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詩恩搬進帥府當晚,林晚婧特地囑咐私廚好好籌備,幾道像樣的菜色上桌,小小的團圓宴卻也頗有樣子。
傍晚十分,劉道麟準時赴宴,他穿的很正式,就連劉瑾也已經好多年沒見他穿軍裝的樣子。
見到正裝的劉道麟,付詩恩卻忽然生分起來,一個勁兒往林晚婧身後躲:
“晚婧,這個人是誰啊?”
“是大帥啊,您心心念唸的人啊。”
林晚婧柔聲安撫她,將她帶到劉道麟面前。
“詩兒,好多年不見…”劉道麟伸手想擁抱她,她卻掙扎開重新躲回林晚婧身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人,半晌,用力搖起頭來,
“不是的!大帥很英武的!這個人不是大帥!不是!”
“詩兒…”劉道麟還想說什麼,但是想起之前林晚婧說的,付詩恩的似乎到退回了年輕時候,看着眼前這個鬢角斑白,神情卻猶如小姑娘的女人,萬千言語便匯成了一聲心疼的嘆息:
“不要緊,回來了就好了。”
這語氣溫柔,令林晚婧忽然想起了劉瑾同她說話時的樣子,不自覺側頭看他,正對上他含笑的眸子,晃神的片刻,他已將她摟過身邊,在她額頭深深一吻。
許聽到餐廳裡有說話聲,裴玥也進了餐廳走到桌邊,一見她來,劉道麟的眉頭馬上蹙了起來:
“你怎麼在這裡?”
裴玥對劉道麟的畏懼通通寫在臉上,膽戰心驚的囁嚅道:“是…是少帥讓我來的。”
林晚婧擔心劉瑾被責備,忙開口解釋:
“是我讓她搬過來一起住的。人是我帶回來的,大約也算是緣分吧,所以我才擅自做了這個主,爸您別生氣。”
詫異的神色在中年男人的臉上掠過,沉默半晌,劉道麟才一聲嘆息:
“晚婧吶,善良自是好,但我真擔心有一天你會被這樣的善良害了啊…”
林晚婧笑了笑,便也不答話,喚丫頭小廝們上菜備酒。
晚宴開席,主賓各自就坐,裴玥自覺站到劉瑾一側的位置,不曾想被劉道麟狠狠瞪了一眼:
“你,過來這裡,坐我旁邊。”
裴玥擡眼看着劉瑾求助,卻見他沒有半點要爲她求情的樣子,只得悻悻坐在了劉道麟身邊,一頓晚餐吃的憋屈。
吃過晚飯,裴玥坐在客房的牀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爲了方便她起居,林晚婧特地抽調了一名丫頭供她使喚,這會兒正端了水進來給她洗漱。
“小姐,您試試水溫可正好?”
不曾想,這個稱呼卻觸了黴頭——晚宴席間,她是主動舉杯敬林晚婧酒水的,可“姐姐”二字剛出口,卻又被劉道麟厲聲喝住:
“什麼姐姐!叫少奶奶!讓你在這裡住着是可憐你,別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這言下之意就是讓她記住自己的身份——想跟林晚婧姐妹相稱,平起平坐,她沒有資格。
她不傻,話外音她聽的明白,於是這聲小姐聽起來也格外刺耳。
見她充耳不聞,小丫頭不禁疑惑,又喚了聲:
“小姐?”
“滾!”裴玥正在氣頭上,沒好氣道,“說是來伺候我的,誰知道是不是她讓你來害我!”
無端被訓斥,小丫頭有些無辜,但片刻後,她便想明白了箇中緣由,徑自到牀前蹲下身,捧起裴月的腳踝,主動幫她脫下鞋襪:
“小姐,阿羣不是少奶奶派來的,是自願來的。”
她的這個舉動,令裴月心底裡升出幾絲好感,待雙腳浸沒入熱水裡,緊繃的神經似乎也鬆弛下來,整個人垮坐在牀沿上,雙腳蕩着,閉眼長長嘆了口氣。
舒服夠了,纔想起一旁有人站着,卻也沒有收斂這幅懶態的意思,斜眼打量着她,狐疑問道:
“你叫阿羣?自願來伺候我?”
丫頭認真點了點頭,短圓的臉上盡是誠懇:
“少奶奶進門一個多月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阿羣想着,這跟着您將來纔有前途呢。”
“這話倒是中聽的。”裴月眸光流轉,落在她臉上,又道:
“你又知道跟着我有前途?”
“只要能把少奶奶趕走,您就是少奶奶,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呀!”
“趕走?”尋思着這兩個字,裴月哂笑一聲,“那可是劉家三媒六娉,明媒正娶的長媳,趕走?哪有那麼容易?”
“就算趕不走,您肚子裡的小少爺可是帥府的長子長孫,等他出生了,母憑子貴,您還怕不能壓她一頭!”
“只怕有人不想讓他出生…”
“小姐您放心,阿羣會幫您的。”
“你個小丫頭,拿什麼幫我?”
“阿羣自幼跟母親在這府裡幫工,別的本事沒有,人情世故倒懂得些。什麼時候能做什麼事,阿羣最知道,連大太太都誇我最識時務,懂分寸。”
分寸這兩個字,倒是真難能可貴,值得玩味。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我們這種做粗活兒的下人,自然只爲謀個生計,等您當上了少奶奶,記得提拔阿羣便是。”
看着小姑娘眉眼裡略帶狡頡的身材,裴月不自覺也笑了——她是最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
“行啊。你若能趕走她,讓我坐穩了少帥夫人的位置,我便允諾你下半生衣食無憂,興許還能幫你說個好人家,也過過被人伺候的日子!”
“那阿羣便先謝過少奶奶大恩。”
兩人一拍即合,一夜無話。
林晚婧原以爲接裴玥回來最多是爲她提供一個舒適的安胎環境,但當晚她便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裴玥夜夜夢噫哭喊,整院老少都睡不安穩,可她卻對此矢口否認,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她說她不知道夢噫的事,更沒有夢遊的習慣,說是這別院裡有鬼,定是被鬼付了身,膽子小的丫頭們也被她影響的惶惶不安。
被逼無奈,林晚婧只好依她所言,請了法師來開壇做法,這之後,她終於消停了一段時間。
可是這種安寧卻只維持了兩週。
兩週過去,當裴玥又開始哭喊,林晚婧聽見了劉瑾不耐煩的嘆氣聲。
“雲柔?”
“嗯?”
“你相信這屋子裡有鬼嗎?”
劉瑾靜默半晌,噗哧一聲笑出來:“你信了?”
“我是不信的。”
“我也不信,鬼神之說本就是無稽之談,心懷愧疚之人的託辭罷了。”
這樣說着,他將眼前人摟進懷裡,深深吻下。
尖叫聲再次傳來,打斷了兩人的纏綿,將林晚婧從溫存里拉扯出來:
“說真的,你去陪陪她吧。”
“不要…”
“可…她總是這樣喊叫,若是真的夢噫,只怕是精神上有異常,對孩子不好的。”
很是平常的一句話,他眸子裡卻掠過一絲警覺:
“你怎麼知道?”
“我問過醫生的。”
“醫生?誰?李凌瑞?”
他的線人曾向他回報過,林晚婧即便婚後也與李凌瑞走的很近,如今看來確是真的。
“嗯。”
劉瑾聞言,無端嘆了口氣,從牀上坐起來,草草用睡衣裹了身體,便也不再同她多話,直到離開臥室,聽林晚婧囑咐他:
“對她耐心點。”
他只是嗯了一聲算是迴應,開門離去。
聽着走廊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林晚婧心中頓覺不安,她能察覺到劉瑾離去的時候是帶着情緒的,也隱約預感到她的生活中似乎有什麼即將改變,右眼突突的跳了幾下,強烈的彷彿能聽見聲音,她幻想了所有可能發生的不幸,卻唯獨沒想到這將是她同劉瑾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
自那日劉瑾半夜移去客房睡之後,他再也沒有回過主臥一次,每天早出晚歸,便是話也很少同林晚婧說。林晚婧只當是他工作太忙,從未放在心上,只是她看着劉瑾的臉色日益憔悴,心中擔憂——客房的牀自是不如主臥舒服的,他該是睡不踏實吧。
又一夜晚歸,劉瑾上樓,卻見林晚婧在主臥門口站着,似在等他一般。果不其然,看見他回來,她開口了:
“雲柔,我有事想對你說。”
劉瑾猶豫片刻,最終走到她面前:“什麼事?”
“今晚還去陪她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雲柔,搬回主臥來吧,我看你眼窩青黑,是不是客房的牀太硬睡不好?”
劉瑾心中迎暖,表面卻佯裝冷淡的問道:“還有嗎?”
“明天我便搬去客房,你跟她都回主臥來吧。”
這不是他想聽的答案。
天知道他有多思念她睡在身側的日子,多希望聽她說想他,請他搬回來。
她若說,他定不拒絕!
可是他失望了。
“隨便吧。”
他語氣這般清冷,確是在她預想之外,詫異中,便聽他又道:“沒別的事,我先去休息了。”
目送劉瑾像走廊另一端的客房,林晚婧同樣失落——她確是希望裴玥與孩子安好,卻也同樣希望聽見他拒絕,聽他溫柔的說:我哪兒不去,只想在你身邊。
可如今事已至此,出口的話已然覆水難收。
主臥易主,別院的氣氛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裴玥得勢,不再遮掩她的蠻橫嬌縱,當着林晚婧的面與劉瑾出雙入對,更纏着劉瑾要林晚婧的香水,首飾,衣服,彷彿所有她有的東西,她都要同樣的一份,有些得不到的,就明裡暗裡的破壞掉,林晚婧對她的所作所爲心知肚明,卻隱忍着,默不作聲——
城郊的紡織學校開始招生,受歡迎程度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新的面料紡織廠也已經投入運營,排期緊俏,她這位名譽董事不僅要幫忙打理學校事物,還要洽談各種商務合同,必要的時候,他不得不向沈珺懿和李凌瑞求助,工作的忙碌沖淡了劉瑾留給她的失落,早出晚歸的生活也避開了與裴玥的正面接觸。
在這種充實且忙碌的日子裡,她實在不希望家中瑣事佔用它太多寶貴的經歷和時間,也希望裴月的獨角戲唱膩了,能不再生事,靜心養胎。
正所謂“你不找麻煩,麻煩回來找你”。
在自說自話的玩了一個多月之後,埋伏已久的矛盾終於在中元節前的那個週末爆發了。
晚上十點過一刻,林晚婧推開了別院的大門。客廳裡出乎意料的燈火通明,付詩恩在短沙發上坐着,孩子一般嘟着嘴,林晚婧熟知她的這個表情,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八成是受了委屈又輸的不服氣。裴玥賴在劉瑾懷裡窩在長沙發上,淚眼婆娑楚楚可憐。
“這是怎麼了?”林晚婧快步走到付詩恩身邊蹲下,拉着她的手詢問道。
“你回來啦?”付詩恩擡眼看她,無辜的眼神帶着膽怯,“晚婧,對不起,我把相框摔壞了…”
付詩恩將手中握着的相框遞給林晚婧,那是放在她牀頭的相框,玻璃已經裂開,原本鑲嵌在邊框上的彩色寶石不知所蹤,這樣看來相框裡的婚紗照也華美不再。
“下午我送乾衣服去你的房間,看到那個小妖精在弄這上面的寶石,我跟她搶,然後就摔壞了…”
“我都說我沒有了!你自己把寶石摔掉了還嫁禍我!少帥!您看看她啊!”
“媽,沒事的。”林晚婧聽不得裴玥嗲聲嗲氣的撒嬌,對付詩恩道,“相框壞了可以買新的,你的手沒割傷吧?”
付詩恩搖了搖頭。
“下次別管這些事了,何苦嘔這個氣呢?我們上樓吧。”
見林晚婧要上樓,劉瑾叫住了她: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於是林晚婧說服付詩恩先走,自己則迴轉身看着劉瑾等他開口。
“你每天都在忙什麼?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楚,林晚婧,你到底有沒有爲**子的覺悟?難道不應該跟其他男人保持適當的距離嗎?”
林晚婧知道,劉瑾從來沒有真正放心過,定是再她身邊安插了眼線,他這話,便是在說沈珺懿和李凌瑞。他會挑今日發難,必定是又有人向他彙報了今天同李沈二人一起吃午餐的事。
“我不過是爲了感謝他們之前的幫助,才請他們吃頓午餐罷了,你當初要我顧着製造廠,難道就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嗎?”林晚婧自問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於是理直氣壯回嘴道。裴玥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嬌滴滴的煽風點火:
“天吶,少帥,您看她對您的態度,簡直太放肆了!”
劉瑾本來只是醋意微酸,可被裴玥一股動,胸腔裡莫名燃起一股邪火來:“好,外面的事情我就當看不到,那家裡呢?當初你接我媽來信誓旦旦的說會照顧她,現在呢?你就這樣把她丟在家裡任她鬧脾氣?”
“鬧脾氣?雲柔,她是病人,可她便是生病的時候也不會無緣無故鬧脾氣,健康的時候更不會!你還不瞭解她嗎?”
“對,我瞭解,可是你看看她,她現在就跟你一樣,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林晚婧難以置信的看着劉瑾,霎時間覺得眼前的男人竟如此陌生,“你問都不問發生了什麼就指責她,你不能這樣武斷,她是你媽啊!”
“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你纔要記得你是誰!”
“我記得。”林晚婧頓了頓,直視劉瑾雙眼道,“忘了的人,是你。”
丟下這句話,她不再理會他慍怒的喊聲,徑自上樓。
她的步伐很快,幾乎是逃離——如今的劉瑾已經與她記憶中那個會溫柔親吻她的男人判若兩人,她覺得陌生,覺得害怕。
與劉瑾爭執的第二天,林晚婧臨出門時被付詩恩拉住了裙角:
“晚婧,帶我去你上班的地方好不好?”見林晚婧神色猶豫,她慌忙豎起手指起誓道:“我會很乖很聽話,不給你添麻煩。如果我鬧了,你就找個繩子把我捆起來,但是我會盡量控制自己的,我保證!”
“媽,怎麼了?我會早點回來的。”林晚婧安撫她,雜務繁多,她擔心自己抽不開身照顧她。
“不要嘛,晚婧,帶我去吧,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別讓我呆在這裡,這屋子裡有鬼。”說這話的時候,付詩恩下意識的瞥了餐桌邊的裴玥一眼。
林晚婧明白了,與其把她就在家裡被人欺負,確實不如帶在身邊有個照應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