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天上有太陽。爲什麼我們要成長。
回到家的少年心情沉重。入夜。滿眼的灰黑突然有了質地,像是指間燃燒餘留下的香菸灰燼。頹廢。蒼白。預示着不安。
簡單煮了些面吃了。洗漱。開臺燈。坐在桌前,準備寫點什麼。卻只覺得腦子無比混亂。雖然今天泠的事情太突然,泠最後給他說的話觸動很大。但那些觸動卻被一種說不明的力量暫時封存在心海最底層。明曉,卻不被感知,不被那其中緻密繁茂的悲傷痛苦所渲染撕扯。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泠的孤單,和少年自己的影子深深呼應着,這在他的眼睛中映射出來。
當女孩躺在急救車上,蓋着白色的被子,推進急救室。作爲監護人的那個胖男人獨自站在急救室外,是一個單獨的角色,和病房的女孩並無任何情感意識的關聯。除了繳費和被告知結果,他和女孩,各自是獨立的個體。他們都孤獨着,是生命的孤獨,家庭的概念模式在他們之間並未奏效。
但少年只心疼泠,這個花一樣美麗脆弱的女孩。但終究只是心疼,什麼也沒做,所以什麼也沒寫出來。
關燈,睡覺。
半夜多次醒來,其實是半夢半醒,內心壓抑,失聲痛哭卻流不出眼淚。裹緊被子,一次次重新努力進入夜晚意識安寧的棲息之地。於是夢境逐漸凸現。
滿山的雪白的油桐,身穿綠色連衣裙的長髮少女,在自己前面沿着石板路奔跑,一邊跑一邊回過頭叫後面的少年。夏天。夏天。油桐花開的很爛漫,雪白的花瓣優雅張開,花心是點燃的橘紅顏色,畫面很美,卻突然着了火。火焰從油桐花單純的花心竄出,那淺淡橘紅緩慢變深,然後如同火焰穿透紙一樣在整朵花上騰騰燃燒。一朵,兩朵……蔓延整座雪白開放的山,橘紅的火焰在樹上開放,隨着落花降到地面。沒有煙霧,只是溫度燎人。被子裡很悶熱。男孩出了很多汗。一些着火的花瓣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奇癢無比,少年用手撓抓。
墜落的花火紛紛騰騰,帶着火焰,隔開綠裙的少女。泠……泠……少年手忙腳亂地彈掉避開落下花瓣,穿過橘紅色的花火,卻看少女綠色的身影在石板路上越走越遠……
……
艱難地睜開酸澀疼痛雙眼,少年感覺渾身燥熱疼痛,不禁驚嚇夢中場景難道是真的,檢查身體並無灼傷,只是背部和臉上確是奇癢難忍,摸了一下全是汗水,還有一些小泡,身體滾燙似乎有點發燒。
感冒了?勉強穿好衣服下牀照了鏡子,發現臉上稀稀拉拉長了大大小小七八顆水泡一樣的痘痘,小的粉紅肉色,大的渾圓通透,裡面似乎是燙傷後機體組織分泌的水一般,散發透明光澤,但長在身上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恐怖。
真是被夢裡的花火燙傷了?
還是決定去診所看看。已經深秋,於是圍上一條圍巾,拉起來遮住臉,渾身發熱,感覺腳有點軟,也沒騎車,步行過去。北街就有一家口碑不錯的楊記診所。
這是水痘,也叫帶狀皰疹。女醫生解下少年遮擋面部的圍巾,應該是你不小心接觸了得水痘患者,你又沒得過,所以傳染了。不過,現在來說也不是嚇人的病,我給你開藥,你按時吃就行。
女醫生一邊說,一邊開始開藥方抓藥。少年卻只是聽着,腦子裡卻還浮現着夢中整樹整樹的花火。
行,體溫計給我看下。
少年從胳膊窩裡取出溫度計。
38.5度。有點低燒。給你開四道退燒的藥,然後水痘的藥給你開兩天的,你吃完及時再來拿,可能要吃兩三輪藥才能好徹底。
拿了藥,就着診所的開水吃了一次藥。感覺並沒什麼明顯反應,倒是渾身愈發的癢了。女醫生說正常,藥效還沒到,又說了水痘不能抓,少吹風不要見火光等。少年嗯了一聲,準備回家。
走到街口十字路老張頭修車鋪,一眼看見胡越正在那加氣,穿着一件黑色的小馬甲,裡面是一條淺黃針織毛衣,一頭齊耳短髮茂盛順暢,在落葉凋零的秋季,顯得幹練活力。
少年圍着圍巾,走過了少女彎着腰也沒注意,等少年回過頭時才放下加氣頭,四目相對。
嗨。少年隔着圍巾,聲音含糊。不過和胡越比較熟,因此打個招呼是必要的。
夏天?你咋啦,這麼冷嗎都要用圍巾圍住臉了?少女一半問一半玩笑地笑着。手上捏着鋥亮五角銅幣。
沒有,長了幾顆水痘。
水痘?我五歲就得過了,好像說是很癢的。不過千萬不要抓,不然抓破裡面的膿水流出來病毒擴散感染更多,而且容易留疤變成麻子哦。
哦。原來麻子是這麼來的。
嗯,好像吃東西也得忌不少,辣的、油膩的都不能吃,儘量吃清淡點。
哦。講究這麼多。
嗯,是啊。以前還算是挺麻煩的病。
嗯。聽醫生說了。對了,你騎車要去幹嘛?
我去縣圖書館還書,我爸平時在那借,有時我也借一點。對了,現在風也挺大的,你趕緊回去吧。我也去還書了。
嗯,拜拜。
少年心中對這個病症並不在意,心中還一直鬱結着夢中花火的情景,那墜落的火焰花瓣燒灼的觸感,然後今天身上的水痘……覺得不可思議,還有泠……
但是並不是合適的時機說起,也不知適不適合和別人說起,雖然剛剛很想和胡越講講。算了。緊緊衣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