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的身體開始急速移動,倏忽睜開眼睛,竟然還是在那鏡面之外。那黑洞讓他困惑而迷茫,此刻發現自己已經滿頭滿臉全是冷汗。而且,在萬花筒中飛速旋轉的過程,則讓他頭暈目眩,有進入太空艙做失重測試後的感覺。
空沙也在,倚着鏡面與巖洞的邊緣,似乎已經睡去,只剩腳邊的兩支電筒還亮着。
鏡子仍是鏡子,只不過林軒此刻的心智與進入幻覺之前又高了不知有多少倍。他比所有人都提前認識到,所謂地球軸心根本不在地球的淺表,而是真正的球體核心。也許人類畢生無法到達那裡,只有近乎神佛的個體,才能在那個毀滅一切應用物理學原理的幽深之所存在。
“這應該是件好事吧?”林軒搖頭嘆息。
至少,很多居心叵測之徒是永遠無法達到自己目的的,他們企圖掌控地球軸心的邪惡夢想最終必將落空。
林軒漸漸明白,剛剛經歷的是一場心靈的探險,燃燈古佛與人造黑洞可以是真實存在的,也可能是虛幻存在的。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正如道德、理想、永生、善惡這些抽象的理論,都是不可觸摸、不可目睹的,都是人的心理活動。
在他心目中,燃燈古佛已經成了點燃自己、照亮世界的先驅者。如果可能,他願意與這樣的人同在,放棄小我,成就大我。
“被吸入黑洞,只不過是死亡而已。這種形式下的死亡與其他任何人的死亡並沒有任何區別,都是結束生命,停止呼吸,進入下一個輪迴。”林軒對着鏡中的自己苦笑起來。
死亡、輪迴、重生、死亡、輪迴……這就是人類一生一生、一世一世周而復始的故事。據說,古代有些死刑犯被斬首時,因劊子手的刀太快,死囚人頭落地時,眼睛還能看,嘴巴還能說,頭與身的聯絡還沒中斷。那時候,死囚就能看清生與死之間的真實通道,洞悉人生的奧秘。
那麼,因黑洞而死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做到洞悉人生?
在組織內部的訓練課上,林軒曾親耳聽一位教官說過關於上面那個劊子手的故事,而教官就是當日的劊子手。
“我斬下他的頭顱,他的頸子並不冒血,頭落在我腳下,被我一腳踢開。這樣的動作我已經做過無數次,刀快,刃過不留痕,踢飛頭顱,則避免鮮血濺在自己身上。那一次,我看到他的頸子與頭之間出現了一大團黑色的迷霧,呈不規則的橢圓形,長約三米,寬約兩米,恰好能把他的頭和頸子連接起來。”那教官如此說。
教官來自古巴關塔那摩海底鐵獄,當年他已經成爲關塔那摩的御用劊子手,凡斬殺大人物,必定請他出刀。
當時的斬殺行動是在鐵獄內部執行的,旁邊除了宣讀命令的典獄長,就只剩下教官、死囚和兩名押解者。
那種詭異的情形驚呆了典獄長,他禁不住向前,伸手觸摸那黑霧。
於是,在他手指與黑霧接觸的剎那間,見鬼的事發生了,那身高一米八十、體重九十公斤的龐大典獄長,竟然被迷霧瞬間吸了進去,就此消失不見。
那個故事林軒早就聽說過,而其中的重點,則是那死囚的身份——一個海灣小國的王儲,以強悍對抗美國霸權著稱於亞歐兩洲,並最終惹得盟軍兩次三軍會戰,將那小國風捲殘雲一般消滅。
“黑洞是絕對存在的,典獄長就是消失在黑洞之中。”這就是教官的最後結論,“而黑洞的存在,並不在物理學家創造出的那些晦澀理論範疇裡,而是以另一種匪夷所思的形式存在,能讓我們看到並觸摸。在各國的神話傳說中,某一部分正是對應於黑洞的。”
正是因爲那次獨特的斬首行動,教官才下決心收手,離開了賴以成名的關塔那摩海底鐵獄,成爲組織的一名虔誠追隨者,因爲他從奇異事件中獲得了“頓悟”的機會,真正地反思人生,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林軒經過仔細的回憶捉摸,由看到那燈光一直回憶到跌入黑洞。
於是,他隱約相信,一切幻象都是鏡子帶來的,而真正的智者一定能通過這鏡子,進入真正的靈魂世界。
他擡頭向頂上看,自從冰雪消融後,他都來不及擡頭看,被研究線索、追尋方向累得心力交瘁。
頭頂上又是一副巨大的巖畫,其中一半內容竟然被壓在了鏡面之下。
那巖畫的內容是一名身材健碩的大漢高舉着一支長矛刺殺野牛,巖畫與鏡面的交界點是在通往鏡子的轉折處,所以那畫中的內容也被反映到了鏡中,變成了長矛刺向鏡子中央。
“那隻巨大的野牛到底代表什麼呢?”林軒不解。
仔細觀察之後,他發現那巖畫並非被鏡子遮蓋,而是繪畫者本來的意圖就是如此,藉助鏡面的反射來達到將長矛刺向鏡子的畫面效果。
林軒參加過“畫中謎”的訓練課,其內容全都是解讀畫面中存在的謎題與答案,考察的是人的空間聯想能力、畫面解析能力。於是,林軒在最短時間內將那高舉的長矛想象爲一個拉長的箭頭,長矛指向鏡面中心,則是代表“箭頭指向鏡面中心”。
箭頭,在任何一種“畫中迷”的結構中,普遍用來指解謎的方向。
那麼,林軒將這幅最靠近鏡面的巖畫解讀爲:“古代人指明瞭隧道里最大的秘密所在,是鏡面的中心,而不是鏡面背後。一切奧秘,全在這一面鏡子。如果它不能被打碎或是被穿透,則它背後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它在這裡,秘密就在這裡。進入鏡中,就是這隧道、山底空間的最根本意義,也是此次珠穆朗瑪峰探險的終極目的。”
與其他探險者不同,他已經不再奢求直達地球軸心,而是將注意力轉向鏡面。
鏡面幽深之極,無法探測分析其材料構成。
林軒看着鏡中的自己,忽然微笑起來,那鏡中人也自然地、即時地像他一樣微笑。
“你在那裡,又看到了什麼?”他問鏡中的那個“他”。
如果鏡子是可以即時發聲的,那麼,鏡中的“他”一定也可以同步發出聲音向林軒提問:“你在那裡,又看到了什麼?”
在普通意義上說,鏡子是無法發聲的,它只能給予人類“影子”,而不能給予“聲音反饋”。
就在這一刻,林軒耳中傳來了聲音,那聲音跟自己剛纔說的話一模一樣:“你在那裡,又看到了什麼?”
林軒一驚,因爲那聲音正是從鏡面裡發出來的。
換句話說,是鏡中的“他”向鏡子前的“他”詢問,意思就是——他活着,鏡中的“他”也活着;他開口,鏡中的“他”也開口;他研究鏡中的“他”的同時,鏡中的“他”也在研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