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山村街道上,落滿了緋紅的楓葉,連空中也紛紛揚揚。秋風剛起,處於小冰河期的大明土地上,早早地寒冷起來。雖然一輪紅日已破天而出,它的光芒卻柔軟得連枯草落葉上白霜也消滅不了。
一羣衣衫破爛的人正或倒或坐在一棟土房旁邊,有人時不時望着村口,好似在期待什麼。其中有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正將兩隻手攏在袖子裡,無精打采地靠在土牆邊上。這個青年叫趙謙,本來是一個研究生,半個月前喝醉了酒,渾渾噩噩就穿越到了這個時空,而且發現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明朝人。
他的運氣還不錯,至少這個被佔了臭皮囊的倒黴蛋還很年輕,如果是被弄到個半死不活的老頭或者某個大娘身上,那樣他就更是欲哭無淚了。不過也不能說他運氣好,半個月了也沒遇到什麼大人物賞識自己,這不,連家也不認識,混成乞丐一般的人物了,肚子餓得咕咕響,正等着弄點吃的之後繼續趕路。
正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引起了大夥的注意,人們絕望無神的眼睛裡露出了渴望的眼光,有活幹了。
三匹瘦馬奔到土牆旁邊停了下來,騰起一大團灰塵,領頭一個絡腮鬍的漢子將幾個布口袋裡的饅頭倒了一地,吼道:“吃飽了就跟我走!”
衆人立即來了精神,一窩蜂撲到地上哄搶着饅頭,一邊抓一邊往嘴裡塞,滿嘴的饅頭和沙子,有人已經噎得長伸着脖子。趙謙看着地上粘滿沙子塵土的饅頭,實在沒有心情和胃口去搶,他只想等着幹完活得點賞錢買碗麪吃。
絡腮鬍漢子偶然間注意到了坐着不動的趙謙,因爲大家都在搶食物,只有他坐着不動,就顯得有些特別了,絡腮鬍漢子好奇地走到趙謙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趙謙仰起頭看了一眼那漢子,仍然沒有動,保持着最舒服省力的姿勢,甚至餓得話也懶的說。絡腮鬍漢子旁邊的青年見他的傲慢態度,大怒道:“馬大哥問你話,聾了?”邊說邊揮起馬鞭向趙謙打了過去。趙謙業餘練過一陣子散打,反應還算敏捷,頭一偏躲過那一鞭,順手拉住馬鞭一帶,那青年冷不防打了一個撇腳,差點撞在牆上。
“孃的!反了!”青年吃了虧更怒,伸手就要拔刀,“住手!”姓馬的絡腮鬍喝了一聲,打量了一番趙謙說道:“身手不錯,以後跟我,原不願意?”
“只求混口飯吃。”趙謙看了旁邊的青年一眼,“在下名叫趙謙,餓得實在不想動了,還請這位小哥原諒則個。”
絡腮鬍子大笑了一聲,心道這人餓成這樣了也不撿地上的饅頭吃,還有幾分骨氣,頓生好感,從口袋裡拿了一個乾淨饅頭,遞給趙謙:“吃飽了跟我幹活,以後你跟着小三叫我馬哥就行了。”趙謙接過饅頭:“多謝馬哥。”
“吃飽了就拿傢伙跟我走!幹完活人人都有銀子分!”絡腮鬍子翻身上馬,衆人從地上爬起來,操了傢伙跟了過去,頓時地上又是一團灰塵騰起。趙謙打量了那些武器,有砍柴刀,有削尖的木棍,五花八門,反正就是大夥的吃飯工具了,自己更衰,連個工具都沒,只好等着玩空手道。
這時絡腮鬍子牽了匹馬過來,將繮繩遞給趙謙:“以後你就是我們的人,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這匹馬給你騎。”他見趙謙沒有武器,又拔出一把朴刀給趙謙,趙謙頓時對這馬哥也生出一分好感,不過畢竟是馬賊一類,僅僅只有一分好感而已。自己也是迫於無奈,都快餓死,也不管馬賊不馬賊了。
此時正是天啓七年,公元1627年,如果趙謙沒有記錯的話,這一年是崇禎登基的一年,大明帝國已經處於垂死的邊緣,不能說明帝國經濟凋敝,而是土地兼併嚴重,貧富懸殊,社會失衡。
“大夥藏好,等我的號令!”在一座小山上,馬哥大喝了一聲。趙謙向下看去,小山下面是一條官道。這裡居高臨下,又有灌木枯草做掩護,確實是伏擊的好地方。不多一會,就見官道下面走來了一行人,大約有二十多人,護着一頂轎子。
其中有十幾個配甲冑朴刀,騎高頭大馬,一看就是兵丁,馬哥見到那些馬,興奮地說:“好馬!”趙謙看到的卻是明晃晃的刀槍,對馬哥說:“有軍隊……”
“不用怕,那些崽子好看不中用,一會看我的。”馬哥不以爲然地說。趙謙又觀察了一番那頂轎子,說:“看那轎簾的模樣,還有軍隊護駕,應該是官家的吧?”
“搶的就是官家!”馬哥抓起一把沙子,放在手裡搓了搓,握住刀柄,輕輕拔出刀,“兄弟們,準備好了,聽好號令,不拼命的沒有銀子分!”馬哥轉頭對那名叫小三的青年點點頭。只見小三取出一枝箭搭上弓弦,對準了草叢外面走在最前頭的軍官。
那軍官絲毫沒有察覺,剛取出水袋準備喝水,突然聽得“呼”地一聲,感覺額頭上一涼,立即失去了意識。額頭上已經插上了一支箭羽,悶哼了一聲,歪頭倒下馬去。後面的另一個青年軍官見狀大吃一驚,疾呼道:“有山賊!佈防!”
話音剛落,只見山坡上突然出現了數十上百個衣衫襤褸的賊徒,吶喊着衝了下來。青年軍官拔出馬刀吼道:“來福,快帶小姐的車駕先走!弟兄們,我等盡忠就在今日。列陣!”
旁邊另一個圓腦漢子罵罵咧咧地騎馬靠了過來:“張岱,我就說跟着你盡走黴運。”那個被叫作張岱的青年軍官狠狠瞪了一眼圓腦漢子,也不打話,這個圓腦名叫羅伯,又長了個圓頭,弟兄們都叫他蘿蔔,P話超過文化,不是抱怨餉銀太少,就是抱怨南昌的青樓姑娘收費太貴,不過軍令如山,他再怎麼抱怨,也得跟着長官賣命。
畢竟是正規軍,不多一會,十來個騎士就排成了一線,張岱用刀指着前面,啓動了戰馬。大夥知道他要實行反衝擊,雖然覺得有送死的意思,但是也沒辦法,騎兵沒有衝擊速度,還不如步兵,衆軍士眼中閃過一絲絕望,有人擡頭看了看東邊的驕陽,恐怕這是最後一次看見太陽了。
戰馬奔騰起來,張岱大吼了一聲。軍士們聽得這一聲吶喊,士氣頓時高漲了許多。
趙謙見他們勢孤力單的十來個人居然義無反顧地衝了過來,內心震動了一下,中國自古就不乏血性之士,不過冷兵器時代的戰鬥,十個臭皮匠就能弄死一頭獅子,這十來個軍士看來是活不成了。
他可不想衝前面被馬刀劈成兩半,看準一處柔軟的枯草,身體一歪,從馬上摔了下去。馬哥見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之前對他的好感蕩然無存。
軍士衝入賊羣,憑藉戰馬的慣性衝擊,面前的賊衆自然不可能抵擋,一時鮮血橫流,慘叫頓起,死傷一片。冷兵器戰鬥異常慘烈,被砍翻了的很多都不會馬上死,那叫聲聽得人心驚膽顫,而且不能保證每刀都砍到致命的地方,斷胳膊斷腿的更慘,躺在地上,等着被馬蹄踩死。
騎兵的衝力消去之後,先前那股威猛勁也跟着消失,馬哥看準機會,策馬衝過去,手起刀落,直接砍翻了一個騎士,身邊的亡命之徒大受鼓舞,紛紛圍了上去,幾個騎士被拉下馬剁成了肉餅。
不出半個時辰,這支正規軍小隊就被一幫烏合之衆弄廢了,只剩得張岱和蘿蔔兩個人負傷死戰。張岱肩上插着兩根箭,兩人滿身血污,身上多處受傷,以背相抵,被圍在中間。小三張弓搭箭,對準了蘿蔔的腦袋。
“慢!”趙謙急忙喊了聲,眼前這兩個人實在是勇士,勇士沒有戰死在對付清軍的沙場上,卻被同胞弄死在這山溝裡實在是可惜。
小三鬆開弓弦,看着馬哥,等着他拿主意,馬哥因爲剛纔趙謙的偷奸耍滑,心裡是老大的鄙夷,沒想着給他面子,正想下令射殺,卻見趙謙已經走了過去,用身體擋住了小三的視線。趙謙看了一眼羅伯的圓腦袋,像個大蘿蔔一般,“蘿蔔,你怎麼在這裡?”
羅伯疑惑地看着趙謙,心道:這個人是誰呢,我怎麼想不起來了?不過見他用身體擋住弓箭,分明是想救自己,心裡一陣感激,他實在還不想死,京師的漂亮青樓姑娘還等着自己呢,只見趙謙對自己做了一個眼色,頓時會意,也說道:“麻子,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乾孃還好吧?”
趙謙心道,我臉上有麻子嗎?馬哥見狀說道:“趙謙,你認識他?”
“他名叫蘿蔔,是我小時候的結拜兄弟,家在通州。蘿蔔兄弟,來見過馬哥……有件悲痛的事要告訴你,你父親他……伯父只有你一個兒子,你再不回去家裡的萬貫家財就要被官府收歸國庫了。”
趙謙隻字不提要放過蘿蔔,馬哥卻不願意這樣就殺蘿蔔了,萬貫家財……如今蘿蔔的性命就在自己手裡,這裡已經是通州地界,離通州已經不遠,這筆買賣不管真假,只會包賺不賠,寧可信其有也不能信其無。
又聽趙謙說:“俗話說好男不當兵,你幹嗎走這條路?不如將那家財拿出來,跟着馬哥打天下,豈不痛快?”
馬哥一聽大喜,用急迫的眼光看着蘿蔔,恨不得他馬上答應下來。旁邊的張岱爲人比較實在,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不知道趙謙和蘿蔔的奸計,聽到賊人要拉蘿蔔入夥,急道:“蘿蔔,我等關寧鐵騎的勇士,有死而已!切不可有辱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