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一怔,因爲那似乎也是虎夢禪師的聲音。
他向上看,大約在二十米高度的位置,竟然有倒懸的影子在來回晃動,影子的背景——或者說那些頭下腳上站立的影子腳踩的地方,也是一個白亮亮的平靜湖面。
“我們是在夢開始的地方。”那是星三郎的聲音,透着無法形容的陰險與猥瑣。
“爲什麼帶我們來這裡?”虎夢禪師又大聲質問。
“因爲這裡就是自古以來獠牙魔棲息的巢穴啊?天下至寒之地,人跡罕至,寸草不生,最適合獠牙魔隱藏修煉。呵呵呵呵,我說這個你不懂,你也沒必要懂,因爲你很快就要死在我的獠牙之下,變成我靈魂的一部分。這樣的事,想想就很開心,呵呵呵呵……”星三郎奸笑起來。
林軒終於分辨清楚,影子總共有三條,站立着的是虎夢禪師和星三郎,而躺在一邊的則是原先生。
二十米的高度相當於五層樓,他根本救援不迭。
況且,那是影子,並非真人。
這兩組影子都是動態的,但林軒感到困惑的是,兩組影子所表現出來的人物關係是完全不同的,情節也無法銜接,就像導演使用了同樣的三個演員拍攝了兩個不同故事一樣。
“你殺了他?”虎夢禪師問。
“沒錯,我提早設下了這個局。他要殺我,我只能殺他。他以爲我是傻子,不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他忘了,我是哈哈哈哈……”星三郎得意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在原地手舞足蹈。
“你真的是獠牙魔?”虎夢禪師的聲音出奇的冷靜。
“我當然是,我當然——”星三郎的聲音頓結在此處,因爲虎夢禪師手裡突然了一把長約七尺的大刀,一刀劈下,將星三郎從頭到腳劈成兩半,向左右慢慢倒下。
“你如果真的是獠牙魔,我就真的是除魔人。”虎夢禪師一字一句地說。
星三郎鮮血狂涌,但卻並不遵循萬有引力的定律,從上面落下,灑在林軒正前方的圓湖中。此刻,林軒驚覺,正前方那些影子已經漸漸凝固,變成了世間最真實的蠟像。
“這是一個什麼過程?影子、幻象在一瞬間變成實像,與現代化的3D打印是同樣的道理嗎?但是,上面那些影子爲什麼會流血,又爲什麼血液會克服萬有引力落下?如果失去萬有引力的話,那些影子是不是也會落下來?”這些完全矛盾的問題把林軒弄得莫名其妙,解釋其一,就無法解釋其它。
既然眼前的影子已經成了蠟像,就再沒有關注價值了,所以他擡頭向上看。
在幻影中,虎夢禪師將那把三尺刀頭、四尺刀杆的長刀杵在地上,單手扶刀,怔怔地屹立着。
林軒心底非常希望原先生並沒有死於星三郎手上,但自始至終,原先生仰面躺着,一動不動,似乎是凶多吉少。
“你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我早知道,一個英雄男人的背後總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愛上一個英雄,就要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就像今天,你提前安排我藏刀隱忍,又用自身做餌,引誘獠牙魔露出本來面目,然後由我一刀斬之。普天之下,還有哪一個能像你一樣,爲了斬殺獠牙魔而不惜犧牲自己性命的?你爲了全球人民而死,全球人民一定會永遠記得你,就像他們記住當年偷盜天火惠及蒼生的普羅米修斯那樣。你,豈不正是二十一世紀中永垂不朽的新一代普羅米修斯嗎?”虎夢禪師說到激動處,每說一句,就用那長刀的刀纂重重地戳在那亮銀色的湖面上。
林軒覺得,虎夢禪師說的過程,才符合原先生的做事原則。
能被江湖奉爲“四大遊俠”的高手,一定是符合“忠、孝、仁、義”這四字原則。忠,效忠國家;孝,孝敬父母;仁,慈悲爲懷;義,江湖道義。
如果原先生要設計伏殺星三郎,一定會自己承擔其中最危險的部分,卻把功勞留給別人。換句話說,就是犧牲自己,成全別人,最終成爲情懷悲壯的無名英雄。
在這種局勢下,英雄所考慮的只有大國和大家,絕對不會想到小家和女人,所以留給虎夢禪師的只能是無盡的遺憾。
“等着我,我追隨你去吧——”虎夢禪師決絕地大叫一聲,右手一鬆,那把長刀斜向落下,刀刃不偏不倚斬中了她的脖頸。
“不要,不要……”林軒大叫,但卻無濟於事。
刀斬過,虎夢禪師倒下,兩人一魔,全都當場殞命。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世界上就又少了一個宅心仁厚、義薄雲天的大人物!”林軒長嘆,同時又隱然覺得不對,“爲什麼我要說‘如果’呢?難道我的潛意識中也認爲,這些都是幻影,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幻影是誰製造出來的?既然留下幻影,證明原先生、虎夢禪師、星三郎的確到過這裡。他們三人在繩索上交手,那總應該是真實的吧?那麼,星三郎被誅殺了嗎?他死,原先生和虎夢禪師就沒有危險了吧?”
按照正常邏輯,除魔得手,那兩人就會探索這懸崖下的情況,如果確實沒有向外的通道,最終結局,他們仍然會回到懸崖上面去。
林軒反覆考慮這些問題,幾乎絞盡腦汁,也想不通自己看到的、想到的爲什麼總是無法合理地連接起來。
“必須要找到他們,生要見人,活要見屍!”林軒嘆了口氣,再向上看了一眼,伏倒的三人已經變成了同樣的蠟像。
林軒誤入鏡面世界,本來是一憂;他無意中見到小窗後面的堂娜,則是一喜;連虎夢禪師都無法突破小窗,又是一憂;昏迷之後失去了堂娜的影子,則是憂上加憂;到現在,他找不到原先生、虎夢禪師和星三郎,反而陷入了矛盾重重的未知世界,簡直稱得上是愁腸百結、憂思重重。
他向右側走,本意是繞過那圓湖向更遠處搜索,沒想到只走了二十幾步,腳下突然亮起來,變成了一大片白亮亮的湖面。
“不好,我走到幻影出現的地方來了——”他深吸一口氣,向前邁出的一步沒落下就收回來,想要快速退出。
“我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因爲你沒到過日本,不知道獠牙魔有多猖狂。在北海道,一到公曆的十月底,北風剛起初雪未到之前,各家各戶就閉門不出,有時候不得不外出購物,也必須五人以上同行,以免落單後被獠牙魔所殺。2000年之前,北海道警視廳曾頒佈過最嚴厲的禁槍令,禁止老百姓擁有常規武器,除了殺傷力極弱的土槍、單管獵槍之外,任何人不得持有制式武器。但是到了2008年,警視廳不得不廢除禁槍令,允許老百姓持有槍支,來對付日漸猖獗的獠牙魔。那種怪物產生的原因,據說是水澤怪物與陸地冷血爬行類動物的變異體,其中可能涉及到生化污染引起的基因突變。爲調查獠牙魔事件,組織內部損兵折將,除了公佈過的那一起刺殺案,至少還有五起命案,都是同類情況。”這是虎夢禪師的聲音,就響在林軒的右側。
林軒轉過頭,十步之外,站着的正是表情嚴肅的虎夢禪師。可是,跟虎夢禪師面對面站着的,竟然是星三郎。
更令林軒想不到的是,接下來星三郎低聲說:“我早就懷疑,組織內部已經有了獠牙魔的倀鬼。”
虎夢禪師點頭:“嗯,你遞上來的所有分析報告我都看了,很有道理。”
星三郎也點頭:“謝謝,那些報告都是我查閱日本各家報紙新聞後整理出來的線索,然後通過日本最犀利的黑客小組‘兵卒’進入警視廳秘密檔案服務器,獲得了每一次獠牙魔事件的第一手資料。經分析,在目前記錄在案的1995年至2010年期間129次獠牙魔殺人事件中,原先生至少有60次在場。另外,還有35次案件發生時,他正在日本旅行。”
林軒意識到,虎夢禪師與星三郎所商討的內容相當奇怪,竟然將懷疑矛頭指向了原先生。
他與那兩人近在咫尺,但對方根本看不到他,完全把他當成了隱形人。在他腳下,湖面平靜堅硬,如同一面鏡子。唯一不同的是,鏡面可以反光,能夠照出人影,但現在他腳下只有白茫茫一片。
“所有偵查方向,全都指向他。”這就是星三郎的定論。
“那現在唯一的疑點是,傳說中獠牙魔是不可能離開北海道的,你如何解釋?”虎夢禪師又問。
星三郎搖搖頭:“那一點根本不算是疑點,因爲‘獠牙魔不離開北海道’這個說法在警視廳秘密檔案中從未提及過。我懷疑,那是別有用心者故意編造出來的。這一次,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徹底剿殺獠牙魔,爲死在日本的同事報仇雪恨。”
從這個方向看着那兩人,林軒忽然覺得,星三郎身上的邪氣全都不見了,而是正義凜然,爲了人類的和諧美好生活而戰。
“毫無疑問,這些也是幻影。爲什麼每一組幻影中的人物對白、形象都不相同?爲什麼星三郎的樣子時刻都在變化——”
林軒閉上眼睛,把三組幻影、一組真人這四個“星三郎”全都放在漆黑的思想深處來詳加比對。
“哪一個纔是真實的星三郎?哪一個才能決定今日之事的發展方向?他會是獠牙魔嗎?如果他不是,誰纔是……”
無論如何,他絕不會相信原先生跟獠牙魔有關。
“噓——他來了!準備動手!”星三郎猛地壓低了聲音低叫,同時左右手腕一翻,各亮出一把有着幽藍鋒刃的軍用匕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