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音節，楚程從未聽聞。
這就像是一頭古之神獸的口中發出。只是在這死地，又怎會有古之神獸？
神獸自來喜聖潔之地，在以前、人們所見、往往都是在福澤聖地、世外桃源中。
只有兇獸，才喜居如同幽冥天這種充滿着污穢的地域。
只是，神獸不會有。兇獸也同樣不會出現。因爲，在上一個大世中、便已盡數凋零。
楚程只見到過一尊神獸。那便是在滄海境中所見的三青。
現如今、留下的也不過是一具骸骨。
“灪。”
隨着一聲輕鳴，便是如汪水茫茫上涌，又向着四方散擴。
這是大水茫茫，是那團焰火洶涌而起的夢幻。
楚程藏身在暗中，眉頭微微一皺。這一字“灪”聲顯得有些生硬。像是已經很久未說話的人發出。
那一字、從焰火裡來。這一字、落在楚程的耳中，讓他的神魂微微一凝，有些刺痛。
但在玄元之力暗中運轉之下，這刺痛的感覺、很快就消逝了。
滾滾黑霧與四方天際融爲了一起、已是不分彼此。
在這裡，楚程眉頭再次一皺，雙眸瞳孔急劇縮小。
他的神魂已經無比的厚實，比同階修士要強壯了數倍。
但在這一聲中、卻有了疼痛感。
“這是人是鬼？”楚程眉頭緊鎖。
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儘管這方天地渾濁的氣息數也數不清。但在如此近的距離，盤踞着可怕的存在，自然能夠感受到其磅礴的氣息。
但他沒有，只能看到那團焰火、在不斷燃騰。
隨着焰火的接近，黑暗之中出現了一縷白線，又在不斷飄浮中、構築出數道凌厲的氣機。有寒光若隱若現，卻是凍結了四方。
那團焰火，也剎那冰固。這冰固的方位、正是楚程的位置。
準確的說，應該是原先所站的位置。
這道焰火追至的方向，正是楚程的方位，似乎察覺到了，有人在此地。
極其寒冷的氣息，就連空氣都難以逃遁，凝結在其中。隨後又在一聲咔擦中，這團焰火粉碎成沫、連同那一棵枯老的大樹一同齏碎。
漫天灑落着白色的雪花，在這暗色中、無比顯眼。
一點又一點、最終化作萬縷擊打在藏身在黑暗中的那道身影中。使得衣袍同樣作了冰衣。整個人也開始了凍結。
在這漫天冰晶之下，楚程的整個身軀徹底化作了一座冰雕。
直至過了許久，在一陣風中、還在流散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痕跡一退而去，連同楚程身上的冰晶。
黑暗中又響起了一道聲音，這一次、不是複雜難懂的聲音，而是一聲輕咦。
這道輕咦、來自那焰火起始之地。
“奇怪...難道並不是鬼物？是我感覺錯了？”
這是一道人的聲音，與先前那般生硬。反而是多了一些靈動。
這是介於女子與男子之間，像是還未成長開來的長年朗、在變聲時期。
楚程依然藏在暗中，先前感受到了一點凝光、便立即退步。
只是那一棵枯樹被冰封罷了，而被固凍住的身軀，也不過是瞬間以地面的沙土凝聚成的一堆沙土。
之所以看着是身影被冰固，全因那道寒流太快了，快的就連還未消散的反應都被凍結住。
又因這滾滾黑霧、所覆罩這道殘影雕塑、故而沒有被那人察覺。
那道突然出現的聲音，那聲音的來源之人，十分詭異。
從那道生源中、可以判定。此人距離楚程藏身之地極近，只在百步之距。
只是在如此近的距離，竟無法察覺到來人的氣息。此人要麼是凡人，要麼是極爲強大的修士。
在幽冥天這座大到似無邊無際，就算是百萬億光年也難以跨越。
其它蒼茫，有着大域傳送，故而可以藉以傳送。
加上第二步大能，可以追尋光的源頭，瞬間達到，橫跨一座蒼茫只需千萬年便夠。
但幽冥天這無人域則不同，這光照無用。彷彿再次立身在玄源之下、光起便瞬間熄滅。
從而只能依靠原有的飛行之力進而飛遁。
一座蒼茫，實在太大太大了。尤其是幽冥天、更加的廣闊。如今人族修士、開闢的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就算如此，幾乎大部分人、依舊未能橫跨。
這冰山一角，雖說被幽皇天曆代大能以數不清的歲月開闢幽暗，使得天地之光可以照入、不再是永夜、而是日夜交替。
使得人族修士有喘息的時間。但儘管如此，修士也不敢隨便遠處行，藏身在有陣法固護的洞天、或者城池中。
有許多人，一生都未踏出過一座洞天城池、更別說一座大域、一座洲地。也更不用說，來到這永夜黑暗之地。也更不用說只是一個凡人。
楚程來到這裡，只是要賭一賭自己的運氣。
他自認爲，自己的氣運一直很盛。否則也不會在多次生死危機、命懸一線之下多次博出一線生機。
他的機遇，也比之天下大多數人要多的多。
若是緊憑飛行，自然是茫茫無際、沒有一絲機會尋到幽冥之主。
但楚程猜想、幽冥之主能夠瞬間降臨光照之地，那麼、必定不會在很深處。
這路漫長，夜長。
楚程無論如何、都不會找到盡頭，或許、會迷失在其中。但他心中始終有着希冀。
那就是小肥蟲，能夠察覺到他。只要小肥蟲出現，便是可以找尋到幽冥之主。
就算是楚程，都無法跨過無人域。更何況是凡人？
這三個月來，楚程都是一刻不休的飛行。以他一息十萬裡的速度，這三月的積累、已經達到了極爲長遠的距離。
這距離，凡人歷經百世、千世、也無法走出。
所以，來者必定是位強者，比楚程修爲還要高的強者，且高出了一種難以仰望的地步。
否則，也不會無法察覺到氣息。
在這道聲音之後，終於有腳步聲響起。
這道腳步聲雖然很輕，但在如此近的距離，自然耳聽清晰。
一步、一步。步步向着這裡接近。
而後，又有焰火燃起。響起噼裡啪啦的聲音。
也只有木材燃燒時、纔會響起這種聲音。
有一聲哧響，好像有水珠墜落在了地上，響起更刺耳的聲響。
一滴一滴又一滴，不斷濺落。最終使得這焰火的燃燒、更加的熊烈了。
焰火熊熊燃燒，在這火中、彷彿這黑暗也要退避。肉眼中、可以清晰看到，四周的黑霧在向着後方快速的退流。
感受到這一幕，楚程臉色頓時一變。
他身上的黑霧，也是如此。若是盡數消退、那麼他將徹底暴露在那人的面前。
此人是邪是正，他並不知曉。但他知道，那團焰火後的人，實力必定比他要強大很多。強大到難以抵抗。
若是此人是邪、是惡。那麼楚程必定要陷入危機當中。
若是來人是人族修士那還好，畢竟同爲人族修士，尚且還有餘地。但若是鬼神，不用言語、便有一戰。
一戰之中，必定是楚程要被斬落。除非再以大代價，戴上天命面具。
三十年前，有一字清顯現、將他從沉淪中喚醒。
但這一字清已經不在，雖然...在他的神魂中、留有這清的餘力。
但已經消耗了太多太多，遠不足再抵消天命面具之下的詛咒之力。
楚程屏住呼吸，連忙向着後方輕退了一步。
這一步身影頓時融入黑霧中，化爲黑風、幾乎不分彼此，時時與這退流的黑霧同退。
只是在一步之後，這物流突然停止了下來。
那滋滋的聲響，也越來越清晰。火繼續在燃燒，其中又夾帶着另外一道聲音。
這與原先的那道帶着靈動的聲音完全不同，而是沙啞嘶鳴。
隨着這沙啞嘶鳴的持續，繼而變成了咆哮，再次讓四周的風流大急。
好在，這音聲震盪四方，使得霧流亂涌。最後只是在原地奔涌，並沒有讓這濃濃的黑霧倒退。
風聲更加大了，使得那團焰火在黑暗中變得若影若現。時而出現在南邊方向、又出現在北邊，或者西邊、又或者東邊。
這讓楚程更加難以看到前方，也無法確定來者的位置，只能屏住呼吸、運轉九天玄功、讓自身更加的隱蔽。
以此讓那來者不會察覺到他。
這時，又是一道複雜難懂的聲音從幾十米外響起。
而後，又是流水茫茫、汪洋四溢、潮汐之中、一切都歸於平靜。
“灪。”
隨着這字的響起，那嘶啞低吼聲開始漸漸弱散。
而後，那滋滋的聲響，更加得近了。
近在咫尺！
楚程看到，有一張臉幾乎是貼在自己的臉幕，死死地盯着。
這一張臉，是一名女子的臉，此女容貌、也算是有着佳麗之稱。但，這張臉、帶着詭異的神情，讓楚程雙眸瞳孔猛縮。
這女子身上燃燒着焰火，這噼裡啪啦的聲響、也是從她身上傳出。
整張臉上，佈滿了液痕，像是汗水、止不住地流。
女子一口氣中，卻是帶着極爲好聞的藥香、又是帶着一絲溫熱。
氣氛變得異常緊張了起來，楚程雙手已經藏在袖中，隨時準備出手。
二人只是隔着一層濃霧隔障對視。楚程這一刻終於知曉，爲何會有水珠低墜、從而響起了那噼響。
因爲，那是油。是這女子身上的體油。
準確的說，這是屍油。女子雖美，但脖子已經歪轉了三圈轉度，那扭轉起的層痕、不斷溢流着紅黃色的血濃。
女子的一雙眸眼雖然深邃，但已經見不到瞳孔中的清亮，而是同這黑暗、死氣沉沉。
這聲響，來自這具女屍的焚燒。
只是無論這焰火如何燃焚，這具女屍始終都沒有一絲燒焦的痕跡。
又是片刻，這具女屍臉終於收回，又在幾度轉下，又在嘶啞的笑中，回覆了原位。
而後，退到了一旁。
這具女屍並沒有察覺到楚程。
而是楚程深處之地，黑暗更爲深邃，黑流更加的奔涌，故而引起了女屍的注意。
此刻、楚程也終於知道了，爲何感受不到任何氣息。全是因爲，這是一個死人。
一個死人，自然不會有任何氣息。
“死人？是傀儡...還是鬼神？”楚程眉頭一皺，暗中思緒。
他從未見過這等怪異的存在，似傀儡、但有血有肉。
似屍魅、但屍魅並不會有這種溫熱。
忽然之間，又有腳步聲響起。這輕飄飄的無力、依然還是原先那道。
而後，那女屍身軀頓時一動，帶着焰火退到了後方。
“奇怪了。原以爲這裡有漏網之魚，沒想到並未出現鬼物。”
原先的聲音，再次響起。
隨着腳步聲的接近，楚程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緩步走來。
這是一名少年、身着寬大的衣裳。
這衣裳與這位少年格格不入，整個身子都藏入了衣中，一雙長袖、長拖在地。只有一個頭顯露在外。
這是一名修士，人族修士。
隨着這少年的到來，那具女屍也陷入了平靜，不再嘶鳴，反而極爲乖巧的站在這少年的身旁。
“姐姐，可不要亂跑。若是驚擾了那些鬼物，可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填飽你的肚子了。”
少年墊起了腳尖，女屍彎下了腰身。
少年擡頭，伸起長袖，向着女屍的頭顱拍了拍。
在一聲滲人的笑中，女屍竟挖出了眼珠，遞給了少年。
少年哈哈一笑，收起了這顆眼珠，道：“若是沒有了這顆眼珠，那就難看的很了、先幫你保管，等回家了、再給你按上。”
“不過，在回家之前。還是要清理下附近的鬼物，以防再打擾我等，夜夜哭泣、倒也煩人的很，比姐姐你還要煩人啊。”
少年擡頭，無意的看了楚程身處的方向。
楚程看到，藏在一頭烏髮下的雙眸、異常的明亮。
彷彿蘊含着諸天中所有星辰、閃閃發熠。
他的目光所及處，彷彿可以看透一切。
這是一雙十分好看的眼睛，楚程從未見過世間、會有如此清澈的眼睛。
只是擁有這等清澈的眼睛，爲何會與這具女屍在一起？
“走吧，去其它地方看看。這些年來，你的胃口真是越來越大。”少年再次笑着開口，又是在一道難雜的音節中，轉身踏步反去。
女屍向着那處黑霧洶涌之地望了望，似乎極爲不捨。但在這音節中，立即跟步而去。
走着走着，直至楚程再也望不到那兩道身影時，少年撫了撫袖、伸手牽住女屍那隻在燃燒的手。
“快了，快了。快找到辦法了。”
這是一隻極爲白皙的手，只是節節接連、彷彿蓮藕節支。
好似不是這女子是傀儡，而是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