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昏,我在倉庫裡清點藥材,小海來叫我,說是離別宴已經擺好了,就在中堂客廳裡。我趕去,只看到雪紅樓坐在桌邊,卻不見其他人的蹤影。我覺得氣氛有點詭異,走近才發現,雪紅樓心口上插着一把刀,半邊身子都被黑血染紅了。
我扶着她,她只告訴我兩個字:“唐絨。”
到那時候,我仍以能原諒唐絨的任何過激行爲,畢竟是我傷害她在先。我休她,她刺雪紅樓一刀,大家就扯平了。我帶雪紅樓離開客廳,走向馬棚,準備牽馬離開。沒想到所有的馬都已經被唐絨毒死,她還挾持了小海,大聲叫着,只要我出門,她就跟小海同歸於盡。
我沒辦法,只好假裝答應她,殺死雪紅樓,跟她重歸於好。其實,我早就看明白了,唐絨短刀上淬了劇毒,雪紅樓已經無藥可解。我想做的,就是接近唐絨,一刀殺了她,給雪紅樓報仇。
唐絨相信了我的話,放開小海,一步步走近我。當我的刀刺入她的心臟時,她含笑告訴我,死在我手上就是最好的結局。我愛的、愛我的兩個女人在同一日死了,我也想死,但卻舍不下小海,只能強忍傷痛活下來,一個人把小海撫養大,看着他娶妻生子。
如果古格銀眼催命符不再出現,我以爲此生就這樣結束了,陳年舊事,不再被人提起。回頭想想,終歸是我的錯,移情別戀,拋妻舍子,荒唐到何等地步?今天,我就要死了,一死百了,九泉之下去尋找雪紅樓和唐絨的孤魂……
這些解釋並不能讓丁峻滿意,因爲石府地下的鏡面迷宮、司琴眼中的‘萬蠱之皿’等等,都需要一個合理的答案。
他沒再逼石妙手,後者已經奄奄一息,喘得像一隻老舊的風箱。
“雪紅樓還告訴你什麼?半部天書上的文字,還有誰知曉?另外——”雪姑娘追問了三句,猛地擡起頭,看着丁峻。
“要我回避?”丁峻苦笑,站起身向左走。按照經驗,只要能找到採藥人踐踏出的小徑,就能走出峽谷,回到託林鎮裡去。當然,那要等到天亮才行,黑燈瞎火的,誤打誤撞,只會壞事。
他無意探聽雪姑娘的秘密,暫時離開,也是避嫌之舉。
向左走了三十步之後,他果然發現了一條小徑,斜着向上,正是山民們踩出來的小徑。這下他放心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在山石上坐下。
“明天回託林寺去,全力以赴,保住石海的孩子,也算是西藏之行最大的收穫。就算跟雪姑娘翻臉,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默默地盤算。
雙方力量對比,十天鷹死傷凋零,他有把握對抗雪姑娘,再加上方晴、五毒教何家三人幫忙,留住司琴腹中的嬰兒,不是難事。連番劇變之後,這算是無數壞消息中唯一的一點好消息了。
更重要的,他已經悟出藏經閣內阿拉伯數字“16”所指示的秘密,一回到那邊,就可以着手發掘。
驀地,山谷深處傳來一陣狼嗥,回聲激盪,此起彼伏。
他不禁悠然想到,茫茫的西藏雪山上下不知藏着多少陳年秘密,不知埋葬了多少成名的英雄,就像三角洲部隊那些陣亡的勇士,最後只剩一塊小小的墓碑,記載着他們的一生。
雪姑娘那邊突然傳來大喝聲:“是誰?截住他——”
丁峻回頭,便看見一條矯健的灰影足不沾地奔向右方山谷深處。他沒有片刻猶豫,飛奔過去,趕上雪姑娘。
雪姑娘急叫:“他抱走了嬰兒!”
丁峻又奔出一段,估算地形,徑直斜插向西北,在半山樑上飛奔了近三公里,劃了個弧線截在對方前面。在複雜地形中,速度是次要的,高瞻遠矚之後抄近路截擊,纔是頂級特種兵應該具備的才能。
那影子奔近,丁峻從巨石後彈跳出去,穩穩地攔住去路。
“是你?阮風?”他不禁愕然。按理說,阮風應該在託林寺附近逡巡,不會趕到託林鎮這邊來。
“對對,是我……不好意思,又見面了……”阮風氣喘吁吁,有點體力不支的樣子。
“把孩子給我。”丁峻伸手。
阮風向後倒退一步,笑嘻嘻地搖頭:“不不,現在這孩子是我唯一的籌碼,不能輕易交出去。”
只過了十幾秒鐘,雪姑娘也趕來了,與丁峻形成夾擊之勢。
“喂,你們別過來,我腦子一熱把孩子掐死,大家就都別搶了!”阮風立刻出聲提醒。
丁峻冷靜地擡高雙手,好言相勸:“阮風,有什麼事都可以談,別傷着孩子。”
阮風咳嗽了兩聲,勉強笑着:“對啊……咳咳,孩子最重要,告訴我……關於天國寶藏的秘密,孩子就還你們。”
丁峻反問:“你好像受了傷,怎麼回事?”
阮風大笑:“如果我沒受傷……你們再多兩個人合圍,也趕不上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託林鎮外圍肯定還潛藏着另外的高手,我本來躲在石妙手鄰居家屋脊後面看熱鬧,遭了某個人的暗算,腰上中了一刀。別提了……活該倒黴,我從那傢伙手底下逃脫,又碰上你們了。廢話不多說,告訴我天國寶藏的事,我就放人。”
丁峻不知道那秘密,所以將目光轉向雪姑娘。
雪姑娘的臉色略顯蒼白,眼神冷漠,毫無暖意。
“說話啊你們!”阮風叫起來。
他一手摟着孩子,一手摸着左側胯骨上方,疼得齜牙咧嘴。他的相貌本來就猥瑣,再幹了這種拿孩子做擋箭牌的猥瑣事,整個人就像一隻見不得人的陰溝老鼠一般面目可憎。
“什麼是天國寶藏?”雪姑娘忽然問。
丁峻一怔,阮風又叫起來:“裝什麼糊塗啊?你剛纔跟石妙手談的不就是這件事嗎?天國寶藏就是翼王石達開留下的巨量黃金,由四川運來,直入大雪山深處。現在,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翼王石達開兵敗大渡河的歷史故事傳遍大江南北,已經成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典型個案。石達開爲救麾下將士,自縛步行,抵達清軍大營,這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精神光照山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據可靠的史料記載,當時清軍包圍石達開的軍營,除了軍械和少量軍餉,其餘一無所獲。之後,清軍對石達開部下嚴刑拷打,並依據獲得的線索掘地三尺,竟然連一錠黃金都沒找到。
故此,唯一答案,就是石達開早就將黃金運走,藏到穩妥地方,等待太平天國餘部東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