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找人打聽到,溫體仁的女兒溫琴軒已經嫁作他人婦,十年過去,那些年少的情竇初開已不復存在,人們都在尋找自己的位置,在這個社會的空間,沒有誰會站在原地等誰。
那些許多年以後發現某人還在等待自己的橋段,只存在於浪漫言情中。
趙謙從皇宮出來的時候,又碰到了長平公主朱徽娖,拱手行禮。
朱徽娖的脖子挺得很直,從小訓練的結果,皇家的人,儀表自然是十分重要的。
“臣謝公主殿下仗義爲趙謙直言。”趙謙躬身說道,他雖然已四十歲的人了,但是絲毫不敢對這個十二三的小女孩有所輕視怠慢。
“趙謙不必謝我。”朱徽娖臉色冷冷地說道,從趙謙身邊走過,擦肩而過的瞬間,朱徽娖低聲道,“拱手行禮時,右手手掌要握住左手拇指。”
趙謙汗顏,他拱手的禮節,只是憑藉着影視上看到的印象,隨意做的,而好像大家也不太注重這些小細節,趙謙這時才知道原來有這種講究。
回到趙府,見到孟凡,孟凡說道:“大人,收到南邊的書信,張岱恐水師基地的船塢遇襲,已率西虎營南下鬆城駐防,另從各城抽調兵馬,福寧灣周圍,重兵集結,固若金湯。”
“即可叫人收拾啓程南下。”趙謙轉過身,“快馬通知史可法等人,浙直今年的稅賦,一定要加緊清查,減少偷稅,今年再對水師投入一百萬,加快建造速度。”
第二天,趙謙便攜蘿蔔張岱等人,快馬南下,繞過杭州,直奔福建溫州府鬆城,水師基地正是在這裡,地處浙江福建交界之處。
七月,趙謙一行人日夜趕路,八月桂子香的時候,到達鬆城,已是半夜三更,福建巡撫鄒維漣張岱出城接住。
鄒維漣高興地說道:“船坊聞得浙直總督府還要追加一百萬收入,幹勁十足,大人且看東邊那邊燈火,衆船工分作兩班,日夜趕製,照這個建造速度,最遲明年十六艘鉅艦及其他型號的船隻就能建造完工。”
趙謙看到遠處一片燈火輝煌,心下高興,他都有十幾年沒有看過如此大片的燈火了,各大城池入夜都要宵禁,哪能有機會看到現代的夜市景象?在大明也就每年元宵除夕的時候能熱鬧一陣。
趙謙不露聲色,說道:“新式戰艦與我大明戰船有些不同,你們要多聽外邦船工的諫言,首先要保證船體堅固,建造速度都在其外。”
“是。”鄒維漣等官員拱手答應。
趙謙這時注意觀察各人的手勢,果然都是右手掌握着左手拇指,心下感嘆,自己到大明十幾年,原來一直都在錯誤執禮。
後邊一個白人正在用英語給旁邊的白人複述趙謙的話,趙謙見罷,走上去用生硬的英語說道:“你好。”
丟開英語十幾年了,趙謙仍然沒有搞忘。就像以前他的英語老師說的那樣,當你的詞彙達到六千的時候,就不會容易還給老師了。沒得辦法,以前外語是必修課。
趙謙一句英語,雖然發音不是很標準,也讓那個白人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歎,“歐,沒想到大人會說英文……我叫威廉,很高興認識趙大人,水師的旗艦‘復興號’就是鄙人及同僚設計的。”
趙謙伸出手,和威廉握手,然後說道:“能得到友邦的幫助,我們萬分感謝。”
威廉笑道:“我拿了相當於英吉利十倍的薪水,所做的都是應該的。”
“等艦隊下水試航成功,諸位另有獎金。”趙謙說道,當然他沒有說出來的是,如果造得不好,這些人全部會被誅滅九族。
在衆官員前呼後擁之下,趙謙等人進入鬆城府邸。第二天,鄒維漣拜訪趙謙,鄭芝龍那邊來消息了。
趙謙接過書信,看了一遍,鄭芝龍在信中言他是海防遊擊,有權負責海疆安全,要求趙謙將所造戰艦高價賣給他。
“鄭芝龍慌神了。”趙謙笑道,“兩個月前還哭窮,交不起稅款,現在卻有錢買我的戰艦。”
鄭芝龍造不出仿歐式的弦炮戰艦,是因爲他沒有那種見識,也沒有人才,海寇出身的人,始終沒有官方的關係網廣闊。
況且他就算現在開始跟着趙謙學,籠絡歐洲人才幫助他造新式戰艦,一則時間晚了,很可能沒建造完成就被朝廷攻陷,爲他人作嫁衣裳。二則他也不懂什麼樣的人才適合幹什麼,他手下的人好像也不懂,極可能造出來的船不能實用。
鄒維漣笑道:“今古有大人這般遠見者,憲之未所聞也。”
趙謙搖搖頭:“復興大明的路途遙遠,有句話話路遙知馬力,望諸位與我同爲此目標戮力。”
衆官躬身道:“願爲大人前驅。”
“回覆鄭芝龍,立刻結清今年拖欠朝廷的稅款五百萬,朝廷可以考慮賣幾艘戰艦予他鞏固海防。”
鄒維漣不解,“如果鄭芝龍同意,賣戰艦給他不是對我不利?”
趙謙胸有成竹地說:“鄭芝龍靡下部衆能戰者不少,本官並不願視之眼中釘,如他願意誠意歸順朝廷,爲朝廷的財政危機盡力,本官自然會給他一條生路。但他如執迷不悟,本官只能訴諸武力了。就算賣了戰艦給他,我們有了銀子,還能再造十艘,二十艘,怕他作甚。”
一個月以後,鄭芝龍回覆,婉言拒絕了趙謙的要求,並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人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捨不得五百萬,只能將雙方關係推向深淵。
於是趙謙下令加快建造速度,並訓練水軍一萬,全部使用趙謙設計的帶直膛線的新式火槍。十四年,浙直總督府追加餉銀二百二十萬,所有水軍軍士,人人都有一柄造價昂貴的火槍。
海軍軍裝採用大明軍士的常用款式,弦黑布衣,身上的盔甲已經不需要,盔甲又防不住槍炮,而且落水之後,容易被淹死,穿着鐵盔游泳,相當於抱着大石頭自殺。常規明朝軍士衣服顏色多是深灰,將官才常穿黑衣服,海軍官兵上下,都是採用弦黑顏色。
至此,趙謙的西虎營五千陸軍,加上海軍一萬,實際上已經是大明乃至世界上最精銳的軍隊。
當時一英鎊相當於三兩銀子,一兩銀子相當於現在人民幣七八百塊錢,趙謙先後在海軍上投入五百萬銀子,相當於近二百萬英鎊,當時任何一個歐洲國家,短期要投入兩百萬英鎊,也是很困難的。
這就是大國優勢了,明朝從幾個省籌集幾百萬是可以辦到的,幾個省的地盤就相當於人家幾個國家。再說明朝以來,周邊國家有80%以上的黃金白銀產量流入大明,銀子還是有,就是不在國庫裡罷了。
七月,海軍二十艘戰艦提前建造完成。計“復興號”海軍旗艦,排水量兩千兩百噸,艦炮240門,船員1200人;“江南號”,“鄭和號”,排水量一千八百噸;其他型號十七艘,包括低排水量的快船。大部分戰船採用四桅風帆,船體高大堅固。
趙謙站在海邊的木築臺上,鼻子中聞着木頭髮出的香味,看着港口裡停泊的鉅艦,心中熱血澎湃。
海軍的風帆,使用的是中國式拉幃,收張船帆不用水手爬上桅杆,只需要在甲板上拉纜繩就行了,這一點,比西方的帆船先進一些。同時讓大船看起來很有古味,一看就是東方式的流線型造型,讓人愛難自釋。
“兵部公文。”趙謙大聲說道。
海灘上,站着一排排筆直挺拔的將士,身作玄黑的新衣服,氣氛肅然,只有風吹在龍旗上呼呼的聲音,趙謙看了一眼飄揚的龍旗,大聲念道:“兵部報,着趙謙爲左都御史、水師左都督,着鄒維漣爲太僕寺少卿、水師右都督……”
將士高呼:“吾等願隨大人左右,殺敵報國!”
趙謙看了看風向標,命人焚香設禮,率先望北而拜,衆將士紛紛跪倒。
“維大明崇禎十四年八月十三日,歲逢……天清地明,和風駘蕩。大明水師都督趙謙謹率大明海軍將士上下,誠以太牢之儀、五穀之豐、醴酒之甘、時饈之美、錦帛之繡、鮮花之香、八佾之舞和黃鐘大呂之樂,恭拜於華夏列祖列祖炎帝黃帝而告祭曰:
赫赫始祖,上承華夏血脈,下啓堯舜禹湯。篳路藍縷,肇造華夏文明。創榛闢莽,開拓神州封疆。
祖宗道德高尚,智慧通廣。創設六官,統領萬邦。四時以調民生,五行而理陰陽。修文以治六合,振武而威八荒。象天以制曆法,則地而重農桑。絕地天通,以別人神之野。敦尊卑序,以定男女婚喪。詠八風歌承雲,率九州舞龍驤。大德行水,黑色標榜……
懿維我祖,允文允武,功德日月同光。乃聖乃靈,恩澤山高水長。商周封陵巍巍,漢唐建廟煌煌。二帝龍脈,萬代無疆。夏商周秦,漢魏隋唐宋明,共和興旺。華夏世系傳衍,水木聖緒恆昌。古今蹉跌滄桑,世代香火貢享。
大哉中華,神州泱泱。河清海晏,國泰民安,龍飛鳳舞吉祥……昭告我祖,魂兮止降,佑我將士,報國保疆。來格來歆,伏惟尚饗……”
禮畢,趙謙高呼“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然後率一萬海軍將士揚帆試航。
海風烈烈,趙謙用手愛戀撫摸着“復興號”船舷上平滑的木料,就像男人撫摸着他最愛的女人。這艘鉅艦造價25萬兩銀子,約合英鎊8萬,同時期英國最先進的戰艦“海上君王”,造價也不過4萬英鎊。
安裝在舷側較低位置的重型紅夷大炮,像一隻只被關在籠子裡的猛獅,趙謙十分期待着它們的威力。
趙謙不時用單筒望遠鏡看着一望無際的海疆,海風吹在他的臉上,真想放聲壯歌。趙謙走到船頭,地下頭看着海面上的白色浪花,一切都是這麼完美。
艦隊從福寧灣南下,幾天後到達東引島,計劃從馬祖列島周圍逛一圈,然後回去,試航完成。
一個軍士在船長室門口說道:“稟督師,樑代管文報。”
“進來,念。”趙謙放下茶杯,茶杯在桌子上滑來滑去。
“末將稟督師,末將尊令遊伐東引島東面海域,發現一隻打鄭氏旗號的船隊,有二百料兵船三艘,武裝商船五艘,請大人示下下一步行動。”
軍士唸完文書,走出了船艙。趙謙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鄒維漣,說道:“這幾隻船一定是運貨到日本或者朝鮮的商船,不知道運的什麼,不過肯定值不少錢……”
鄒維漣說道:“商船從我大明海疆路過,沒有繳納應付稅款,自然應該扣留。”
“知我者,德輝也。”趙謙喊道,“來人,傳令,艦隊調頭向東,向樑代管的‘清風號’靠攏。”
趙謙穿好軍服,走到甲板上。整個艦隊呈鑽石狀,復興號位於中間,鄭和號和清風號鉅艦位於前端,作爲前鋒主力。這種隊形利於指揮,畢竟那時候沒有無線電,要靠目力觀旗語指揮。
想到這裡,趙謙打算回去有空時候搗鼓一部電報機出來,這玩意並不複雜,只是趙謙一起沒有想起。
“大人,大人,前方發現敵船!”
趙謙摸出望遠鏡,看了過去,八隻船正在前方,和這邊的鉅艦比起來,那幾只小船就像螞蟻站在蝸牛旁邊。
衆將官站在趙謙身後,等待他下達命令。
對方看到這邊的鉅艦,肯定毫不猶豫會投降,趙謙想試試艦隊的威力,同時也爲了震懾鄭芝龍,便下令道:“掛龍旗,直接將三艘兵船擊沉!”
“令,清風號,揚州號,建寧號離隊堵截,準備俘虜逃跑的商船。”
“得令!”
旗幟揮舞,艦隊慢慢追上鄭氏船隊,開始調整方向,清風號,江南號左舷應戰,跑門打開,甲板下露出兩排黑洞洞的炮口。
趙謙心情緊張激動,好戰的熱血在胸口沸騰,這是他第一次參見海戰。旁邊的鄒維漣倒是很有海戰經驗,趙謙其實不怎麼內行,不過打這種對手,沒有多少講究。
趙謙想起畢自嚴,好像也很善於海戰,可惜他現在正在朝中忙着搗鼓黨派勢力,有機會倒是可以拉攏一下,只要是人才,什麼黨派趙謙也不是很在乎。當然,現在不行,人家在內閣呆着,比趙謙還大一級。
“大人,敵船掛白旗了。”
趙謙用望遠鏡看了一眼,說道:“命令不變。”
旗艦打出旗語,不多一會,只聽得一聲哨響,“轟轟……”前方火光閃動,巨響聲起。
趙謙立刻將視線調整到鄭氏艦隊那邊,片刻之後,海面上濺起炮彈的白色浪花,兵船上起了濃煙,大概是被擊中了幾炮。
敵船開始揚帆逃竄,清風號和江南號直追上去。
“轟轟……”
突然一隻敵船的桅杆歪倒,趙謙笑道:“此船完了。”
那隻被擊中桅杆的船成了活靶子,停在了海面上,趙謙艦隊經過時,擦身而過的當口,敵船被兩艘鉅艦夾在中間,百門弦炮近距離一頓炮擊,敵船被打得一片狼藉,開始下沉。
“後邊的乘龍號,救援落水的船員。”趙謙下令道,船沉了,人殺多了無益。
“放!”
“瞄準桅杆!”
“打船尾!”
“轟轟……”
追擊的趙謙艦隊,邊追邊用船首大炮轟擊。很快又有一艘兵船速度變慢了,受了重傷。清風號衝上去,直接撞了上去,“支嘎……砰砰……”之聲迴盪在海面上,敵船被生生犁沉。
“啊……呀……”敵船上的水手紛紛跳海,海面上密匝匝的人揮動着手腳游泳,好似在參加着一次游泳比賽。
前方負責堵截的三艘戰船橫在海面上,幾排弦炮荷彈以待,一齊炮擊,海面上浪花飛起,硝煙瀰漫,場面十分壯觀。
“汝等走私之船,護衛艦已被大明水師擊沉,餘者各船,立刻拋錨投降,否則難逃覆亡!”
結果很明顯,商船立刻投降。一個皮膚黑紅的大鬍子老頭走上趙謙的旗艦,憤怒地說道:“你們幹什麼?我等乃是大明子民,大明水軍憑什麼襲擊我的船隊?”
趙謙走了上去,回顧了一番海面上壯麗的艦隊,忍不住說道:“你看我大明水師如此雄壯,難道不值得欣慰麼?”
老頭看着海面的破木片,怒道:“大明水師爲什麼擊沉我們的船?!”
旁邊的一個官員說道:“你等未向朝廷繳納稅款,乃是走私,水師理應截拿!”
“誰說我們沒交錢?每船八百兩銀子,鄭遊擊不是朝廷的官兒?”
官員又解釋道:“鄭芝龍獨吞稅款,霸佔海疆,已被朝廷撤職……查辦,但其意圖不軌,擁兵自重,你等與之勾結,乃是謀逆之罪!”
“天吶!”老頭仰頭大哭。
謀逆的罪實在是太好安了,根本不需要證據,說你是謀逆你就得謀逆,甚至還有“君未有謀反之實,未嘗無謀反之心”定罪的,一個“未嘗無”,一個“心”,實在是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