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中。
“怎麼又吵起來了?”
年輕的女子朝着外頭看了一眼,頗有苦惱的神色。
“我去看看……”旁邊走來個憨厚的青年,摸了摸後腦,說道:“大哥說近幾天總是有些人,說咱們這裡是個邪氣的地方,所以這兩天,這條路上的人,越來越少了……咱們的生意,也淡了好多。”
年輕女子皺眉道:“這個我也看出來了,不過,這些人是哪兒來的?”
憨厚青年道:“大哥說前幾年蜀國戰敗,葛相留下的關隘缺了口,算是打通了兩國最艱難的道路,所以咱們這邊的這條路,可能要荒廢了。但很多人還不知道那邊要開始通行,所以還是走這條路,大哥說外邊那些人,可能是南安那條路上做生意的,想把人嚇走,往那條路上走……”
“何必這樣呢?”年輕女子舉着勺子,苦惱着道:“都是爲了吃飯,怎麼跟仇家一樣?非得壞了咱們的生意麼?”
……
許多年前,葛相在時,蜀國已經打入南樑境內,只不過當時葛相病重將死,自知死後場面必亂,難以維持,所以棄了當初打下的城池,退回到了天水。
天水,南安,連成一線,可說是兩道城門。
而這大片的山林,毒蟲猛獸無數,沼澤瘴氣害人,大軍不能行,乃是天然的壁障,如同城牆一般。
天水早破,而前幾年,就在清原經過這個地方的時候,便接到白繼業的消息,得知姜柏鑑糧草被燒,無奈退兵,南安爲鄧隱所破。
蜀國的國土最後一道“城門”,也隨之打開。
從那時起,要在蜀國和樑國來往,不單單是從這些山林中涉險,也可以從天水,經過南安,踏足蜀國……只不過幾年來,戰事紛爭,難以平定,便未有通行。
而近期,在樑朝太子的提議下,纔開始通行,只不過依然把守嚴格。
“天水,南安,曲道,東條,乃至於劍門關,就如同一條線……南樑是想要沿着這條線,如同尖刀一般,直插蜀國京城?”
清原暗道:“難怪……否則這麼些年,打到了東條關上,早已可以往四周征戰,連同源鏡城等等地界,都盡數侵佔……”
源鏡城,就在曲道附近不遠,而樑軍早已打過了曲道,乃至到了東條關……按一般道理說,在樑軍打破曲道之時,便極有可能攻打源鏡城等周邊地界的。但這幾年來,除卻東條關,劍門關等地,其餘各處,未曾燃起戰事。
“這段時日,鄧隱仍然死死盯着那劍門關不放,似乎專心要打破這個關隘,便是覺得,打破了劍門關這一層阻礙,便相當於劍指京城?”
“眼下從南安通行來看,這次鄧隱被嚴宇大軍所挫,似乎要改變計劃了?”
“劍門關暫時破不去,那麼便要以南安及曲道等等佔下的地方爲根基,朝着四周征戰,把源鏡城,乃至於漓縣那邊,都盡數佔了?”
“再將這些打下的地方鞏固爲根基,積蓄足夠之後,再度攻打?”
“大約是這樣了。”
清原這般想着。
鄧隱之前盯着劍門關不放,便是因爲,若打破了劍門關,那麼便是劍指蜀國京城……如一把尖刀刺向蜀國的心房要害所在,蜀國立時陷於覆滅之危。
但如今,朝着四方征戰,積蓄力量,便是長久的征戰了。
前者能夠迅速結束戰事,而後者則要花費許多年的光景,短則數年,長則數十年。
“難怪鄧隱要咬着這一條線不放……畢竟攻破劍門關,是短時日內,可以覆滅蜀國,建功立業的道路。”
這其中頗爲複雜,想法也頗爲遙遠,若是以往,清原倒是不會想得這般長遠,但如今陽神將成,萬千念頭一閃而過,便即明白了。
“戰事還要繼續燃起……源鏡城等地,怕是麻煩了。”
清原微微皺眉,從高空俯視下去,心有沉吟。
而下方,爭吵依舊,甚至更爲激烈。
那光頭大漢當年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幾乎便要動起手來。
“是他們?”
清原已看出了這幾人的身份。
那個光頭大漢,赫然是當初借宿破廟中一行人的首領。
而這年輕女子,與那憨厚青年,正是當年的兄妹二人。
未想,他們幾人竟然以兄弟姐妹相稱,把這廟宇重新翻修,當作了客棧?
從現在的場面來看,走過這條路的人,也不算少,想來這客棧的生意,還算是不錯的。
只不過南安通行之後,可想而知,這條佈滿了危險的道路,便極少會有人行走了。除非是見不得光的生意,不能經過南安的官道,纔會冒險走這種道路。
看着下方的場景,以及那神像,再想起源鏡城以及明源道觀,清原稍加沉吟,便落下了雲端。
……
“隨便弄了個人的雕像,就說是神仙下界?”
“指不定你們就是傷人害命的精怪?”
“你要是照着我的模樣,這神仙或許可信些……”
鼓動言論的,只是那寥寥幾人,但其他人聽了,不免也感到幾分陰冷。
哪怕再是拙劣的言語,已經讓人覺得錯漏百出,但只要有一絲能令人猶疑不定,便會讓人感到懼怕。
光頭大漢立時大怒,然而似乎看見了什麼,驟然一滯,臉上又驚又喜。
他的模樣,落在衆人眼裡,更是驚異。
然後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不遠處山林間,徐徐走來一人。
身材頎長,白衣如霧,雖是行走在山林之間,卻如煙雲風氣一般,飄渺清逸。
來人相貌清俊,踏步而來。
而他的樣貌,赫然是與那廟宇中的神像,一般無二。
“仙長。”
光頭大漢陡然拜倒,恭敬萬分。
場面剎那靜了一靜。
啪地一聲,有人杯子摔落到了地上。
而適才鼓動衆人的那幾位,也都驚愕到了極點,然後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懼怕,互相對視一眼,膝蓋幾乎發軟。
這幾人不是什麼聰明人,但似乎也不是蠢貨。
他們心中雖有些許質疑,但也不會覺得,眼前這人就真的只是個普通人……否則後面的神像,如何是照着他的模樣塑造的?
普通人怎麼會徒步行走山間?普通人又如何會有這樣的清逸風采?
先前似乎有些不敬,眼下是否要跪下求得饒恕?
這幾人一時間有些呆滯。
場面靜了許久。
直到清原站在前頭,看向了廟宇之中。
“我有些事,要與你說。”
清原朝着光頭大漢說了一句,然後腳下一邁,身子已在廟宇臺階之前。
沒有什麼動靜,沒有什麼疾風。
他衣衫不亂,他鬢髮不散,他並不是在眨眼間以極快的速度穿過這數丈距離。
他只是輕輕邁了一步。
數丈土地,彷彿縮小在了這一步。
他風輕雲淡,一步站在廟前中的土地上。
他真的是個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