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聽懂了“堂娜”的意思:“你是說,這裡並非地球?”
“堂娜”微笑起來:“這裡是‘異術的深海’,一個所有精神力量匯聚的地方。精神是操控肉體的唯一力量,所以,當肉體死亡,精神也會相應地找到自己棲息的墓地。這裡,就是承擔着這樣的作用。你眼中所見的每一粒藍色煙塵,就等於是一個靈魂。煙塵不可計數,證明一代一代人類的死亡也是無限循環的。它們到了這裡,就是找到了靈魂的最好、最後的歸宿——”
聽了這樣的解釋,林軒對無處不在的藍色也多了一份敬意。
他記得魏先生寫過一篇文章記述自己到達傳說中的“陰間”,那裡也是充滿了星星點點的火頭,每一個火頭就代表一個靈魂。在那篇文章中,充滿了魏先生對世界、靈魂、人生、輪迴的感悟,在社會上引發了極大的反響。
以魏先生的地位,自然不會編造假話。所以,林軒認同“堂娜”的話,靈魂可以用火頭表示,自然也能用藍色的灰塵表示,只不過大小對應的比例尺不同罷了。
“我的朋友堂娜也在這裡嗎?”林軒忍不住問。
“堂娜”點頭:“請隨我來。”
林軒向前邁出一步,忽然又止住腳步。如果堂娜已經變成藍色灰塵,他跟着“堂娜”去還有什麼意義?
“爲何如此患得患失?”“堂娜”回頭凝視他,“似這樣猶豫不決行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修成正果?你心裡明明想着那個人,就算她變成其它形態,豈非還是同一個個體?你在擔心什麼?”
林軒扼腕嘆息,思索了十幾秒鐘,才嘆息着回答:“你不是我,自然不知道堂娜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他從未有這樣詭譎的經歷,明明面對一個“堂娜”,卻要跟隨她去找另外一個堂娜。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很多道理,在古老的佛經上都已經說過了,再執迷不悟,誰還能拯救你?”“堂娜”問。
林軒苦笑:“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那不一樣的。”
他希望自己心裡永遠保留着堂娜的美好形象,而不想讓一切都被破壞掉。
“跟我來吧,也許很多事不得不面對,只有面對,才能最終成長。”“堂娜”說。
她說完那些話,便走入大殿深處,並不等待林軒。
林軒在大殿門口徘徊良久,最後才下定決心走進去。
他當然知道“人生必須面對”的道理,只是在做出如此重要的決定前,他必須沉着冷靜,把一切都考慮清楚。
大殿幽深,藍色也漸漸被晦暗的灰色吞噬。
那條路極其靜謐,到了最後,林軒已經看不清前面,只是憑着感覺追隨“堂娜”的去向。他隱約覺得,在這種環境下,人的身體、思想、靈魂與四周的環境近乎融爲一體,失去了個體的獨立性。
“還有多遠?”他問。
“堂娜”的聲音從霧氣中傳來:“就要到了。”
林軒是受過最嚴苛訓練的高手,一旦意識到危險的存在,身體就會有反應。現在,他從“堂娜”身上感受不到敵意,所以才放心地跟着對方前行。
當他真正地與周圍的空氣融爲一體時,視線竟然慢慢變得清晰起來。他看到空氣中飄浮着針尖大小的藍色顆粒,全都處於失重狀態,自由運動,無拘無束。
就在正前方,“堂娜”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那窗是藍色的,但窗子裡望到的景物卻是五顏六色的。
“你要看的人就在這裡。”“堂娜”回身招呼。
林軒走過去,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他發現這扇窗的外面另有一扇窗,兩扇窗子相隔半米,中間則是黑沉沉的無底深淵。通常情況下,當兩幢大樓相鄰而建時,就會出現這種窗對窗的情況。
對面那扇窗子後面是個寬敞明亮的大廳,地面光潔,一塵不染。
“在哪裡?”林軒問。
“很快,她就會出現。”“堂娜”胸有成竹地說。
林軒定睛向外看,那大廳四周有着無數的落地窗,透過窗玻璃就能俯瞰外面的街道、人羣、車馬、亭臺。
“那個古色古香的地方是哪裡?”林軒問。
“無需問我,你自己都知道的。”“堂娜”回答。
林軒的確覺得那些景物頗爲熟悉,但卻無法一口叫出準確的答案。
就在此刻,一個人走進了那大廳,站在窗前向外眺望。
那一個,纔是真正的堂娜,其容貌氣質與林軒記憶中絲毫不會錯。
林軒沉住氣,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那人幾分鐘,才緩緩點頭:“好吧,我承認那就是她,那你有沒有辦法讓我跟她說幾句話?”
“堂娜”搖頭:“那是不可能的,兩扇窗子夾着的位置直通無底地縫,沒人可以直接逾越。你要是真想見她,就要學會等待。”
林軒不怕等待,只要是有希望,等再久都沒問題。
“現在,我們也許可以做一個交換——你幫我拿到一件東西,而我保證你能見到堂娜。”“堂娜”說。
“是什麼?”林軒平靜下來,淡淡地問。
他知道,如果那東西連“堂娜”都不容易取到,一定有着相當難度。
“在某一個地方存在着一件器物,能將萬事萬物看得清清楚楚。你取得它,就能在我這裡換到你想要的。”“堂娜”說。
林軒一笑:“你怎麼知道我能拿到它?”
“堂娜”也笑了:“是啊,說來也奇怪,你是第一個到這地方的人,我怎麼會如此相信你?”
林軒靠近窗子,睜大眼睛看着對面大廳裡的人。
他知道,堂娜已經死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跟真實世界毫無關係。
“我們都沒有選擇。”“堂娜”說,“沒有選擇,那就是唯一的選擇。”
“她是真實的嗎?”林軒忽然變得感傷起來。
相見不相親,爭如不相見。隔着這兩扇窗子的距離,他竟然無法跨越那深不見底的鴻溝,去到堂娜的世界裡。
“也許吧。”“堂娜”點頭。
“怎麼才能跨越兩扇窗子之間的距離?”林軒問。
“堂娜”搖頭:“別費心思了,這是兩個宇宙間的距離,看似極近,其實極遠,而且兩扇窗子的時間維度也是不同步的。這是比‘蟲洞’更微妙的世界,根本無法可解。夏蟲不可以語冰,那是時間、空間和物種之間的巨大差異造成的認知隔閡,又豈是人力能夠解決的。任何從這窗子出去的東西,都會在迷失在多維空間裡,永遠無法回頭。”
“我想試試。”林軒說。
“堂娜”微笑起來:“你這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任的表現,不盲動,也許有機會進入那世界;一盲動,就要化成飛灰,萬劫不復。無知者無畏,但你並不無知,所以還是不要有這種念頭。”
兩人交談之間,大廳裡的人也轉過身,走到面向這邊的窗前來。
林軒揚起手,那邊的堂娜毫無反應,只是怔怔地向外望着。
“她看不見我們,因爲在真實世界裡,我們只不過是一粒微塵。即便是在微觀世界中,我們也不算龐然大物,何況她是在正常世界中?不要徒勞了,如果你願意,就幫我去找那件東西,相信我們之間一定會合作愉快的。”“堂娜”說。
林軒緊貼在玻璃上,不再招手,絕望地盯着堂娜。
堂娜身上穿的是一件豆綠色的皮風衣,下襬一直垂到腳踝。她臉上的表情是如此陰鬱,像是沉甸甸的積雨雲一般。
“她不快樂——在那個世界裡,她其實是不快樂的。”林軒低語,喉嚨幾度哽咽。