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誤(四)

院中的樹你追我趕地落下葉子,花瓣次第萎謝。牆角的花卻悄悄開了,苦澀的香味瀰漫了府院。阿良除了聽賬房和管家——偶爾還有其他人——辯論,爭吵,最後以各行其是收場,就是躺在牀上。她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掛上黑幕,投不進一絲光線。想在人造的黑暗裡睡下去,做一個黑甜的美夢。有一次,她真的睡着了。翻山越嶺似的,從一個夢跌入另一個夢,全都是悠長扭曲的形象,節奏緩慢,情節模糊。她睡到自然醒來,本以爲是晚上,推開窗,卻撞了一懷陽光。阿良選了一件寬袖粉綠上衣,豔紅的長裙。頭戴珊瑚簪,辮子在臉旁垂下,嬌嫩的胭脂,目光水靈。她這一身,顏色十分衝,十分豔。她就是穿着綠絨面的繡鞋,跨進落風苑正廳的。

齊樑回來的那天,接到京城來的信。看完他就叫小二送酒。喝醉了一直睡。直到阿良來的這天早上,纔剛剛醒來。阿良沒有想到齊樑是這副模樣。臉色白得嚇人,眼睛疲倦得不願擡起。阿良的色彩撞醒了齊樑的一點兒意識,他對她笑了一下。阿良無法形容那個笑容。她甚至寧願自己從未見過齊樑,不用爲這個笑容心碎。阿良跪在齊樑面前,手撫在他的臉上。皮膚白得可怕,她不敢用力。齊樑的頭埋在她頸窩,一點點貼着血脈上移。阿良忘了自己來的目的。雖然她不知道齊樑發生了什麼,他們此刻的心隔了萬水千山,她還是擠掉了心裡的一切,放上對他的擔憂和憐惜。

齊樑的力量大得驚人,阿良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他。她哭着求他停下來,捶打,抓撓,甚至撕咬,帶出血腥。冰涼的蠶絲上洇出血跡,阿良感到痛苦,她爲狂暴和無法逃脫驚恐。她漸漸跟上齊樑的節奏,爲擁抱又一種狀態的他心生喜悅。像在暴雨的雲端,驚險而自由。

慢慢停下來,阿良漸漸恢復了意識,似乎聽到很隱約的琴聲。阿良被齊樑緊緊抱在懷裡。她問:怎麼了?齊樑沒有回答。他們之間的距離又加大了。齊樑溫和地問:你這些天在做什麼?阿良的心跳動起來,跳得麪皮發燙。她說:我在想一個問題。齊樑問:是什麼?阿良說:是,你愛不愛我?齊樑的手一抖。他更緊地抱住阿良。像心照不宣,又像躲避尷尬,兩人都不再說話。直到房間暗下來,太陽轉到另一邊的時候,齊樑開口了。他的聲音沉穩而低緩:作爲爵國的貴族,我們不允許娶平民女子。時間像停止流動,四周沒有聲音,沒有光線。阿良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又像是顛倒了夢與現實。在夢裡,她長久地望着天空,似乎在盼望着什麼。她好像在那裡站了很久,似乎還會站下去。天空突然掉下一隻巨大的彩蝶風箏。她猛然驚醒。天已經黑了,齊樑穿好衣服,坐在她身邊,仔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身體的每一寸都刻進心中。阿良不自然地收緊了身子。她快速地穿衣服,動作利落。齊樑忍不住叫她:阿良。阿良看向他,面容平靜。他張了張口,沒有說話。阿良向他笑了笑,走出門。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齊樑和阿良的關係和從前一樣。雖然阿良不說,齊樑還是從其他人那裡知道了糧倉被燒燬的事。齊樑把阿良引見給那家米商,他們姓戶。爹還沒有醒來,阿良怕他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她只有自己去見戶家米行的人。戶老夫人接見了她。那女人強調不談市面上的事,只是打聽她的情況,最後問了她的生辰。

阿良是聰明人,她聽出了這背後的意思。齊樑的態度她明白了,她自己的態度呢?她突然想到,這可能就是齊樑給她的路:嫁進同階層的上等人。阿良也知道,戶家想靠這聯姻在順河鎮站穩腳,吞併了她家的米行。她請同爲米行老闆的王利代爲拜訪戶家,表達欲竭誠共處的意願。王利去的時候信誓旦旦,出了戶府的大門就做起了媒人。誇戶家公子才華橫溢,一旦高中,封妻廕子,雞犬升天。且戶家只此一子,寵愛無極,她嫁過去就是正兒八經的女主人,生下來的兒子肯定要接手米行,那時候生意不是又回到自己手上了嗎?並且是雙份的產業呢。

娘把王利狠狠罵了一頓,又罵戶家,還罵其他米商。她前一晚死活不讓嫁,一覺醒來又說:要不你就嫁過去吧?阿良說:爹會氣死的。娘說:他都那樣了……再說,你不嫁他還能嫁誰?小王爺嗎?根本就不可能!她前幾天還唸叨着齊樑神通廣大,解決了棘手的案子;再往前,還攛掇阿良和齊樑交往。現在又告訴阿良,她和齊樑沒可能。不知一個深居簡出的女人是怎麼積累出這些看法的。偏偏還那麼準確。

阿良獨自一人來到了糧倉。十幾個渾樸的尖錐燒成了黑色,散發出穀物的香氣和焦爛的臭味。爹說過,在她十歲那年,他們的生意開始走上正軌。以後,他每年都建一座糧倉。現在,這兒有七個糧倉。離糧倉有一段距離的的瞭望樓還完好無損,依舊是蟲蛀的木頭,吱吱嘰嘰響。好像還留着那場大火的溫度,木頭裡都透出暖氣。雖然一直到大火後,這裡纔沒有人住,可現在走上去,依然聞不到人氣,只有來自木頭深處的陳腐氣。這讓阿良恍惚有離世的感覺,有一種安全感,好像隱藏在時空之後,不再有壓力。

阿良倚窗站立,眼前是溼漉漉的田地。雨不知道怎麼就下起來了,一下一下衝刷着糧倉的黑色。阿良在心裡說:沒用了,燒就燒了吧。她伸手去摸雨串成的線,身後就一涼,靠進了一個溼冷的懷抱。她閉上眼,又睜開,從容地轉身。正是齊樑。他大概是騎馬過來,全身透溼。阿良爲他擦拭頭髮,拔掉玉簪,把青絲一點點握進手裡,又一點點放出去。她去解齊樑的衣衫。他的身體冰涼,像第一次雨中的她。

阿良心有餘悸地倒在牀上。那次的創傷還沒有完全癒合,不知何時到來的衝擊讓她不安。齊樑沒有脫掉阿良的衣服,他的手肆意探索,卻永遠隔着繁瑣的衣物。束手束腳,入而不得,一層層疊加。他們都感到新奇,更加高漲。阻隔,讓他們一次又一次聯合突擊,結合得更加牢固。疲憊無力終於使他們停下來。解開衣衫,一覽無餘。沒有誤解,沒有神秘,沒有回味,沒有個性。可它適合疲憊的狀態。

他們躲避對視,卻在黑暗遮蓋一切的時候,望向對方所在的位置。雨越下越大,這座古舊的閣樓像海上的輕舟,在浪頭尖叫。波浪和飄零把他們和外界隔絕。外界拒絕不穩,害怕顛覆。這飄搖的房屋要麼永遠在人們的視線之外,要麼在人們的視線之內毀滅。他們緊緊相擁,想結成堅固的渾圓,對抗外界。窗子被風猛力推開,冷雨灌到他們灼熱的身體上。火熱的思想瞬間清醒了。阿良去關窗戶,回來的時候躺在離齊樑很遠的地方。

天亮起來,雨還是很大。阿良去生火,將兩人的衣服晾在火堆旁。起來把秸稈抱到欄杆下的白馬旁。他們看對方的眼睛,純淨。阿良用僅有的材料做飯,齊樑才發現她的另一種模樣。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世界上再不會有另一個阿良了。衣服烘乾時,雨也停了。初霽的夜晚,空氣清新得嚇人,阿良幾乎不敢呼吸。她伏在齊樑背上,一切都遙遠了,連背的主人也模糊了名姓。

風箏誤(三)

風箏誤(五)

風箏誤(二)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五)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二)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四)風箏誤(四)風箏誤(四)風箏誤(四)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一)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五)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五)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三)
風箏誤(二)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五)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二)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四)風箏誤(四)風箏誤(四)風箏誤(四)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一)風箏誤(三)風箏誤(二)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五)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一)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五)風箏誤(四)風箏誤(五)風箏誤(五)風箏誤(二)風箏誤(二)風箏誤(一)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四)風箏誤(三)風箏誤(五)風箏誤(三)風箏誤(三)風箏誤(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