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誤(三)

有一次,齊樑對阿良說,雖然她是商人之女,卻在某些方面,更接近思想開放的貴族。這是他爲阿良的另類找到的答案:不是真正的貴族,不是完全的平民。阿良只是笑笑,說:我不知道思想開放的貴族是什麼樣。齊樑去拂她頭髮的手停在空中,又慢慢放下。避開了她看似純良懵懂的眼睛。齊樑很清楚,阿良不是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類女子。他與她,有了誤解。從前的交往,不是容易拿捏,就是雙方心照不宣、懂得規則。即使有奢望者,也會因爲手段的可笑讓齊樑失去興致,決然離去。可是阿良不同,初生牛犢不怕虎,肯花心思,又常常在他意料之外。甚至這誤解,也讓他感到新鮮有趣。雖然他並不清楚誤解的緣由。阿良卻比齊樑明白:她不想齊樑將她看做普通商人的女兒,至少,要將她看作阿良。可是,阿良引起齊樑興趣的,也正是她的這重背景。她竭力想突破矛盾,以靈魂相交。

阿良不會刺繡。她用精製的顏料,染出來一幅彩絹,在齊樑的生辰送給他。齊樑很喜歡,貼身收藏。然後,她們就去客棧喝酒。這次生辰,齊樑不想回京慶祝。

這家客棧也大多是貴公子,見齊樑身邊帶着阿良,就寒暄幾句,識趣地走開了。阿良今日描了很媚的妝,抹胸緊勒,露出香肩,青絲腰帶垂在膝間,玉色繡鞋,有意無意地從百褶裙下探出。小二過來看她一眼,嘿嘿一笑,立刻低着頭走了。老闆娘在櫃檯後瞟她一眼。這沒有實際重量的一眼,幾乎剜掉她的心。阿良的舉止不由誇張了,笑起來長仰着脖子,做作又迷人。他和齊樑挨着坐,點了一桌子的菜,最後又要了一碗長壽麪。她夾起一筷子面送到齊樑口中,祝他長命百歲。齊樑把她拉到懷裡,注視着她,說:你讓我驚喜。阿良眯着眼笑,不去介意這句模糊的稱讚。

他們走出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街上亮滿了燈,人羣擁擠。齊樑把外衫披到阿良身上,不知何時握住了阿良的手。空氣暖暖的,喧囂也像別樣的溫馨。兩人踱步到江邊,都有飄離人間的感覺。齊樑不覺念出一句詩,阿良接出一句。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當齊樑道“海上生明月”、阿良接“天涯共此時”處,他們擡頭看了看天,繁星點點,不見明月,相視大笑。笑聲響亮,連江船上的燈火也顫了一下。齊樑提議:我們去划船吧。

船艙有酒有菜,齊樑講起了幼時的經歷。鄭王執掌民教,深入地方,常把他帶在身邊。阿良問他:你最……難忘的地方是什麼?齊樑說:每一處都印象深刻。和文字裡的描述完全不同,讓我驚喜。阿良記起他剛纔說自己讓他驚喜的話。她不甘心,直接問:你最喜歡哪個地方?齊樑反問:這和上一個問題有什麼區別嗎?難道不是因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喜歡嗎?阿良搖搖頭,說:不,喜歡就是喜歡,即使沒有印象了,也會有記得喜歡的感覺。齊樑無奈地笑了,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說:你給我的印象最深刻。阿良慢慢擡起頭,盯着齊樑的眼睛,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問:齊樑,你喜歡我嗎?齊樑轉去看窗外月亮。不,沒有月亮,他在看星星。他吐字清晰:喜歡啊。阿良微微震驚。喜悅過去,又覺得他的語氣有些隨便。好像問“你喜歡這種酒嗎?”,也可以這樣回答。想要的答案得到了,她反而悵然若失。

阿良搬到了盧三村的別墅後,與齊樑的見面就更加頻繁。雖然路遠了不少,但沒有旁人的目光和議論了。齊樑每次都要逗留很久。有時駕車,有時騎馬,他總是帶來很多食材。齊樑吃得精細,阿良爲此特意去學習做菜。她的書房有一摞菜譜,書桌上裁定整齊的書冊,專門摘錄古書中的菜譜。齊樑一來,她就親自下廚,再精緻沐浴一番,薰了淡而綿長的竟日香,纔到房中陪齊樑。阿良做飯的時候,齊樑就躺在那間陽光通透的房間裡。絲緞撩到半空,擺矮几,置茶具,側臥窗前,閒閒翻看古書。鳥兒間或啼鳴一聲。他們有時把幹軟清香的花瓣鋪下來,一層層包裹着,像在波浪裡翻滾。藤蔓從樹上搭到房頂上,又伸展出去,將別墅整個裹起來,像一隻巨大的蠶繭。他們像將要化蝶的蠶蛹,在做最後的掙脫。阿良蜷在齊樑懷中,想:即使不能掙脫,也沒有遺憾。陽光擦着藤葉射進來,刺到她眼上,怎麼都躲不開。她主動去吻齊樑,細密地纏綿,依然散不去深處的不安。

齊樑壓下她反常的身體,問:你怎麼了?阿良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她開玩笑地問:怎麼,你不喜歡?齊樑沒有回答,重又躺下。阿良有些尷尬。一會兒,心裡又爬上失落,眼裡似乎憋出一層委屈。齊樑將她摟到懷裡,說:我喜歡你的順從。阿良的心立刻涼了。她想推開齊樑,卻把他抱得更緊。她說:謝謝,我本來以爲你的“喜歡”是空話。齊樑感到一滴淚沾在心口,很冷。

齊樑走了以後,阿良吩咐人套馬車。她用濃妝掩蓋疲倦的臉色,往家趕去。昨日家僕來報,府裡出了事,夫人讓接她回去。她爲了齊樑的到來,一直拖到一天後才動身。坐在顛顫的馬車裡,急慮着家裡的情況,阿良又想起齊樑對她的喜歡:順從。眼淚落下來。先是無聲地流淚,後來小聲地抽泣。再後來顫抖着身子,捂緊嘴,涌出大顆的熱淚。她心裡有委屈,該向誰訴說?她心裡有氣,該向誰撒?向齊樑嗎?可是他正是喜歡她的順從;況且,她怎麼敢?她只能向自己撒。似乎初識的那刻已經定了,他在牆上,她在地下,她必須仰起頭,才能和他對視。

這段時間,阿良一直住在盧三村。她既要學習做菜,又要和齊樑在一起。這兩樣都耗費她的精力。而且,她還要在這當中抽出時間看書,作詩。因爲齊樑看重女子的內涵。她在梳妝檯前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齊樑來的頻率也越來越低。藤蘿已經枯死,被拖下房頂。她坐在窗臺上,眺望遠處的高山。小鳥依舊叫着,因爲樹葉凋零而顯得更聒噪,又因爲鳥的減少而顯得更寂寥。她開始失眠,想睡,卻睡不着。她只能整夜的坐在窗臺上,裹着被子,看山和星。

等趕回家中,弟弟和娘從屋裡迎出來,見她一臉淚痕,妝容糊塗,以爲她是爲爹的事情擔心。娘一把抱住她說:你可回來了!你爹躺在牀上,病得都……阿良忙問怎麼回事,娘說新來的米商突然壓價,本地米商勸說、警告都不起作用,反而接連大受打擊。尤其是阿良家,北郊存米的倉庫竟然全部被燒,偏偏找不出證據指認那家人。最後娘說:你爹聽到消息就暈過去了,到現在都沒醒。只比阿良小一歲的弟弟跟在娘身邊,一句話也不說。

阿良太困了,困得沒有力氣去思考。她也想暈過去。但是娘焦慮不安地看着她,比她年輕、比她年長的僕人也都看着她,甚至害怕看別人眼睛的弟弟也看着她。他們需要她發話,儘管她什麼也不懂。她把娘和弟弟勸去休息,又把僕人打發出去,搬了椅子坐到爹的牀前。她只盼着黑夜永遠不要過去。她確實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無法承受第二天所有人的目光。

可以幫忙的人,她第一個想到了齊樑,又第一個把他排除。他們現在的交往勉強算作平等;而她一旦開口求他,他們立刻就會退到貴族與平民的距離。那正是阿良一直想跨越的鴻溝。她的脖子深深向後仰,幾乎折斷。她輕輕推開門,在靜悄悄的院子裡走動。初秋的風一片一片送向她,天上黑成一團。府裡的燈火膽怯地亮着,好像擔心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何時就會熄滅。

阿良一直沒有去找齊樑。她退掉了盧三村的房子,又搬回了南牆邊的繡閣。像回到了最初的生活,蟄伏在家中,聽憑管家和賬房去請求所有可能給予幫助的人。她說:除了小王爺。管家和賬房面面相覷。但看她態度堅決,他們只能照辦。她覺察出齊樑對她家中野心的不滿,她不想給他這樣的印象。可是,她阿良想嫁給齊樑,還不叫野心嗎?

風箏誤(二)

風箏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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