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忽然颳起了狂風。越近黑暗核心,風越急越勁,幾乎要將林軒吹得倒飛起來。
他的腦海中反覆浮現着剛剛那些死於中途的人,他們保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勢,證明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目標。由此可見,他們所追尋的目標具有無比巨大的吸引力。
“到那裡,那裡也是他們要去的地方。我身上不僅僅肩負着組織的使命,更揹負着所有人的希望,一定要深入黑暗,揭開最後的謎題答案。”林軒在狂風中如此告訴自己。
又走了半小時,林軒隱約看見,白色的蓮花就在前方搖曳着。
他疲累的雙腿立刻有了力氣,加快速度前行。
終於,他到達了白蓮生長的地方,原來那是一個巨大的極淺水池,白蓮全都生長在水中。綠油油的蓮葉襯托下,每一朵白蓮都顯得如此雍容華貴。
風靜了,白蓮如白衣仙女一樣婷婷玉立着,無邊無際,不知有幾千幾萬朵。
林軒吸了吸鼻子,空氣中滿是白蓮的冷香。
“有人嗎?有人嗎?”他下意識地提氣大叫。
四周無人迴應,當他擡頭向上望時,黑暗在他頭頂形成了一個幾十米高的濃黑穹頂。
他已經無法向前,再走,就要踏入兩尺深的水中去。
當他仔細觀察池底的時候,發現池底全是冰塊,白蓮的枝幹是由冰塊中鑽出來的。
林軒讚歎:“只有冰塊中長出的白蓮才真正稱得上是冰清玉潔!”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想去探究冰下的世界,只是一個人靜靜地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白蓮對面忽然有了縹緲悠揚的女子歌聲。
林軒振衣而起,極目四望。
白蓮深處,影影綽綽有人經過。
林軒揚聲大叫:“誰在那裡?能否現身相見?”
他在潛意識中,總覺得是“人”設置了這一切,所以他必須見到“人”才能開始進行溝通。
對面依舊沒有回聲,林軒不再猶豫,捲起褲管,踏入池中。
池水微涼,但卻沒到冰冷刺骨的程度。
“一切都是幻象!”他低聲告訴自己。
事實上,這裡是大雪山的絕頂,滴水如金,哪裡可能有這麼大的一池淺水?
他大步向前蹚水,雙手分開白蓮,向着那歌聲響起的地方走去。
很快,他就被白蓮層層疊疊地包圍起來,前面找不到去路,後面也迷失了歸途。
歌聲又起,忽而在前,忽而在後,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林軒停步,不由得苦笑:“昔日易安居士日暮迷失於溪亭,故此有了千古絕唱《如夢令》。今日我一個人迷失在此,又能留下什麼?”
易安居士李清照在《如夢令》中如此說:“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這首清麗小令當時被南宋文人雅士紛紛傳頌,驚爲神作。
身在蓮池之中,要想不被蓮花所迷,最好的方法是讓自己也變成一朵蓮花,物我兩忘,全部同化。
林軒堅強的心突然多了一絲柔軟,其實人人都愛和平穩定的生活,有飯吃,有歌唱,有美人在側,有畫舫輕舟……昔日北宋亡國之君南渡,定都杭州,落下了“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罵名,那就是太注重享樂的結果,完全忘掉了肩上的責任。
反觀自身,林軒知道自己暫時還沒有休息享樂的權利。或者說,無論亂世還是和平年代,有責任心的男人總是不得安歇的,必須得居安思危,爲將來做好充足的準備。
吃苦在前、享樂在後是一個英雄必須具備的人生信條,“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更是一個大人物應有的崇高品質。
“花好,但我到這來不是爲了看花,如果有人在,請現身相見——”林軒提氣大叫。
在他的喝聲中,前面的白蓮自動分開,亮出一條兩米寬的筆直道路來。
林軒沒有即可向前,而是稍稍躊躇了一下。
白蓮可愛,只不過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陽光燦爛的反面就是陰霾萬丈。同樣,康莊大道的反面就是崎嶇險徑,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條永遠安全的大路。
他輕撫左近的白蓮,蓮花幽香讓他精神一振。
文學史上讚頌蓮花的名作當推北宋理學家周敦頤的《愛蓮說》,他讚頌白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單單就這兩句而言,後世的文人墨客無人能及。
啪的一聲,距離林軒最近的一朵蓮花上突然爆出了一個燦爛的火花。火花一起,照亮了蓮花的花瓣。
林軒分明覺得,那花瓣上佈滿了細密而複雜的線條。
再仔細看,他恍惚覺得,那些線條構成了一座詭奇而複雜的壇城。
壇城,梵文音譯爲“曼陀羅”或“曼達”“滿達”。據佛經記載,印度密教修法時,爲防止外道“魔衆”侵入,在修法處劃定界線或修建土壇,並在上面設置諸佛像,表示諸佛聚集或輪圓具足。後來,修法時設置的壇和劃定的界線被稱爲壇城或曼荼羅,由此構成了後世壇城的基本框架,演變出多種形式和類別的曼陀羅。壇城作爲象徵宇宙世界結構的本源,是變化多樣的本尊神及眷屬衆神聚居處的模型縮影。
林軒入藏三年,不止一次在各大寺廟中看到過美到極致的手繪壇城。
能夠擔任繪製壇城工作的,都是具有幾十年藏飾繪畫經驗的老畫工,下筆謹慎,筆畫精緻,將壇城神界描繪得栩栩如生,令人歎爲觀止。
壇城以立體或平面的方、圓幾何形並塑或繪以神像法器,表現諸神的壇場和宮殿,比喻佛教世界的結構。由於密教修法的內容不同,壇城的設置形式和內容(陳設品)也各不相同,極其複雜。爲便於人們修行,後人據其內容以金、石、木、泥(土)等材料和繪畫方式分別製成樣式不同、大小不一的壇城,以表示不同的佛陀世界,陳設於佛堂,以供觀想。
林軒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座繪製在一片白蓮花瓣上的彩色壇城。
花瓣如世間最好的雪白畫布,壇城鋪陳其上,*肅穆的氣氛呼之欲出。
“怎麼會這樣?能在一片花瓣上繪製壇城,這種神乎其神的技藝不是任何畫工都能做到的——”林軒眼神一轉,發現那白蓮的花瓣共有四層,大概有四十多片花瓣,每一片上都繪着形式不同的壇城。
再往深處想,幾萬朵白蓮,幾億個壇城,都是誰繪製出來的?這已經不是人類所能完成的任務了。
林軒輕輕合掌,向發現的第一朵蓮花靜靜地鞠躬。
佛經上說: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國。
他希望自己親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黑暗世界的本來面目,去除一切僞裝,直面殘酷真相。
白蓮代表佛法正義,黑暗代表邪魔外道。自古黑白不能對立,所以這些壇城的建立一定是爲了弘揚佛法,消滅邪魔,是對全世界人民、整個地球都有極大好處的一件事。
“多謝啓迪。”他向着那聖潔的蓮花低語。
他記得,很多佛典上都提到過“一沙一世界”的微觀領域。
《華嚴經》上說:佛土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
《佛典》上說: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梵網經》捲上說:盧舍那佛坐千葉大蓮花中,化出千尊釋迦佛,各居千葉世界中,其中每一葉世界的釋迦佛,又化出百億釋迦佛,坐菩提樹。
《地藏菩薩本願經》:佛告文殊師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恆河。一恆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爲劫。
《金剛經正解卷下》:恆河沙等之恆河沙。一沙一世界國土中。所有衆生。各具一心。則其心有若干種。如來以清淨五眼。皆盡見而知之。
林軒是個很善於讀經的人,讀過,就把其中的微言大義之處全都記下來,深深地刻進自己的腦子裡。
如果只是渾渾噩噩地讀經,卻不能拿回來補益自身,那就真成了讀死書、讀死經了。
林軒默默地思索,將自己的身體也變爲另一種壇城,與西藏密宗傳統意義上的壇城有機地融合起來。
西藏密宗中,觀想身軀爲須彌山——佛家的須彌山位居於世界的中心。
觀想四肢爲四大部洲——東勝神洲、南贍部洲、西牛貨洲、北俱盧洲。佛家以此四大部洲爲圍繞着須彌山的大陸。
觀想手指與足趾等,爲八小洲——佛家以四大部洲各有二個小洲如衛星般圍繞。
觀想頭顱爲本尊所居的剎土。
觀想兩眼爲日、月。
觀想自身的五臟六腑爲供養這個“身壇城”的供品及諸般妙樂——由此可知,人類內觀自省,也會構成一個壇城。這是一個宇宙的雛型,也就是法界的雛型。
在這種深度內省的情況下,林軒一閃念間就進入了白蓮壇城的世界,就站在一大片輝煌宮殿的前面。
當然,他沒有冒進,因爲他到藏地來,既非爲了旅遊,也非爲了尋寶,只是要完成某一項工作。
“你不可能成功,因爲這裡沒有你成功的基礎。”虛空之中,彷彿有人如此不屑地低語。
“什麼是基礎?“林軒反問。
他對任何事都不服輸,而正是因爲有這種精神,纔有今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