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走進那光圈裡,聞到空氣中似乎飄着某種奇怪的味道。當他走到原先生身邊時,便看到了之前對方讀到的那些文字。
文字的確是古藏語,但並非寫在地上或刻在石頭上,而是一種完全鏤空的文字,鏤空之處,隱隱透出紅光,而那種高能燃料灼燒的味道,正是從鏤空處飄出來的。
他仰面向上看,那巨大的蜂巢結構讓他有奇怪的眩暈感,彷彿懸在空中的是一把倒垂的利劍,隨時都可能跌落下來,刺穿一切。
“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奇怪,不是嗎?”虎夢禪師低聲說。
“是啊,就像幻想圖冊裡的情景。”林軒回答。
“你還沒有說清楚,爲什麼會出現先發後至、後發先至的奇怪情況?我很確定,下了懸崖後筆直過來,沒有耽擱一分鐘,因爲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止我們到這裡來。在此地狙殺獠牙魔,是早就制定好的嚴密計劃,每一環節都扣得死死的,不可能出現異常狀況。”虎夢禪師又問。
林軒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他全力以赴追趕原先生一行人,沒有分心考慮路程問題。
“那問題不是出在我身上。”他搖搖頭。
“那會出現在誰身上?”虎夢禪師咄咄逼人地追問。
白光之中,她的樣子不再美麗,臉色極其蒼白,牙齒緊咬着,雙眼中也閃動着莫名詭異的寒光。
林軒轉過頭去,不想再看對方。
“你累了,到旁邊去歇一會兒吧。”原先生向虎夢禪師說。
“我不累,只是困在這裡太久了,有些喘不過氣來。也好,我去歇一會兒,養養精神……”虎夢禪師後退,離開了這個巨大的光圈。
星三郎已經雙膝跪地,伸長了脖子,變成了待宰的羊羔。
“解決了他的問題,我們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原先生指着星三郎說。
獠牙魔的倀鬼是個大麻煩,能夠消滅他,的確應該鬆口氣,但林軒卻隱約覺得,這件事絕不會如此輕鬆就結束。
“原先生,我在懸崖上面至少耽擱了五小時,才沿着繩索墜下尋找你們。五小時的時間間隔,足夠你們從懸崖走到這裡來了,可爲什麼我還是比你們先到?多出來的時間去了哪裡?還有,你們在懸崖上攀着繩索發生激戰,星三郎明明已經中招跌落,爲什麼你們到這裡的時候,卻仍然並肩前進,像是沒發生任何事一樣?我通過錄像就能看出來,你跟虎夢禪師早有計劃,時時刻刻對星三郎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林軒的直覺能夠感到,問題出在原先生身上。
原先生皺眉:“是嗎?攀着繩索激戰?不,我不記得那件事,下降過程中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一切都很順利。”
林軒苦笑:“好了,我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出在哪裡?”原先生問。
“你一定是產生了短暫性的失憶,忘掉了一些事。”林軒回答。
失憶是由於腦部受創和打擊產生的意識、記憶、身份或對環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壞而引起的,如果原先生失憶,則一定是到達懸崖下面後又發生了另外一些怪事,與原先生同行的虎夢禪師則肯定脫不開關係。
“是嗎?那可就糟了。”原先生苦笑起來。
林軒向前走,集中精力閱讀那些鏤空的文字。他所獲得的信息與原先生之前讀過的一致,這些巴爾蒂古藏語想要表達的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真理,教導人們不必執着於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必須要用心去感受這個世界,才能獲得真理。大未必大,小未必小,遠未必遠,近未必近,一切的一切,存在即是真理,絕對不要把自己困在“爲什麼這樣、爲什麼那樣”的無妄猜想之中。
再次細讀這些文字,林軒胸中豁然開朗,不再迷惑於那高懸的蜂巢結構,也不執迷於剛剛虎夢禪師擊殺獠牙魔倀鬼的一戰。
存在即是真理,不要爲已經存在的事物尋找理由,因爲不管那理由有多精彩、多絕妙,都只是一種文字、語言上的解釋,對事物本身起不到任何增加或減少的物理作用。
林軒記起了那句最著名的凱撒名言——“我來,我見,我征服!”
那是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在澤拉戰役中打敗本都國王法爾納克二世之後寫給羅馬元老院的著名捷報。在拉丁語的文法上,那是三個動詞,他以三個雙音節的拉丁文詞彙,寫成了這句擲地有聲、威風八面的口號。
凱撒寫給元老院的全部訊息就只有這三個詞,但卻明白無誤地宣告了他的勝利與不可抵抗的力量,這封信被認爲是世界軍事史上最簡潔有力的捷報,與亞洲大草原之王成吉思汗的“你要戰、我便戰”的交戰書並稱當世雄文。
“一切都在這裡,不必過多地懷疑!”林軒指着那空中的蜂巢結構,“接下來,我們要到那裡去。”
他走過去,摘下了星三郎肩上鼓鼓囊囊的揹包,拉開拉鍊,把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出來,果然找到了能夠發射三爪鉤的彈射器,與之相配套的,是一盤直徑如同鉛筆的鋼絲細索,細索一頭,焊接着一枚兩寸長的精鋼三爪鉤。有了這些東西,他就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星三郎突然擡起頭來,顫聲叫着:“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
他的表情如此恐怖,臉色鐵青,眼珠向外突出,牙齒急促地打顫,發出“嘚嘚嘚嘚”的連續輕響。
“什麼?”林軒提氣,也預感到了四周漸漸逼近的濃重殺機。
“獠牙魔已經來了,它就在附近,就在附近……這一次無人能夠倖免,我們都會變成倀鬼,都會生不如死,我不想這樣,我不想第二次被它控制,救救我,救救我……”星三郎轉身,雙手死死地扣住林軒的腳踝,涕淚俱下,驚惶至極。
林軒向光圈外面看,霧氣依舊遮擋視線,但在流動的迷霧之外,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偷偷地窺視着光圈中的他們。
“你確定是獠牙魔?”林軒問。
“我確定,我確定……它出現之前,我能聽到它磨牙吮血的聲音……我們跑吧,我們現在就逃跑,或許能有活路,救救我……我們逃跑吧,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星三郎泣不成聲,因極度恐懼而渾身抖成一團。
“往哪裡跑?霧氣之中不知藏着多少危險,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光圈中等它,就在這裡決一死戰。”林軒淡定地一笑。
這個世界上,危險無處不在,作爲一個大探險家,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只能硬着困難向前衝,擊潰命運前路上的一切魔障,才能修成正果。
“我受不了了——”星三郎陡然原地拔起三尺高,像一隻被獵犬驚擾了的兔子,跳起來之後才轉動腦袋向四面看,尋找可供逃匿的方向。
他選擇了踏過鏤空文字、直奔正前方的那條路,以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姿勢狂奔而去,瞬間便消失在光圈之外。可怕的是,他雖然是凌空經過那些文字的,但身上的衣服、靴子瞬間被點燃,如同一個狂奔的火球一般射入霧氣中。
火球去得快也回得快,消失後不到一秒鐘,便倒飛回來,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噗通一聲,準確地落在鏤空文字上方,隨即全身都被引燃。
“救救我……救救……”他由烈火中向外伸手,徒勞地掙扎揮動,但那隻右臂瞬間被燒成了枯骨,沒搖幾次,便寸寸斷折跌落。
星三郎的身體頃刻間被燒盡,那種將他焚化的高熱猛烈得無法想象,竟然連骨灰都絲毫不剩。此刻,唯一留在文字上方的,只有一枚半尺長的白色動物犬齒,歷經烈火淬鍊卻沒受到任何損傷,靜靜地平躺在那裡。
林軒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牙齒,而是獠牙魔的殺人之齒。之前,他從資料中無數次看到同樣的牙齒,那代表了一種極端邪惡的力量,人類要想免遭屠殺,就得絕地奮起,消滅獠牙魔。祈求無法換來和平,與其禱告惡魔大發善心,不如決死一戰,與敵人同歸於盡。
由那顆獠牙可見,星三郎的判斷沒有錯,倀鬼一亡,埋伏在倀鬼背後的主人就要出手了。
“該來的總要來,來吧。”林軒淡然一笑,凝視着那獠牙飛來的方向。他從不畏懼戰鬥,對手越強,他越能感受到驚天一戰、生死相搏的快意。
自古以來,天下高手莫不如此,林軒早就躋身於絕頂高手行列,只是因爲年輕,纔會默默無聞。假以時日,他必定能成長爲與“天下四大遊俠”齊名的大人物。
“沒有多少時間了,林軒,今日之戰,我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昔日我最愛的人在北海道被獠牙魔奪去了生命,我沉寂多年,就是在苦心孤詣地爲獠牙魔掘墓,如今它已經被吸引至此,只等最後一擊了。那些鏤空文字下面就是無底煉獄,我已經秘密佈置了炸藥,一旦引爆,整個光圈範圍內的地面都會碎裂陷落,我跟獠牙魔一起墜入烈焰深淵中去。日本東京都的月將藏龍寺裡供奉着《天照大神除魔之卷》,其中詳細說明如何才能徹底剿滅獠牙魔。普通的刀劍等冷兵器只能讓它變得更強大,而槍彈、炸彈之類的硬火器則會使它體內的魔性快速增長,唯一能剋制它的,只有雪域高原地底的火龍,那火龍就在下面……”
原先生用“傳音入密”的絕頂功夫告訴林軒這些,這種傳遞聲音的方式相當高明,只有說者、聽者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旁觀者就算近在咫尺,也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