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誤(一)

一列車隊行走在田野上。田野向西延展,盡頭立着一棵橡樹,在馬車和簾幕的縫隙裡搖晃,一下是樹,一下是藏藍的簾布。灰薄的雲彩聚向太陽,染成了金紅,沉甸甸墜在西天。阿良掀起車簾,望向遠方的橡樹。橡樹上有一團模糊的黑影。

其實,一切都是從一隻風箏開始的。

說起來,不過才三個年頭。那時候,阿良還在順河鎮的一位米商家裡做千金小姐。那種沉悶、寂寞的生活裡,阿良和侍女長久地停留在南牆下,期待飛來不相識的麻雀、鴿子,甚至是一陣清風,一抔狂雨。她們那一天的運氣不錯,親眼看着一隻蝴蝶風箏飛上天空,由低到高,最終穩穩停在白雲旁邊。那麼高,沒有同伴的孤傲風箏。這對她們來說,是一幅全新的畫面。

當天晚上,阿良就在房中畫了一隻蝴蝶風箏。漆黑的觸角,鮮豔的花紋,小小的風箏,沒有一筆不精細。長幅的宣紙,只在盡上頭浮着一隻風箏。棉線彎彎曲曲,筆墨續了又續,最終是一條斑駁的、飄搖的風箏線。線拉到半空,戛然而止。

阿良吹熄燈,寬大的衣袖拂了一下,那張畫就無聲無息飄到了地上。阿良躺在牀上,禁不住猜想:線的另一頭,是誰在牽扯?

阿良沒有想到,第二天,那隻穩健的風箏就斷了線,歪歪斜斜地落進了她的院子。她過去的生活平淡而封閉,這隻從外面闖入的風箏,落在鵝卵石路上,橫在她面前,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風從牆外涌入,啪啪地掀起一片片樹葉,又放下,似乎在惶急地尋找藏身之處。

風裡送來一張臉,年輕英俊,脣齒含笑,立於牆頭。四面的風突然消失了,又像在醞釀下一場盪漾。齊樑就是這樣出現的。

齊樑是鄭王的獨子。紈絝風流總少年。再加上齊樑的貪玩和多情,自然就現身於落下風箏的牆頭。齊樑着白袍,系錦帶,掛玉佩,是那類貴公子的典型打扮。他先開口:在下齊樑。顯然,他不想說明自己的身份。他對阿良說,請把風箏撿給他。阿良不免有些羞怯無措,又暗暗喜悅。齊樑友好地說:姑娘,你如果不幫忙,我只能自己過去撿了。語氣那麼誠懇,眼睛卻透着狡黠。阿良問道:齊公子爲什麼一定要撿這隻風箏?齊樑的脣角就勾起來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說:不撿風箏也可以,把你的手帕給我吧。

這句似真似假的話一出口,阿良不覺低下頭。兩個人就算相識了。

齊樑問阿良的名字。阿良想了想,說:叫我阿良吧。齊樑問她原因,她轉過身,沒有回答。心中不禁輕輕念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齊樑說這是個深刻的名字。其時他垂着眼眸,阿良看不到他的眼神。阿良也問他齊樑這名字的意思。齊樑愣了一下,說:“齊”是“洪福齊天”,“樑”是“棟樑之才”,大概是棟樑之才都洪福齊天吧。阿良聽他這樣解釋,就笑,齊樑也笑,似真似假地加上一句:我討厭這個名字。阿良也看出來,他不大喜歡她叫齊樑。但是,不叫齊樑,又叫什麼呢?她問齊樑,他在家排行第幾。齊樑說是獨子。阿良提議,以後叫他阿大。齊樑看看偷笑的她,說:我還是叫齊樑吧。齊樑說,阿良不像看上去那麼老實。

齊樑身爲小王爺,卻喜愛民間:食物,工藝,風景,和人。他和平民一樣,步行在街上,融入熙攘的人羣。現在,他身邊有了阿良,和他並排而行,似乎要天涯海角,一路相伴。但其實,兩人只是沒什麼目的地閒逛,然後選一家茶樓喝茶。這些地方,理所當然地帶着偏見。有一回,齊樑去對面問路,阿良一個人走進茶樓,小二過來招呼時,臉上全是輕蔑,說了句:這兒沒有給女人坐的地方。像故意和他作對似的,樓上潑下一陣銀鈴似的嬌笑。小二不自然地說:她們是鐵碧閣的人,你總不會想和她們坐在一塊兒吧?阿良不理會他,從容地上樓,在臨牀的桌子坐下。她看到,二樓中央的大方桌,確實有幾個衣飾鮮豔的女子,簇擁着三四個中年男人。再往裡,光線暗淡的角落,是帶面紗的女子,獨自一人,或與男子同桌。

待齊樑上來,在她對面坐下,小二再過來時,就不敢看阿良。不過轉過身去,小二嘴裡還是念叨着:不知道往裡面坐嗎?非要在大庭廣衆之下。阿良心裡就不舒服,又感到可笑。還有些時候,遇到的是一個機靈俊俏的小二,雖然不說她什麼,眼睛卻只看着齊樑,只聽他的吩咐。阿良心裡也是既難受又好笑。再聽到齊樑感慨民間淳樸,她就在心裡說:你的民間和我的民間可不一樣。不過,她沒有把這些意思傳達給齊樑。相反,她還主動邀齊樑去花清鎮。

花清鎮的西橋讓齊樑着了迷。那參差不齊的橋頭倚着齊樑,昏柳輕揚,像在另一個世界。齊樑在橋頭站着,就有一些人在後邊跟來看。一箇中年女人拽拽阿良的袖子,很肯定地問:這是哪個府的王爺?阿良說:鄭王府。女人撇撇嘴,不以爲意地說:前兩天雍王府來了位小王爺,戴着赤金冠,連靴子都是金線繡的。這時齊樑和採菱的兩個姑娘攀談上了。她們告訴齊樑,當地一家大戶,把一片河水圈進了院子,在家裡走動都要乘船。齊樑就讓她們帶路拜訪一下。兩個姑娘繫了船,剛踏上岸,就有其他採菱的姑娘嘲笑她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又猛然迸發一陣誇張的笑聲。還時不時把眼睛斜過來,閃着狹促的目光。那兩個姑娘很快就要推辭,齊樑安撫住她們,笑着邀請另外的姑娘同行。那些姑娘則低下頭,訕訕地沉默了。下午再過來,齊樑和阿良出現在西湖的小船上時,人們就已經熟悉他們了。甚至有船上的人問:吃飯了嗎?本來打算當天就回去,可是近晚的殘陽留住了他們。登上對岸,看着收攤的漁翁和冒白霧的混沌攤,齊樑就更不想走了。他像聽見了燈盞深處的盲女清唱。

西橋旁邊的客棧叫“金刀銀盃”,傳了五代,已經說不出這名字有什麼寓意。臨湖的房間,只隔了一層單薄的木板牆。他們把頭伸到窗外,聊天,看水,賞月。張燈結綵的大遊船都在另一片水域,阿良面前的湖水黑黝黝一片,十分安靜,又似乎潛着某種聲息。齊樑望着天上的明月,背誦《赤壁賦》。阿良不出聲,也不動,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她的心塞滿了別的東西。後來,月亮轉到了柳樹後面,被擋了個嚴實,竟連一絲光也看不見了。兩人在窗前都不出聲了。心情莫名的有些低落,甚至覺得留在這裡是個錯誤。費盡心思也找不出合適的話題,勉強說上幾句,又匆匆斷了,只能各自就寢。熄燈前,阿良聽到牆板長長短短地響了幾下,她也如是扣了,心裡彌散開暖意。

不知什麼時候,阿良醒來,發現窗外特別明亮,月亮已經出了柳樹,掛在前方。她一轉頭,就見齊樑坐在窗臺上,手託茶盞,看着她。相視一笑,兩人心中同時一動。齊樑問她:口渴嗎?我剛讓小二送了熱茶。阿良點點頭。齊樑正要起身,阿良的手已經伸過去了。齊樑愣了一下,試探着,把茶盞放進了阿良的手心。阿良低頭抿了一口茶,嘴角彎起來了。

花清鎮的遊玩,使阿良和齊樑的關係更近了一步。在此之前,她們似乎就是王爺和民女的關係,體察民風和導遊彙報的關係。他們再坐在府內的竹屋飲酒,兩人的心情都有些不一樣了。有一回,齊樑新尋了一種酒,讓阿良品嚐。他將酒杯伸過去,阿良支起身子,嘴脣貼上杯沿。她手下驀地一滑,就要翻到地上,齊樑伸手一攔,她的上身倒在他腿上。阿良眼瞼一撩,正對上齊樑的眼睛。這時的眼睛,是世界上最脆弱的城池,輕易就彼此淪陷。

風箏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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