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做學問難道就不用動手了麼?不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都講實驗調查,要蒐集一手材料,然後利用數學工具進行分析,最後得出結論,每一步都要有充分的數據支持,都要有嚴格的論證,這纔是做學問應有的態度,如果一味悶坐在家中,能研究什麼?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又何談身份?”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正在指責鄺榮光的楊教授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說不下去了,他當然聽出了對方在指責自己,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正站在門外,後面還跟着兩個比他稍小的年輕人。
楊教授將眼珠一瞪,大聲說道:“你們是哪個學院的,沒看見老師在這裡說話麼,有你們『插』嘴的份麼?”
“我可不是這的學生,也沒有本事考進來,我就是來拜會一下鄺先生。”
鄺榮光也注意到了外面的三個年輕人,突然眼前一亮,他笑着向門口走了過來:“你是張廷蘭張少爺吧,我前天就接到了鐵龕的電報。”
王永江向張廷蘭推薦了鄺榮光之後,又給鄺榮光發了電報,因此鄺榮光也有了印象,方纔一聽張廷蘭的東北口音,就猜到了。
“鄺先生,冒昧打擾,還請您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鐵龕是我老朋友了,不過說實話這傢伙眼界甚高,能被他看重的人不多,他對你可是推崇備至啊,稱你是年青一代的俊傑!”
兩個人說話間就來到了院子之中,張廷蘭掃視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那個楊教授三四十歲的樣子,身材不高,不到一米六的樣子,一身綢緞大褂,胸口還『露』着半截金鍊,裡面多半放着懷錶。
臉上沒有什麼笑容,彷彿別人欠他幾百萬一樣,特別是剛纔張廷蘭說話很不客氣,他眼神之中就帶着一絲怒意,死死盯着張廷蘭。
張廷蘭根本沒把他看在眼裡,就連大名鼎鼎的樑財神都沒放在眼裡,何況一個小小的教授啊。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身上,只見他身材高大健壯,五官面相有些憨厚,但是眼神充足,顯得很精明。
特別是鼻樑高挺,這種人多數『性』情直爽,愛憎分明,不過此時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遠不及楊教授的光鮮亮麗。
鄺榮光笑着向張廷蘭介紹道:“這位名叫巴玉藻,字蘊華,幾年前唸書的時候他跟着我學過幾天的英文,後來被派到了英國留學。現在歐洲正在大戰,他被安排去美國繼續學業,這不趁着這段時間回來探望一下。”
張廷蘭一聽對方是巴玉藻,頓時心頭大震,張廷蘭已經見過了不少的知名人物,但是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在工業史上留下名字的科研人員,由此也可見在民國搞技術的人才是何等稀少。
在張廷蘭的印象中,一共有三位造飛機的天才,其中就有巴玉藻,另外還有馮如和王助,馮如已經不幸逝世。張廷蘭當然知道飛機在未來戰爭中的價值,因此他已經將巴玉藻和王助列爲必須招攬的名單。
沒想到在這裡能夠見面,張廷蘭不免有些激動。鄺榮光又對着巴玉藻說道:“蘊華,這位就是奉天二十七師張作相將軍的大公子,鐵龕先生提起過。”
張廷蘭笑着伸出手:“巴兄,在外面就見到你擺弄這些零件,真是勤奮,讓人佩服啊!”
巴玉藻滿手都是機油,一看張廷蘭要和他握手,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張廷蘭沒管這些,直接拉住了他的手:“這世上凡是幹活的人,都不免一身泥水,身上髒了是可敬的,心裡髒了纔是可鄙的!”
張廷蘭的話既是說給巴玉藻聽,也說說給那個楊教授聽,本來楊教授已經有心離開,但是一聽此話,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竟然敢指責他,簡直不想活了,他頓時止住了腳步。
巴玉藻是蒙古人,天生的豪氣,從見面開始張廷蘭說話不多,但是先是指出如何做學問,嘲弄了楊教授的態度,讓他頓時心生親切。也不講究什麼了,索『性』就和張廷蘭的手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一旁的鄺榮光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暗暗讚歎,張廷蘭通過這麼簡單的一手就獲得了巴玉藻的好感,這個年輕人真不簡單,怪不得王永江會爲他說那麼多好話,還勸自己到奉天,現在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張廷蘭回頭又叫來了跟在身後的張學良和張廷樞,大家互相引見完畢。鄺榮光本想把張廷蘭請到屋裡,好好談談,結果楊教授還冷笑着站在一邊,他也不能完全不顧,因此就向張廷蘭說道:“這位是著名的學者楊述慶,早年留學日本,學貫中西,近年來發表文章無數,名滿天下啊。”
“不敢,剛纔不是有人大言不慚的說楊某不懂做學問麼?”楊述慶斜着臉,似乎懶得看張廷蘭一眼。
“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日本人雖然脫亞入歐,不過也沒有跑出東方文化圈子。”張廷蘭譏笑着說道:“學貫中西四個字,楊先生的確承擔不起!”
從張廷蘭開口說第一句,就處處戳楊述慶的肺管子,他已經怒滿胸膛,臉上漲的通紅,他用手指着張廷蘭厲聲喝道:“小子,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這是大學,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還懂不懂尊師重道,還有沒有家教?”
張廷蘭此時也認出了這位楊教授,這傢伙在後世的確有些名聲,文風辛辣,很多人都被他痛罵過,後世學界極爲推崇,稱爲新文化的代表。
不過見面不如聞名,這傢伙竟是這樣一幅氣急敗壞的做派,絲毫不像一個有涵養的學者,張廷蘭索『性』也就不客氣了。
“楊教授,我一直心平氣和的和你說話,反倒是你全然不顧學者的形象,我說您不懂做學問的方法,你大可以拿出證據反駁,何必如此沒有風度呢!”
楊述慶一貫以能言善辯著稱,文章犀利,連袁世凱都罵過,也算是見過世面,只是突然被一個年輕人冒犯,弄得他失去了理智,他勉強穩住了情緒,臉上陰沉如水。
“年輕人,楊某著書立說,介紹西洋先進的文化制度,革新就文化,推陳出新,爲民族塑造『性』格,爲國家謀求未來,教書育人多年,你年輕無知,信口雌黃,竟敢說楊某不懂做學問,簡直令人可發一笑。”
“楊教授,不知道你又有什麼成果,可以講一講麼,如果真的讓人心服口服,我願意向您賠禮道歉!”
“就讓你長長見識!”楊述慶一提起自己的研究,顯得十分有信心,揹着手,嘆了一口氣,然後纔開口說道:“中國落後西方,乃是中國文化的落後,經過我的總結,一共有三點:第一,中國人沒有信仰,中國人求神拜佛,靈了再來還願,如果不靈就拋在一邊,完全就是在賄賂神靈,絲毫沒有尊重之意,遠遠比不上西方人的虔誠!”
楊述慶說話之間掃了一眼張廷蘭,顯得十分得意,似乎他掌握了真理一般。
“第二,中國人極端自私,那些老百姓只能看到自己的一點私利,守着自己的小家,政治人物也是如此,各地都四分五裂,哪裡比得上西方國家的民衆上下一心,國家統一而富強。”
“第三,中國人奴『性』深重,一雙膝蓋要拜皇帝,拜官員,拜神佛,拜父母,早就沒有了血『性』,西方能出現征服世界的航海英雄,中國只有能喊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奴才。這個國家已經墮落到了極點,民衆也麻木到了極點,根本沒有興旺的希望,可悲可嘆啊!”
楊述慶說話聲音抑揚頓挫,很有節奏感,此時正好有些學生路過此地,一見楊教授在發表高論,大家都顯得十分激動,都聚集了過來,就好像後世的追星族一般,一臉崇拜的看着他們心目中的大學者,國家的良心在發表高論,似有所悟的學生們還不時點頭。
鄺榮光的臉上『露』出一絲擔憂之『色』,對於楊述慶的犀利他是很有了解的,張廷蘭一個年輕人怎麼和這種報紙之上天天論戰的老江湖比擬啊,他甚至有些後悔,如果自己早點阻止,不就沒事了麼!
張廷蘭反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根本沒有把楊述慶放在眼裡,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對手。
“楊教授,這就是您的偉大發現麼?”
“那是自然,年輕人你就是民族劣根『性』的代表,正因爲你沒有信仰,所以沒有敬畏之心,纔敢信口雌黃,如果你現在道歉,我自然不會追究,如果你還不知悔改,不管你背後有什麼勢力,我都要寫文章揭『露』你!”
“楊教授,你先別忙,在場已經聚集了二三十位同學了,可能有些人沒有聽到楊教授的高論,我給大家再說一遍,楊先生指着洋人的嘴說:這是多麼高貴啊,能發出美妙的聲音,能品嚐鮮美的味道,還能表達愛情,真是上帝造物的奇蹟,太了不起了。
讚美完畢之後,楊先生一轉頭,看到了一箇中國人的屁股,楊先生把嘴瞥了起來:黑乎乎,圓鼓鼓的什麼玩意,還那麼臭,真是醜陋不堪。然後楊先生就得出了一個高論,中國人有劣根『性』,並且如獲至寶,到處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