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光頭和尚,但歲數還小,在佛家之中,未受具足戒,應當只算是個沙彌。
而這個沙彌,清原也認得。
這是之前曾跟隨在玄策大法師身旁的小沙彌。
此時這沙彌臉上帶笑,但卻笑得十分陰森詭異,頗爲滲人,身上依然穿着僧袍,卻是黑色,全然沒有了半點佛家善意。
清原看清他的模樣,怔了半晌。
“當日施主所言,他未有聽得進去。”
“事後老僧心有魔障,他也不禁爲施主那一番話思索,過了不久,似有了不同的想法。”
“老僧本就愚魯,無法勘破此中玄要,自然也談不上爲他解惑。”
“便放他去了。”
“如今他也不知到了哪裡。”
玄策法師這一番話,再度響起在清原心中。
這個沙彌,因清原那一番話,心有魔障,離開了玄策法師身邊。時至如今,竟是佛法盡廢,不知從哪裡學了這麼一身詭異的法力,並隱隱達到了五重天的境地。
清原低沉道:“怎麼是你?”
“怎麼不是小僧?”小沙彌笑道:“多虧了施主一番話,可謂當頭棒喝,小僧自幼生於西方,一直受佛法教導,卻總是矇蔽其中,上次施主一番話,總算解救出來。今日便是想要報答施主一番,送你往生極樂……可惜施主道行一日千里,這才短短時日不見,已成四重天的上人,而鬥法的本領,還幾乎能比五重天的人物,真是令人感慨。”
清原看着他那令人莫名心寒的笑意,暗自一凜,低聲嘆道:“你走上歧途了。”
“那什麼是正途?”小沙彌說道:“你不也質疑着我原先認爲的正途嗎?”
說罷,他忽然往前一拍。
烏光閃爍,然後化作了一尊黑色佛像。
這佛像丈二來高,通體漆黑,在陽光之下,卻有着陰暗的氣息。
佛音梵唱,丈二佛陀。
清原早有防備,左手蓄勢已久,往前打去,青光粗如水桶,衝撞而去,正是得自於孫家的殘缺青龍化元術。
轟然炸響!
丈二佛陀受了一記青龍化元術,渾身破裂,但卻未有破碎。
清原對此也有預料,青龍化元術終究是殘缺的,威能只相當於一般四重天上人施展的道術。退一步講,哪怕是完整的青龍化元術,也比不過得自於紫霄宮的八首火龍道。只是八首火龍道品階太高,施展起來,耗時稍長了些,反而是青龍化元術較爲順手。
此時青龍化元術未能盡得全功,清原也不意外,伸手一打,乃是元靈擒拿手,抓在了那丈二黑佛之上。
這佛陀終究不是真佛,被元靈擒拿手抓成了粉碎。
而那個沙彌,則是趁此逃得遠了些。
清原舉起白玉尺來,往前追趕。
紅光一閃,雷音炸響。
赤色雷霆往前打去,正中這小和尚背後。
這沙彌往前撲倒一下,然後又躍了起來。
“他不懼雷霆?”
清原腦海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但動作未停,依然追殺過去。
“施主緊追不捨,是要殺我麼?”小沙彌笑音傳來,說道:“也是,施主曾經說過,除惡不盡即爲大惡,想來您是覺得小僧已是大惡?”
“你對我懷有極深的殺意,於我而言即是惡。”清原緊追在後,說道:“而且,不單是我,且是任何生靈……我看得出來,你眼中有一種想要殺盡天下無數生靈的味道,放你離開必是後患無窮。”
“這怎麼會?”小沙彌笑得愈發痛快,說道:“小僧只是要普度衆生罷了。”
“普度衆生?”清原沉聲道:“就是殺掉他們?”
“不經生死,何以超脫?”
“超脫?”
清原冷聲道:“我先讓你嘗試一下所謂超脫!”
小沙彌越逃越快,似乎對於逃命這件事情,之前生疏,而現在愈發熟悉了,他竟有閒暇回過頭來,笑道:“施主不會殺小僧的。”
清原道:“憑什麼?”
“憑你心中一點愧意。”小沙彌語氣變得陰沉,說道:“因爲之前你的緣故,讓我離開了玄策身邊,致使我走上了如今的道路。你認爲害了我,所以心有愧意,所以不會殺我……”
清原眼神一凝,不可否認,他心中確實有着這麼一點細微念頭,只是細微得不可察覺,當被這沙彌點破,也就擴散了開來。
然後他便停下了腳步,殺意盡消。
怔了一個呼吸的功夫,九重玉樓一震,腦海中六個明月,照澈一切雜念,才讓清原驚醒過來,當即又往前追去。
“你竟能迷惑人心?”
清原神色微變,說道:“除惡不盡,即爲大惡。這是我當日說的,那麼今日,憑什麼放過滿身惡念的你……”
說罷,他舉起白玉尺,往前打了一道雷霆。
雷霆之速,快得肉眼都來不及看,就連聲音的速度都要遜色。
只是不知爲什麼,這沙彌捱了雷霆,竟然毫髮無損,撲倒之後又迅速爬了起來。
清原見狀,愈發心驚。
他深吸口氣,念頭轉動,忽然靈光閃過,左手並指往前點去。
一道血光從清原指尖迸射開來,點在沙彌身後。
“啊……”沙彌陡然一聲慘叫,道:“化血元術……”
這正是清原從伏重山得來的化血元術,乃是毒散人韓宇的看家法門,論起威能只相當於尋常道術,自是不能當場打死這個沙彌。可化血元術真正的效用,乃是如附骨之疽,能夠使人生不如死,飽受折磨,除非道行遠遠勝過清原,否則便難以壓制下去。
這個沙彌的修爲比清原稍高,只怕觸及了五重天的境地,但還未徹底踏入五重天,想要壓制着化血元術,還稍差了一些。
“你竟然使邪術?”
“一個使邪術的人,竟然想要殺我,用的竟是替天行道,除惡行善的名義?”
“可笑……好生可笑……”
那小沙彌哈哈大笑,隱約有着極爲慘厲的意味,他忽然停了下來,然後伸手到背後,取出了一片黑色的物事,像是葉子,像是花瓣。
小沙彌帶着滿面不甘,撕碎了這片物事,吞服了下去,狠狠盯了清原一眼,然後整個人化作了一道光芒。
他的速度,在這一刻,竟然比聲音的速度還快。
清原見他要逃掉,心有不甘,驀然想起了君殤璃的劍氣,頓時從懷中取出,往前一點。
那附在頭髮上的劍氣頓時一顫,竟是沒有發出去,而是頹然落地。
“怎麼回事?”
清原見這劍氣沒有奏效,心中驚疑,但也沒有停頓,白玉尺點去。
赤色雷霆炸響!
一道驚雷往前打去。
小沙彌的速度,快得連聲音都趕不及,清原也已趕不上,但雷霆的速度,則比聲音還快。
於是這赤色雷霆,打在了那小沙彌的肩膀處。
小沙彌一聲慘叫,然後逃得愈發快了。
“小僧尚有要事,且先告辭,今日報恩不成,日後再報答施主點悟之恩。”
小沙彌咬牙切齒,待遠處聲音傳來,而人已不見了。
清原看得明白,那小沙彌捱了這一道雷霆,渾身顫抖,而那條右臂,則從肩處而斷,可這小沙彌,終究是逃了。
“這一回,雷霆奏效了?”
清原稍覺驚訝,思索了片刻,隱約明白,這小沙彌之所以能夠抵擋雷霆,只是因爲先前那一片不知是葉子還是花瓣的物事。
但那片東西被這小沙彌撕碎吞服,增快了速度,也就失去了抵擋雷霆的效用。
“還是被他逃了。”清原不免遺憾,只恐放走了此人,會有禍患,但轉念一想,這小沙彌捱了一記化血元術,按說是難以活命的。
“他的修爲並非能夠遠遠超過於我,壓制不住化血元術,按道理說,若無解救法門,不過一年半載就會死去,而在此之間也會飽受折磨。”
“只不過這個小和尚,如今太過異常,興許會有解決的辦法,但就算是能夠解決,也不是一兩日的光景,加上捱了最後那一道雷霆,也是重傷,想來很長一段時日,都只能靜養療傷了。”
這般想着,清原隱約有些鬆了口氣。
直到這時,他纔有閒暇去看那一縷頭髮。
那是君殤璃送他保命用的,對付不了真人,但是六重天的上人都不能輕視。
原本用這一道劍氣,小沙彌是逃不掉的,但關鍵時候,這保命的劍氣竟是失效了?
“還好沒用來保命,否則性命都要丟了。”
清原對於君殤璃這個人的印象,頓時有了轉變。
一位看似穩重,實則並不可靠的真人。
正當這般想着,那一縷頭髮忽然飄了起來,上面的劍氣陡然破散,變作細碎氣息。
周邊樹木,地上花草,盡數化作了碎屑。
而那一縷頭髮,則纏在了清原的食指上。
清原本想躲開,卻是來不及躲避。
“怎麼回事?”
清原面露驚異,那左手上被纏繞了頭髮的食指,陡然擡起,指向了西北方向。
“西北?”
“君殤璃想要我去幹什麼?”
清原不知其意,想要取過竹筒,詢問花魅,但不知爲何,那纏繞在食指上的髮絲,陡然縮緊,切入了皮肉,幾乎割到骨骼裡面去。
清原頓時有了明悟。
此事不能讓花魅知曉。
更不能讓浣花閣知曉。
這是君殤璃的意思。
也是清原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