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泰聞言便知是方纔那通電話出了問題,第一時間想到是軍港的內部電話線路被人截斷了,但仔細一想,要監聽軍港內部電話,難度確實大了些,相較而言,在御鯤臺的電話上做手腳就簡單許多。
“當下我並沒有掛斷電話,或者提出質疑。因爲我擔心打草驚蛇,反而對我們不利。”
“夫人考慮周全,心思縝密,承泰佩服!當下您可有什麼應變之計?是否要告訴少帥那裡知道?”
林晚婧卻不答話,緩緩踱到沙盤前,將蓋着沙盤的紅色絲絨幕布掀開,目光凝聚在海岸線上,良久,開口問道:
“方纔你說,外海異動,可是日方有動作了?”
之前劉瑾就猜測過,只要合議庭不能隨日本人的心願,日本艦隊必然會有動作,旨在給鷺洲一個下馬威。但畢竟下馬威只是個幌子,他們要的終歸是逼迫鷺洲軍**簽署協議,所以應該只是調幾艘輕巡走個形式,裝裝樣子。
“嗯。”李承泰神色嚴峻的點點頭,“就剛纔我在軍港所見,全軍戒備,該是場大戰。”
林晚婧聞言,心頭咯噔一下,這跟劉瑾之前的推測有些出路,但她相信他也有所計劃,於是將目光轉向沙盤:
“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會將艦隊牽制在福南港附近,滄瀚說過,這片海域水下設防,而且在南屏山巨炮的射程內…”
“少帥卻有此意,但現階段應該不會動用南屏山巨炮,巨炮殺傷力巨大,但並不適合近戰,而且炮堂導軌長,炮彈填充週期也長。就比如這次,從目前收到的前哨情報,日方派出的都是英制巡洋艦和驅逐艦,而且數量少,速度快,巨炮近戰並沒有優勢。”
“那麼…真的會開戰嗎?”
李承泰思量了一會兒,斬釘截鐵答道:
“以少帥的考量,不會。以現階段形勢,誰開了第一炮,誰就是挑起爭端的罪人。那麼多眼睛看着呢,北野派再激進,也不會貿然走這一步。”
林晚婧將思路重新理了一遍,頓覺不妥——以上種種戰略部署,都是出於保密前提。
但如果這些部署都被泄露了呢?
如果敵方對南屏山巨炮的缺點了如指掌,又安插了眼線在劉瑾身邊呢?
再如果,這個眼線還有權利下達命令,挑起戰事呢?
於是她的目光又轉向沙盤,自言自語道:
“如果按照你所說,他們選擇了移動速度快的船艦,數量又不多,那就是已經知道了南屏山巨炮的弱點。所以他們一定會採取近身周旋的戰略,因爲這就只是個引戰的幌子,目的就是給內鬼製造引戰的機會。”纖細的手指在海圖上略過,一路南下,到了公共租界周邊,終於落定:
“這裡。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引誘艦隊南下,然後在這裡做出伺機突破封鎖的樣子,這裡水域開闊,而今天天氣晴朗,能見度極好,他們的目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看到是咱們主動開火。”
這樣說着,她的目光停在了商港水域裡擺放的一艘艦船模型上,它的造型與旁的遊輪或者貨輪有明顯區別,但相較於艦隊的其他艦隻,又明顯纖細許多。
“李副官你來看,爲什麼這船跟其他船隻明顯不一樣?”
見她滿目疑惑,李承泰便上前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而後瞭然道:
“這一臺是陸上將的座艦荊棘鳥,是艦隊裡唯一一臺英國製造的驅逐艦。小巧靈活,在眼下這個非常時期裡,適合應對商港複雜航道環境。之前因爲被礁石刮蹭了艙板,一直在軍港裡維修。”
這件事情林晚婧是知道的。那還是她還在聖米迦勒醫院養病的時候。某個午後,劉瑾正陪她在院子裡散步,陸滄瀚氣急敗壞的奔過來,衝着劉瑾嚷嚷:
“你說調我的座艦去用,就用成這個樣子?!”
劉瑾乾笑兩聲,露出一副難得的尷尬神情:
“這不是返航的時候突然起霧了,我尋思着都是德國造的鐵甲艦,能從礁石灘旁邊掠過去,誰曾想還是颳了一下……”
“颳了一下?!艙板都磨穿了!!要是再多往前劃十幾公分,輪機艙都進水了!我說你還真是什麼船都當你那巽龍旗艦指揮啊!!!你是腦子裡進屎了!!!驅逐艦,能跟你的戰列艦一樣嗎?!我告訴你,你這是重大指揮事故!”
“行了…我這不是找人給你修呢麼……”
“修?!這是修的事兒嗎?!”陸滄瀚伸出一直手指,用力戳在劉瑾胸口,道:
“這兒,我在這兒給你劃個口子,再跟你說找醫生給你縫上,你舒服不?!你知道我拿它跟寶貝似的,還指望它有朝一日耀武揚威,結果還沒上戰場呢,就被你弄成這個樣子!窩囊不窩囊!”
“得了得了,別嚎了,我一定給你修好行不行?”
“行!但是你說,萬一修不好呢?”
“修不好?修不好我再給你買一臺!”
……
那時的一切都這麼美好的歷歷在目,現在想來,林晚婧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醒了,就能回到當時的場景。
見她失神,李承泰出聲喚她,林晚婧如夢初醒,忙爲自己不恰時宜的走神抱歉。
“夫人可是想到了破局之計?”
林文靜略顯尷尬的搖搖頭:“說來慚愧,我不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罷了……”
畫到這裡,林晚婧卻突然靈光一現,暮光灼灼望向李承泰道:
“你剛纔說,滄瀚的座艦是英國造的?你當真沒記錯?”
“怎麼可能記錯呢?夫人您看。”李承泰將沙盤中的兩隻模型一併呈到林晚婧跟前:“這兩隻艦船,體積,大小,形制,都不一張。不可能弄錯。”
可是那時劉瑾說過,陸滄瀚的座艦,與艦隊中其他船艦一樣都是德國造的。也就是說,那臺刮蹭了艙板的戰艦不知何故未曾修好,所以劉瑾另外購置了一臺英制驅逐艦給陸滄瀚,而且購置的時間並不長,武器和配置都該是最新的。
剛纔李承泰說,根據前哨情報,日方派出的都是英制驅逐艦和巡洋艦?
“你可知道,荊棘鳥現在是否還在軍港內?”
“現在…不確定。”李承泰思量了片刻,道:“但剛纔我離開軍港的時候,聽見少帥着陸上將暫代軍港事宜,非到危機關頭,不必支援商港。而且,大約是因爲剛維修好艙板,艦名都還沒來得及塗裝,所以,陸上將和荊棘鳥,現在應該還在軍港待命。”
雙眸一亮,計上心來。
卻見林晚婧快步到了書桌邊,拿出紙筆,寥寥幾個字,便摺好了交給李承泰手裡,一併拿給他的,還有荊棘鳥的模型,與一隻浮雕麒麟紋的鑄金令牌:
“你拿着這個,立刻去軍港,無論如何,面見陸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