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客焦躁不安起來:“哭哭哭,煩死人了!”
獨眼人嘻嘻一笑:“沉住氣沉住氣,那是未來所有的希望,別煩,哭得越洪亮,證明嬰兒的先天體格越強壯。”
丁峻看懂了,那銅管嵌入地窖的屋頂,一定通連到極遠處。獨眼人與長槍客是知情者,而小眼睛男人則被排擠在外,並且在偶然間接近秘密邊緣時遭到格殺。但是,哪裡來的嬰兒?誰在石家老宅下設置了那銅管?用意何在?
一切謎底,或許都將在漫長的等待之後揭開。爲此,他願意再沉默地煎熬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已經伏在桌上淺睡的兩人突然同時起身,走到臺階旁邊,仰面向上望着。
獨眼人第一個開口:“恭迎雪姑娘大駕。”
長槍客也恭恭敬敬站好,大聲問候:“雪姑娘好。”
一個披着青色風衣的年輕女子步伐輕快地由臺階上下來,五官清秀,眼眸雪亮,一落地便注意到銅板上的繩網,脆生生地問:“這就是你們捕到的石妙手的幫兇?”
獨眼人點頭:“是,就是丁峻,自稱是石海的戰友,一個退役的美軍三角洲部隊特種兵。”
女子冷笑:“不知死活的傢伙!”
她走近銅板,用腳尖在繩網上輕輕踢了兩下,輕蔑之極地吆喝:“喂,還活着吧?說說,石妙手到哪裡去了?”
丁峻一眼就能看出,對方不是昨夜在土林中望見的那個女子,氣質、聲音、姿態差別巨大。
“我……不知道……”丁峻故意捲起舌尖,做出艱難喘息的嘶啞嗓音。
“所有趕來助拳的人,都得死。三角洲部隊又怎麼樣?在阿富汗那邊不照樣被我們一個回合內全殲!”女子氣勢凌人地說。
獨眼人和長槍客始終陪着笑臉,女子每說一句,他們就點一下頭。
“我真的……不知道……”丁峻有氣無力地說。
“喂,你有沒有找到其它密室?這地窖裡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待在這裡有什麼用?”女子轉身,對着獨眼人發難。
獨眼人笑着回答:“我們正在努力搜索,白天不敢明目張膽地幹活,入夜之後才行。我覺得丁峻很有情報價值,所以把他留在這裡,等雪姑娘來審問。”
女子冷哼一聲:“價值?我看不出有什麼價值——”
臺階上忽然傳來“叮噹”一聲,彷彿是兩塊碎玉相撞而發出的輕響。
女子向上望,收斂囂張的氣焰,壓低聲音叫着:“恭迎雪姑娘。”
丁峻也跟着向臺階頂端望,先看到一雙高過膝蓋的白色皮靴,雖然是在風沙肆虐的藏邊,但皮靴一塵不染,保持着雪山羊羔皮的純淨原白色。那人的雙腳每一步都踏得很沉穩,但又絲毫沒有滯重感,讓人覺得,那人只要一步踏下去,就絕不會退縮更改。
再向上,丁峻看到一件白色的雪山麂皮大衣,下襬周圈綴着形狀各異的羊脂白玉。行走之時,白玉偶爾彼此碰撞,發出輕微的“叮噹”聲。
那人下了幾級臺階,繫着白色玉鏈的纖腰便顯露出來。玉鏈也是由上等的羊脂玉摳成,環環相扣,色澤瑩潤。
獨眼人、長槍客都低下頭,不敢向上直視。
“大家辛苦了。”那人的臉完全暴露在燈光下時,終於開口,聲音如信手拂過豎琴,錚錚錚琮琮,動聽之極。
那是一個五官精緻如冰雕玉琢的女孩子,目光沉靜如水,長髮垂如黑瀑。
當她走入地窖,所有人都無法直視,全都不由自主地低頭,被她的華貴氣質所折服。
“東珠,不要急。”她說。
先前進來的青色風衣女孩子垂手答應:“是,東珠明白。”
女孩子慢慢地走到銅板前,凝視繩網中的丁峻。她的身上彷彿帶着一種冰一樣的寒意,所到之處,四面的空氣溫度也被降低了好幾度。
近在咫尺間,丁峻看到她有一雙深邃幽黑的眸子,那雙大眼睛裡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濛濛寒氣。被她凝視時,他有一種心跳加快、無所遁形的緊張感。
“雪姑娘,他叫丁峻,是石妙手請來的幫手。”獨眼人在旁邊介紹。
女孩子回答:“我知道,但他不是我們的目標,放了吧。”
這句話出乎丁峻意料之外,其他人更是大惑不解。
女孩子的眸子轉了轉,注視屋頂的銅管。
獨眼人及時解釋:“那銅管似乎通向某個秘密空間,經常有怪聲從裡面傳出來。”
女孩子點點頭,輕輕一躍,便上了銅板。
就在此刻,丁峻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因爲獨眼人與長槍客正在互打眼色,一個退回到桌邊,一個靠近東珠背後。
“雪姑娘,我有話要說——”丁峻掙扎了一下,剛剛開口,陡然間聽到扭簧發作時的“咯吱、嘎嘣”聲。接着,那銅板四面同時向上翹起來,如一朵張開的食人花一樣,瞬間將他與那女孩子包住。
銅板合起來之前的半秒鐘,丁峻親眼目睹長槍客刺殺了東珠,而獨眼人的手已經探入了桌下,很顯然是按下了令銅板發生異變的機關。
“哇……哇……”嬰兒的哭聲變得更加清晰,彷彿就響在丁峻耳邊。
他在黑暗中嫺熟地割斷了繩網,脫身出來,但卻原地站定,不敢亂動,以免跟對面的雪姑娘發生意外衝突。
“感到意外是嗎?我猜是你的手下出了問題。雪姑娘,我對你沒有敵意,尤其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同時被困,成了甕中之鱉,應該同舟共濟,是不是?”丁峻說。
他感覺到,雪姑娘就在五步之外,因爲那種異樣的寒氣一直都在。
“是。”對方只回答了一個字。
“認識一下,我是丁峻。”丁峻問。
“好。”對方回答。
丁峻在口袋裡摸出火柴盒,嚓地一聲,擦亮一根火柴。他來不及看對面的雪晚,先觀察四面形勢。
原來,之前表面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銅板,實際有着無數隱藏的十字交叉紋路,就像一個被攤平的足球一樣。不注意的話,只當它是平板一塊。獨眼人發動機關時,銅板按照紋路向上翻起,瞬間合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銅球,堅固無比,被困的人極難逃脫。並且,密閉空間內氧氣有限,被困者還要面臨窒息的危險。
丁峻看完一圈,立刻吹熄了火柴,以免多餘消耗氧氣。
這種局面,比被困託林寺地窖更爲兇險。
“雪姑娘,你怎麼看?”他問。
曾幾何時,古格使者是石妙手的死敵,當然也是丁峻、方晴等助拳者的死敵。如今,敵我易位,丁峻竟然跟古格使者雪姑娘同困一隅。
“打破瓶子,才能放飛蝴蝶。”雪姑娘回答。
她的聲音的確好聽,帶着未曾被世俗玷污的純潔氣息,讓丁峻頓時聯想到幾萬年不化的冰川、喜馬拉雅山脈絕頂的雪蓮以及藏地古老寺廟的幽幽鐘聲。跟這樣一個女孩子在一起,總有再多火氣和焦躁,也被她脣邊吐出的涼氣澆熄了。
“怎樣打破?”丁峻在黑暗中向頭頂仰望。
其實,那半根火柴燃燒的時間裡,他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不過,他還是想聽聽雪姑娘的意見。高手過招,重在彼此砥礪,即使他已經是單兵之王,仍願意虛心獲取別人的高見。
“銅球關鍵,在合攏點。”雪姑娘回答。
“沒錯。”丁峻點頭。
“你是特種兵,一定有辦法。”雪姑娘的回答極簡潔,沒有任何贅述。
丁峻默默地笑了,這種惜字如金的交流方式很有趣,很對他的胃口。很多時候,他喜歡做更勝於說,話越少越好,因爲誇誇其談無助於解決任何問題。
兩分鐘之內,他從衣服的各個口袋裡拿出十幾件看似毫不相干的金屬桿、搭鉤、螺帽、鑽頭,很快便組成了一支微型的手搖鑽。
“等外面安靜了,我就動手。”他說。
在從前的求生訓練中,他只需一把瑞士軍刀,就能應付一切機械難題。這次情況複雜,組合型手搖鑽更能派上用場。按他的計劃,只需鑽透銅球的十六個鏈接點,就能打開一個小窗,輕鬆逃生。
現在,他希望獨眼人、長槍客會在得手後離開地窖,留給他動手的機會。
他向側面移動了一步,右手撐向銅球的內壁,準備將耳朵貼上去,聽聽外面的動靜。驀地,指尖傳來的灼熱感,令他倏地縮手。
“壞了,他們正在點火!”他低叫一聲,額頭上頓時冒出一層冷汗。
他曾看到銅板下留着灰燼,卻萬萬想不到,在那裡點火竟然是爲了烘烤銅球。這樣的話,不出十分鐘,球內就會迅速升溫,把兩人蒸烤至死。
奇怪的是,他腳下並未感到灼熱,只有微微的熱度。
“還有時間。”雪姑娘說,沒有一絲焦急恐慌的意思。
“十分鐘——或者更短。”丁峻深吸了一口氣。
實在不行,他只能立刻冒險鑽透銅球,在獨眼人、長槍客圍困下破球而出,打一場遭遇戰。那樣的話,成功率僅有三成。也就是說,他有把握格殺一人,卻存在被第二人重創的危險性。
“不。”雪姑娘否定了這個答案。
丁峻蹲下,小心地摸索腳下,很快便發現,銅球的凹形底部升溫緩慢,應該是經過特殊的加厚、隔熱處理。剛纔他觀察到,凹形底是個近似的正方形,邊長爲三米。
“我們像是站在一個加厚的平底煎鍋裡,升溫再慢,總會達到攝氏五十度、一百度甚至更高。這可有點麻煩了——”丁峻再次擡頭,這次銅球內似乎有了一點亮光,使他能夠看到那根奇怪的銅管。
巧的是,銅管恰好被銅球嚴絲合縫地包住,不留一點孔隙,而銅管的邊緣與銅球內壁平齊。
“這種機構,像是燒瓶與集氣管的結構……”丁峻立刻有了結論。
在部隊時,他曾接受過化學實驗方面的特殊培訓,主要目的是對付*的生化武器實驗室。*提煉毒氣的玻璃器皿五花八門,提煉程序也極其繁複,其中有十幾次需要用到加熱燒瓶、獲取毒氣、採集傳輸、壓縮儲存這樣的連續過程。
“可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他低頭思索,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因爲銅球的側壁已經泛起了幽幽的深紅色,就像明火熄滅後留下的灼熱火炭。原來,正因爲銅球側壁被燒紅燒透,他才能藉助火炭亮光看清銅球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