能安枕!”
周延儒面色鐵青,冷汗直流,口不能辯。他強自按住抖來抖去不受控制的雙手,深吸了一口氣,正在構思用詞,突然溫體仁一聲大喝:“上貪下仿,小民豈能不亂!”
溫體仁隨即拿出一本帳簿,乃是今天的重頭戲,必殺技!
“臣前日收到前任浙江按察使李貌舉報,元輔收受賄賂五十萬餘兩,這是浙直總督趙謙抄沒李林貴家產裡得到的賬目,請皇上過目。”
周延儒聽罷腿一軟,昏倒在地上,朝中無數同僚,竟無人敢扶。
“呈上來!”朱由檢睜圓了憤怒的雙目。
王承恩走了下來,從溫體仁的手上接過帳簿,交到皇帝手中。朝堂上靜得可怕,甚至連朱由檢翻看時紙張發出的“嘩嘩”細響都能聽清楚。
朱由檢放下帳簿,一言不發,站起身就欲走,王承恩高聲道:“退朝!”
衆官方行三扣九拜之禮。
首輔周延儒就這樣被溫體仁趕出了京師,家產籍沒,幸無殺身之禍,也是不幸中的大幸。那個湖南布政使,可能也有貪墨,但沒有被逮到把柄,卻因爲娶了個小妾,被人彈劾,做了替罪羊,將湖南民變全部推到他的身上,遭了殺身之禍。
所以說,官場是那麼好混的麼?朝中無人,下無黨羽,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督師湖南的吏部尚書畢自嚴改戶部尚書,而溫體仁改武英殿,吏部尚書,出任內閣首輔大臣,把持了內閣,周延儒舊黨,個個度日如年。
一個大佬倒下了,牽連甚衆,整個政治格局面臨大洗牌。所以內閣大臣經常替換並非好事,直接回動搖統治根基。一個有經驗的官場人才,是磨練培養起來的,撤換了一個內閣大臣,新上來的就會重新配製黨羽,以前那些舊黨,無論有沒有才能,都會被替換,新提拔的人,沒有工作經驗,尚需鍛鍊。一次次的更換,人才一代不如一代。
而崇禎一朝,內閣大臣調換竟達到了五十多個!
溫體仁上臺,並未提出什麼治國良策,一門心思花在鞏固地位上去了,又加上他在士林名聲很臭,市井間竟出現了這樣的童謠:“禮部重開天榜,狀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內閣翻成妓館,烏龜王八篾片,總是遭瘟。”
大明王朝,風雨飄搖,江山如畫,毀於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